第17章 碰头会
11豆腐叫周家宝,是知青中的大哥,比靳老五都大两岁,下乡前是搬运装卸公司的搬运工。周家宝小学毕业就失学了,帮父亲摆摊做生意。但他爱看书报,吃饭都爱端着碗在报栏前站着吃。他们全家57年被一股风刮到郊县当农民,但那时户口政策还宽松,又沾□□的光,他才当几个月农民就调到了化工厂。可惜好景不常,60年闹饥荒,化工厂下马了。随后有所航空工业学校招生,他去碰运气,恰好考题偏重于报上的政治时事,他一看就欢喜,考上了。不料这学校开学一年就停办了。唉,二十岁的他就体验够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后来他分到搬装公司拉板车。省城顺口溜说:“七十二行,板车为王。衣裳拉烂,颈项拉长。”从航空学校到拉板车,天上人间了吧?拉板车从郊区砖厂往市区拉红砖一人能拉一吨!工资每月关□□十,比得上高级工程师!那他为何下乡?
拉板车也有快活的时候。这天几辆板车来到一段上坡路,大家嘻嘻哈哈,比赛互相不帮忙,哪个单独拉得上去。轮到周家宝,他在这段路上左旋右绕拉之字,眼睛瞪圆,颈项伸长,小腿绷硬。这时一辆大卡车呼啸而来,猛按喇叭但不减速,周家宝见势不对,抽身就跑。板车碰翻,红砖洒地,卡车也挂掉一条漆。
这按交通规则是周家宝犯规。周家宝恨卡车不减速,心想我拉这么重,又埋着头的,你、你耀武扬威……你就不能体谅呀!他一屁股坐在路边抽闷烟。这是钢管厂的卡车,司机在路对面吼了两声,他不理睬,便过来踢了他一脚。周家宝还是不动,他这时已经把泪水咽进肚里去了,咽进心里去了。司机再一脚踢在骨头上,痛极了,他这才跳起来问:“你好凶?”“贱骨头!”“你骂哪个?”“我骂你!”“你是工人阶级,我不是?”“你是工人阶级?哈哈!哈哈哈!”周家宝面对狂笑的司机反而变得冷静,问道:“喂,你看过鲁迅的《一件小事》没有?”“鲁迅?哈哈哈!你赶快要赔钱!”“鲁迅《一件小事》中就有个拉人力车的,他比鲁迅还高大!他不算工人阶级?”“算算算!”这个三十多岁的司机笑着不断点头,马上又横眉竖眼道:“好了,少废话,赔钱!”“我拉板车的,哪有钱赔?”“你给我开张欠条!”
周家宝本不肯开欠条,坚持说你也有错,一是不减速,二是随便踢人。几个拉板车的伙伴都劝他,他犟不过只得开了。司机走后他们一边拾着砖头,一边议论,工人阶级分不分等级?分几等?分几等搞不清楚,但炼钢工人——包括钢管厂——肯定是一等,拉板车的肯定是末等,未入流。
周家宝约司机第二天到搬装公司拿钱。他拿定主意,司机来了,先踢他两脚,再骂他几句贱骨头,这才把钱扔在地上给他。但司机没有来,他昨天显然觉察到了周家宝和伙伴们恚恨的目光。周家宝因脾气好而叫做豆腐,伙伴们对他笑道:“豆腐,他不敢来,你赢了!”“豆腐,想不到你脾气还这么犟!”豆腐自己也笑道:“就是,我们赢了!”但过两天他就去报名下乡,对人道:“我们拉板车的在城市受苦受气,我晓得知青虽然苦,但是在农村还受欢迎,高农民一等,我宁肯当知青。”
豆腐老大年纪还没有耍过女朋友。过去一直为生存打拼,现在既已下乡,手头又有点积蓄,该考虑此事了。知妹中他看上白素华,大方、稳重,年龄也相当,就怕她看不上自己。却有件好事来临,县安办要在各公社配备半脱产的知青干事,豆腐因劳动表现好,加上下乡前的履历,叫他去公社填了表格。他喜孜孜想道,等我当了干事,可能配得起她了吧?
范正勇和小和尚爬上了望棚,见孙猴、永昌、靳老五、笑娃、笑虎、火眼、六指、小宝等都在这里,在开逃跑前的“碰头会”。从这里望出去,好一派多姿静谧的田园风光:苞谷吐出红缨,谷子正在扬花,安宁河荡着涟漪,彼岸青山的腰间挂着白云,像张着些翅膀飞翔。唉,要等到哪一世哪一代呢,人们才学得会餐风饮露,才会专用心灵触摸自然的美丽?
豆腐劝他们不要跑,说回去了也没有户口呀,还要被押转来。笑虎反问他:“诶,豆哥,你农民、工人和技校生什么都当过,你过去从当农民进化工厂,也没有人把你押回去!上不起户口就不要户口,就回去打零工!”豆腐说此一时彼一时也!靳老五冷笑:“哼,我就不相信此一时有好厉害,要此到哪里去!”靳老五打算回去后跑新疆,听说那里的生产建设兵团可发工资,这他只对孙猴、永昌二人说过。
豆腐又说这里的景色好,农民也好。六指说:“豆哥,你的房子不漏,我们组上的房子又破又漏,屋漏又逢连夜雨,一下雨连床脚都在流水,还以为流的尿。”火眼说:“是呀,这里虽然好耍,有些农民也好,送菜给我们,队长也在会上说,知青,队上的菜随便摘,不要拔根根就行了。就是有人拿鞭子抽你去出工。我在省城坐茶馆哪个来管我?我在柏舟赶场坐茶馆,碰到狗日的黄兴虎,他龟儿跨进来,本来也想坐茶馆,看见我就脸一垮,火眼,你又没有出工?又来赶场坐茶馆?回去回去!”小和尚说:“我前几天担苞谷水,把肩膀都担肿了,呜呜……”嘴一撇差点哭。
豆腐仍道:“其实这些,下乡之前就该有思想准备嘛。”六指说:“豆哥,本来我们也要约你,晓得你要当知青干事了。”豆腐道:“你听哪个说的!”靳老五道:“你一再劝我们,像在挣表现。”永昌道:“不过话说回来,豆哥当干事,要比哪个当都好。”豆腐道:“你们这样说,我就不开腔了。”转头问小和尚:“小和尚,你走了,丢下范正勇一个人……”小和尚带哭腔道:“范正勇,我好舍不得你,想我们一起走,可是你才开过刀……”范正勇眼圈也红了:“你们都走了,我在这里就不好耍了,我一个人……你们做的工分,小和尚,我把钱给你带回来。”六指说:“有这样的好事?休想!”靳老五说:“如果真的可能,年底结算了,你和豆腐把我们这些人的钱都带回来。”范正勇使劲点头说:“嗯!”
孙猴与靳老五、永昌同是领头羊,却一直坐在棚口,脸向安宁河。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放哨呢,实际他正经历一场感情风暴。他与本组知妹喻小泉的恋爱关系一下明朗化了,至少对他而言!喻小泉正遇难关,被恶人觊觎、流言笼罩。刀架在脖子上我都不该走啊!这两天他一直痛苦想,后悔与靳老五策划了此事。冷静时他又想到刘备所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则刀架在脖子上事小,女人……女人也事小,若为女人的事食言,伤了弟兄的心,我一辈子都要受人耻笑哇!话虽如此,喻小泉忧郁的眸子一出现,他这些理性思考就通通崩溃了,精神也崩溃了,苦不堪言。这他对靳老五和六指倾诉过,二人都聪明不置可否。当他来到了望棚时,内心还在激烈斗争着。朋友们的对话传入他耳内,逐渐清晰,每个朋友的模样也变得清晰……除了豆腐,豆腐很苍白变成“政府”,政府具体化就是省城的街道办事处主任,与之作对的六指、笑娃、火眼、小和尚、靳老五……一颦一笑都在眼前,在蓝天上,在空气中,在河水里,真的是血肉,真的是手足!他突然“嗷——”一声长啸,其声清亮,如怨如诉,像根竹鞭抽向半空,令棚子里的人心惊肉跳。靳老五赶快走拢去,双手按在他肩膀上,俯身问道:“呃,如何?”他脸色苍白道:“我走。”靳老五欣慰点头。孙猴又大声道:“我们明天就走!”“明天?”棚子里多数人都一惊,太突然了。靳老五和永昌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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