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笑娃走了

这天浪子、小和尚、靳老五、笑娃、李丽华等在县城耍，得知“地总司”的人要去北山抢枪，遂加入。选的星期日，营门敞开着，站岗的眼看造反派蜂踊而至，逼近营门了才大叫“抢枪的来喽！抢枪的来喽！”便跑了不知去向。人群冲进去后，见营房空空如也，官兵也不知是支左去了还是耍星期去了。彷徨之际，有人大叫：“去刨菜地！去刨菜地！”营房进去一大片菜地，种的白菜包了心，茄子、辣椒、蕃茄都挂了果，姹紫嫣红，宛若锦绣。地边还横的竖的扔着一些锄头。有部分人就冲过去抢锄头，抢到锄头的对空手的说：“去拔苗呀！你们拔了我们来挖！”果然没有抢到锄头的人就冲进菜地里一阵乱拔，唯见臀耸、肩涌、臂飞，茄子、蕃茄、辣椒、泥土腾空而起又纷纷落地。执锄头的一大群跟在后面刨，亦是锄头共脚跟并进，土块与菜根齐飞。

        有部分较冷静的往深处钻，去找仓库。靳老五、浪子等知青和一群地区唯一大学林学院□□、高中□□找到一座仓库，进去第一间库房摆满了六零炮，八二炮，40火箭筒，日本歪把子，七九重机枪，捷克机枪，马克辛机枪，应有尽有，都是老式武器。小和尚看着就呆了，脚在原地旋，被靳老五擂一拳才清醒过来，又跟靳老五和浪子冲进里面库房。里面库房堆满箱子，他们军挎里都备有尖嘴钳和大改刀，取出来接连撬开几个箱子，尽是手榴弹！小和尚看见有个长箱子与众不同，觉得稀奇，撬开了，满箱子冲锋枪！右手拿起一枝看了，蓝幽幽的，喜欢得手打抖，左手又去拿一枝。遂东张西望找子弹。浪子远远叫：“小和尚，这边□□多啊！”小和尚忙跑过去，嗨，那个角落全是□□！五四，左轮，驳壳，浪子腰上一圈插了八支，插不下了，怕掉，用绳子串在一起。小和尚照样也插了八支。他俩又分别四处找子弹，把子弹捧进军挎，只捧了半挎包，就觉得重甸甸的，带子都像要拉断了，不敢再装。小和尚先还拿了两颗手榴弹，此时夹在腋下舍不得丢。他脚又踢到一箱反坦克雷，谁撬开了摆在那里，便犹豫了一下，将手榴弹扔了去拿反坦克雷。浪子除腰间的□□外，还背了只冲锋枪，一手又提着机枪。这时警报拉响了，“呜——呜——”，觉得锥心刺耳，大厦将倾，赶快往外跑。一路碰到靳老五、六指、小宝、笑虎等，夹在高中□□中间，都在喘吁吁负重而行，除笑虎做了个苦笑之外，互相只是对望一眼，都顾不上望二眼。

        笑娃、九妹、李丽华和一大批人还在那一大片蔬菜地中忙碌着，笑娃跑进来看见空阔的营房，正不知所措，听见一声“刨菜地”，看见抢锄头就猛扑上去抢，抢一把在手，跑进菜地就像收红苕土豆似的挖刨。挖一阵环顾周围，熟人咋都不在？仍一直挖下去。终于挖出来一个用油布裹着的箱子，跟着又一个箱子。丢了锄头打开看一箱是手榴弹，二箱也是手榴弹。他不甘心想刨出箱□□，所以一直撅起屁股刨。警报声中六指冲去踢了他一脚：“快跑！”他恋恋不舍道：“嗐，尽是手榴弹！”浪子跑拢看一眼说：“要得，背起跑，枪我们有的是！”笑娃看一眼浪子腰间插的□□，不由眉开眼笑，扛一箱手榴弹就跑。出了营房，地形开阔。士兵接到的命令很含糊，但既然有令，就要捉拿，已呐喊着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了。几百□□、造反派如鸟兽四散。

        小和尚因浪子停下跟笑娃说话，被人流裹着跑，不久累得够呛，只得把两颗反坦克雷割爱。跑几步跌一跤，差点爬不起来。正在叫苦，忽然有女的声音叫他，抬头一看，九妹和李丽华正躲在一丛灌木后面向他招手。小和尚跑拢累得就一屁股坐下了，李丽华利索解下他腰间的一圈□□，又把他的半挎包子弹倒出来，塞进去几块石头。小和尚嚷道：“你龟儿！做啥子？”李丽华说：“追来了，你假装还背起的继续跑，快跑！”小和尚晓得李丽华不至于整他，糊里糊涂又跑，逗得几个士兵继续追，很快就将他团团围住，把他所背的一挎包石头缴了械。这里李丽华和九妹赶快把□□和子弹藏在深草丛中。

        浪子和笑娃跑进山沟，跑到一条溪沟边，回头看一眼，追兵已近。浪子渴得喉咙冒烟，不顾一切先趴下喝了几口水，这才回过头来，依旧趴着的，抽出一枝驳壳枪对准冲上来的士兵。士兵见状，估计是杆空枪，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口里喊着语录：“军爱民，民拥军，军民团结如一人，似看天下谁能敌！”向浪子和笑娃扑过来。这可能是个农村兵，文化低所以喊的语录牛头不对马嘴。虽然气氛紧张，笑娃还是忍俊不禁，差点笑趴下了。浪子赶快摸子弹压进去，望空打一枪。这士兵和跟在他后面的几个士兵马上站住了，你望我我望你。浪子、笑娃见此胆子就壮了，笑娃跳起来，笑着喊道：“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对方几个不笑，一字排开站着，对他俩虎视眈眈。他俩便转身顺山沟跑了。

        笑娃一回农场，就将手榴弹取了两颗，和花枪及另两个知哥去试爆，看受潮没有。第一颗爆了。第二颗导火线嗤嗤响几声，就哑了。几个知哥土堆后趴着，过了几分钟，笑娃探头说：“嘿，你真的不响？”起来走过去。其他人也尾随着走过去。哑弹很快找到了，大家站着观望一会，对它的沉闷多少有点沮丧，遂转身离开。花枪走最后，回头看一眼道：“嗨，它等会不要醒了！”有人说：“啥子，醒了？”“嘻嘻，嘻嘻嘻……”笑娃笑了起来，花枪自己也笑了。有人便说：“挨球，把它踢到沟沟头去！”笑娃道：“不如抱柴来烧！”

        火烧之法既好玩又能杜绝后患，大家有说有笑抱来一堆苞谷杆和烂柴块，埋住哑弹。笑娃说：“你们跑开，我来点。”大家赶快跑到土坎后蹲着，笑娃点燃苞谷秆后独自跑到另一边蹲着。苞谷秆有点潮，火劈劈啪啪燃一阵后熄了，并未发生期待中的“砰嘣！”及炸翻柴堆火花飞舞的壮观场面。“臭弹！”“龟儿臭弹！”“日你妈！”大家纷纷骂了起来。却见笑娃站起来，走了过去，面对火烬及那枚臭弹而立，褪下裤子。这边三个知哥有两个笑了：“嘻嘻，要屙尿淋？”走拢看稀奇。花枪嘀咕：“要不得哟！”因为也想看稀奇，声音小。

        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是对周围这几人而言，外人的印象肯定没有这样强烈——笑娃晃一晃就倒下了。旁边抱着好奇心的两人也震倒下了，受轻伤。花枪站在笑娃背后，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竟安然无恙。笑娃正屙尿，小雀儿和两个大腿根被炸得稀烂。

        笑娃弥留之际，浪子、孙猴、豆腐等好友全都守在身边。笑娃这时已经没有痛楚，脸色还显得有些红润。“他打了强心针，有救了？”人们互相交换着希望的目光。豆腐轻轻摇头说：“恐怕是回光返照。”这时有个笑容像朵浅浅的花绽放在笑娃脸上，他半开阖的眼皮忽又睁开了，像有话要说。孙猴首先凑近了问：“笑娃，笑娃，你有啥子说的？”“我看见了……”笑娃在断断续续笑。“你看见了啥子？”“我看见了，”笑娃甜笑着，眼睛闪着光彩，“狗日的黄兴虎，遭我们打死了！”

        笑娃眼角挤出两粒泪珠，头一歪断了气。众人一边叫“笑娃！笑娃！”竟觉他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这样过一阵后，人群中才响起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孙猴走到一边大声擤鼻涕，然后就离开了，都晓得他一定哭了才不肯过来。孙猴连喻小泉死都没有哭，跟笑娃感情之深。但好友都明白他的哭不光为笑娃。

        因笑娃的遗言，好友间发生了激烈争论。有的主张把黄兴虎处，有的主张先把他抓来，在笑娃灵前请罪，再说别的。最后抓来请罪的主张占了上风。除了抓黄兴虎外，永昌在纸上另外还写了几个名字，有凯风农场周书记、甫田公社曹秘书，及县安办孙主任等数人，大家看了一致赞成。抓周书记、曹秘书容易，孙主任在县上关牛棚，也是手到擒来。只有抓黄兴虎要费些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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