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尼龙袜掀起的风暴
三分文字七分朗诵,信然!尹长江写的悼词虽然文采平平,由于秋霞的朗诵出彩,会场上抽泣声甚至盖过了英勇牺牲的火力排排长。追悼会一完,在场的地总司头头马上找到秋霞,请她当本派广播站的播音员。秋霞先说:“呀,我是个逍遥派,不当不当!”后来还是当了。
广播站设在糖烟酒公司大楼。这天早上秋霞随浪子初次前往,大楼门虚掩着,进去无人。里面巷道深长阴暗,所有房间的门都是破烂的,窗子也早被钢钎和炮火摧毁,全靠铁栅栏“防盗”,连铁栅栏也都弯儿疙扭、锈蚀斑斑。他们走上二楼、三楼,浪子故意把楼梯走得咚咚响,整幢楼像空空如也。播音室在顶楼,若不算半里外那幢过去的天主教堂,这里就是城内制高点了。天主教堂曾被敌对的红总司占据,也许那里位置嫌偏僻,红总司并未把教堂当广播站,其广播站就在街斜对面新华书店三楼上,居于下风。武斗中红总司被赶走,城内基本上是本派的一统天下。播音室零乱不堪,但设施齐全,壁上装有褐色隔音板,上面消音孔密密麻麻。女播音员陶慧敏正在看稿子,一手还拿着新华字典,以免播音时卡壳。稿子内容无非都是些典型的□□语言,常用词就是那百来个,转来转去写,主要是地名和人名用字有出现生字的可能。陶慧敏对新战友到来表示欢迎。秋霞问她一路上来为何不见人影?“都成了夜猫子呀!”她说,“夜里活动,而且要保持警惕,不能睡,现在正睡得香。”“那连门口也没有人?”“空城计呀!外人哪个敢进来?吃了豹子胆都不敢!”
原来还有个男播音员,上前线去了。他的麦克风与电线之间牵着蜘蛛网,但是麦克风头上的红绸是才搭上去的,像新娘盖头。秋霞笑着看了陶慧敏一眼。“晓得你要来”,陶慧敏随便说了句。秋霞遂解下自己发辫上的一圈橡皮筋来扎住。
陶慧敏是林学院学生,每天日出时分她尖尖的嗓子响彻县城:“地总司广播站现在开始战斗!”然后是响彻云际的《东方红》。不过听众还是以傍晚六七点钟时为多,这时蜷缩一天的居民大都出来了。城内虽然是地总的地盘,听众还是两派都有,两派会抓住播音的间隙展开争吵,直至被陶慧敏蛊惑力十足的声音重新压倒或吸引为止。
陶慧敏穿军装,头发扎成两把刷子,系根皮带儿。她的播音除嗓音之外都是男性化的,她叙事清清楚楚、辩论振振有辞、口气咄咄逼人。她念批判文章跟说评书似的,说到火气上像能听到她拍桌子,对听众造成震撼。秋霞却是另一种风格,时值寒秋,她不穿军装,不扎羊角小辫,穿绿色平绒或带绿格子的夹衣,或其他素花面子的夹衣,头发剪成名叫“梭梭头”的短发,情趣活跃。她声音不算尖,调门也不高,却很有抑扬顿挫,念批判稿和攻击红总的稿件时声情并茂。她播内容再乏味的稿件,听众都竖着耳朵听,播音完了两派的反应也要慢一个节拍,还在回味呢。陶慧敏是机关枪,秋霞是软刀子。陶慧敏是纯粹的狂热和鼓动,使人血脉喷张。秋霞狂热中有一种潜在的性感,使人心痒难挠。总之此时此际,播音室里两张红朴朴汗津津的脸蛋儿正鼓起劲向钢水包吹氧,大喇叭下的街头人潮汹涌,要溶化波及到的一切,除了神,除了长有奇妙声带的女播音员。
被听众崇拜的女播音员却也是现实中的女人。这天上午糖烟酒公司对面的百货公司卖尼龙袜子,每人限购两双,排起了长队。近水楼台先得月,陶慧敏刚开门就去买,买了两双后才出现轮子,又去排轮子,要再给正在播音的秋霞买两双。尼龙袜据说是日本来的,袜底十年都穿不烂,色彩又鲜艳,是稀罕新鲜之物,加之又不要任何票证,故陶慧敏这两双还未买到,后面已经排成长龙。就这十万人口的小城说来,这轮子不算太长,因为袜子多少有点奢侈品味道。首先农村自大队干部以下都不兴穿袜子,农民更不用提,连公社社长书记穿不穿袜子都要看他的出身和后天习惯。城镇女人穿袜子的只占几分之一,男人又只占女人的几分之一。所以这百来人的队伍主要是知妹、林院和高中女生、城内拿工资的上层女人。轮子排了半小时前面就乱起来了,因为货已经不多,维持秩序的林院女□□叫后面的不要排了。
这时凯风农场的白素华、黄心华、李丽华、青豆、小鱼和九妹也在排队。她们六个在农场结拜了姊妹,称“三华六姊妹”。她们来晚了排在后面,闻此就冲上去,买卖变成哄抢。其中有人叫道:“李丽华!“李丽华一怔,去看叫她的人。几人哈哈大笑:“就是她,李丽华,会使双枪的!哈哈,哈哈哈!”
秋霞和浪子一直在糖烟酒公司顶楼,秋霞在念稿子,浪子坐在这里耍,从他们所在窗口看不见下面的热闹场面。秋霞念完稿子后放样板戏唱片,才听说街上知青出了事。两人赶快下来,见李丽华正握枪与林学院□□对峙,白素华等五个紧贴在她背后。浪子想也不想就冲进去站在双方中间,问李丽华:“哎,啥子事?”李丽华向浪子投来感激、求助的一瞥,枪尖马上垂下了。
陶慧敏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了。陶慧敏和秋霞的关系很微妙,表面比较亲热,暗中又互相嫉妒和瞧不起。而此时,她竟被眼前场面感动着!她先跑到秋霞面前叫声:“秋霞!浪子!”遂转身对她的这群同学道:“嗨,把枪放下!李丽华就算是仇敌,可是浪子和秋霞都是我们的铁杆,你们不能搞内讧!”
刘青松借陶慧敏的梯子下台也使他有面子。他便这样做了。
秋霞在广播站“战斗”了一个多月,离开却带有戏剧性。这天天刚擦黑,新华书店方向传来炒豆子似的清脆枪声,将烟酒公司楼顶正在欢叫的大喇叭打成马蜂窝,公司顶层的窗户也遭到射击。街上的人跑散后并未回家,仍挤在两头看热闹。有大胆的又慢慢朝前走,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靠近了开火区域。新华书店楼上窗户伸出的机枪、半自动□□遂对着大街的水泥地开火,打得火星四溅,令看热闹的人群惊呼着后退。此次战斗,广播站因猝不及防,只有挨打的分。幸好播音室并不当街,枪弹无能为力。两位姑娘虽然很紧张,仍在广播,相信城区在本派手中,这不过是一次偷袭,地总司战士很快会从天而降。天黑尽了,一颗信号弹打进楼内,房间里冒起火光,火势越烧越大,枪声打得更欢。就在这时,己方的枪声响了,顿如暴风骤雨势不可挡。对方马上哑了——实际上是见好就收,光荣撤退。
次日早上,秋霞仍让浪子陪着来上班。她见半边楼都烧焦了,心想也许播音室还完好吧,线路也还能用。陶慧敏先到,她站在播音室门口,门露着缝儿,她怕进去——昨天离开时尽管慌乱,明明锁了门的呀!浪子让两个姑娘离远点,他一手握枪,上前伸脚尖点开门,觉得没啥动静,遂进去。两个姑娘也跟着进去。机箱、桌椅、电线都是好好的,扎着红绸的麦克风立在播音桌上依旧有精神。“哎呀!”陶慧敏突然惊叫一声……
对此,陶慧敏没有退缩,秋霞却跑了。这主要因为她的派性其实是被强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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