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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吨半谷


大荒沟试验田的吨半谷已经成熟了,它的禾秆有大半人高,黄澄澄的穗子有半尺多长,南风费好大劲儿才掀得动这片厚厚的稻浪。种田人从播种起就盼着这金秋时节呀,可伫立田头听南风拂动稻浪的声音,久而久之就听出了稻穗的哭泣。

        柳石惦记着沈惠芬许诺的稻种,他经常到大荒沟来,每次来都帮着下田劳动,或作测量、做记录。在大荒沟山坡上,常有个老头在放羊。老头姓柯,六十来岁,满头的银丝。他总穿件卡其布中山服,像干校多数人那样故意打两个补丁,胸前插一支钢笔。有回他一只羊丢了,天已黄昏,急得团团转。柳石恰好经过,“咩咩”学羊儿叫帮他找着了。老头儿住在羊圈隔壁,是干校的单家独户,这晚他就留柳石住了一夜。两人挤在一张散发着羊膻味的窄床上,互相嗅着脚臭。

        老头儿穿双旧皮鞋,因今晚回来太迟,开水房停止供应洗脚的热水,所以是穿着袜子上床。回来后他就不客气地支派柳石点煤油炉下面,他自己坐在矮凳上拿根竹签往鞋尖深处掏刮,刮出些汗垢及挤扁的羊粪蛋儿等,气味冲鼻。柳石在吃面时觉得面里都有这种怪味。柳石穿胶底解放鞋,又无袜子,掏出的污垢可以搓成条条,气味更恶。他本可以去洗冷水脚的,也懒去洗,好以毒攻毒。故上床后两人都尽量把颈项拉长,以远离对方的脚趾丫。他俩从此就熟了,柳石常给老头儿摆知青的龙门阵,老头儿也讲些干校的“趣事”。

        水稻抽穗之后,田里就没多少事情可干了。这天在街上碰到放羊老头儿,就问吨半谷黄了没有啊?老头儿道:“你去看就晓得了。”

        去时那里正开批判会,在一边看。夕阳西沉,批判会完了,柳石也回到放羊老头儿的住处。羊已归圈了,水秀正帮着做饭。老头儿说水秀是稀客,取下屋梁上半截风干的羊肉,煮了招待。柳石因事情起了变化,不晓得老头儿现在对自己和对吨半谷的态度,见他这样才放心了。吃饭时柳石便问:“说这个吨半谷是资本主义的苗,真是名符其实!现在既然批判它,可能这一田谷子割下来,要碾米吃了?总不能留做种子,明年还推广资本主义的苗吧?”

        老头儿笑道:“对这田谷子的处理办法讨论来讨论去,有的说犁掉沤肥,有的说拿来喂牛,后来一致决定喂牛。牛虽然也有七情六欲,但是没有思想,不必担心遭到腐蚀,出现资产阶级化。哈哈!”

        吃完饭天黑了,柳石便要水秀快回去,水秀说害怕走夜路。老头儿道:“咦,你咋叫她单独回去?大荒沟有狼!这里有住处嘛。”于是又聊了一会。老头儿看看手表道:“你小两口就住在这里吧,我另外找睡处。”说毕就拿了毛巾和漱口盅儿,打起电筒,口里咿咿呀呀哼着样板戏朝集体宿舍那边去了。

        柳石被他“小两口”这个词儿说懵了,水秀更羞得脸飞红。这老头儿也许见他俩双双从省城回来,就误认为他俩是小夫妻了吧?也许是为了让柳石作那件事,自己却要避开以摆脱干系,就只能这样说吧?也许只想开个玩笑,或者叫做恶作剧吧?总之他就把这尴尬的一对儿丢在这间小屋里了。

        柳石走出去目送着老头儿的背影,眼前密密的灯光忽然全熄了,转身看小屋也一片漆黑,原来已到熄灯时间。柳石在门外喊:“秀秀,点油灯!”水秀在黑处答应:“摸不着火柴呀!”柳石道:“就在油灯边上!”水秀着急道:“油灯在哪儿嘛?”柳石就跨进去摸,房间窄小,两人手和身体不停的碰来碰去。

        灯点亮了,水秀坐在床边,把头埋着。柳石找到一条化肥口袋,一把菜刀,一把剪刀,说:“走!去割谷穗。”水秀迟疑道:“早了吧?人没有睡着。”柳石道:“太晚了怕有月亮。”水秀就接了剪刀跟他走出去。这晚是下弦月,月亮要后半夜才升起,此时野外很黑。水秀不熟路,拉着柳石衣角,后来两人的手就握在一起了。柳石感到水秀的手软得像小面团儿,使他的手心热得出汗。

        他俩下田之后就不歇气地割穗子,也不知割了多久,一小时,还是两小时,口袋按了又按,终于盛满了,塞不下了。背回小屋里,才觉得腰酸了,手累了,背上的汗已经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柳石说:“你先洗脸吧!”走出去坐在土坎上纳凉风。他想着今夜的收获,心里又兴奋又忧郁,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水秀的手碰一下他的肩膀,递给他拧成一团的热毛巾。他接毛巾时心头一热,耳边又响起放羊老头儿的那句话:“你们小俩口儿……”

        自从杨灵被抓、陈闻道去果树研究所之后,他和水秀便成了社员打趣的对象:“柳娃,你现在和秀秀好亲热哟!”“咦,你今天咋蔫搭搭的,昨天晚上夜工出多了吧?”“嘿,你跟秀秀怎么睡觉呀,肯定不是她睡上面你睡下面,调过来你睡上面她睡下面喽!”他最初还爱赌咒发誓,申辩说:“嘿嘿,怎么睡的,问谢家兄弟嘛,他们可以作证!”谁知说怪话的人更来劲了:“哈哈,问谢家兄弟!谢老大说楼上的床架子一晚到亮都在叽嘎叽嘎响,连楼板都在打闪闪咧!”“喂,谢家兄弟叫你们搬下来睡,平地上由随你弄,在楼上把楼摇垮了不得了哇!”柳石晓得再辩解纯粹是徒劳,就跟着嘻嘻哈哈笑一阵了事,有时趁机将戏谑之火烧向其他单身小伙子。

        他还晓得了女工们一起做活路时也爱同水秀开这类玩笑。有好几次水秀收工回来,平白无故不理睬他。有回玉珍在天井对面笑道:“柳娃,女工在地头开秀秀的玩笑,秀秀跳进黄河洗不清,差点哭了。你明天跟秀秀一起做活路嘛,好给她保驾!”水秀沉下脸跑过去抓她,她咯咯笑着躲闪,当她被水秀抓住挠腋窝儿时笑得憋气,直叫:“饶了饶了,哟哟,我今天还跟你证明说没那回事嘛!你再不放我说给柳娃听啦!”水秀马上放开她,红红的脸上扑闪着笑容,可当柳石的目光和她相遇时,她立刻又显出着恼的样儿。后来做好饭独自就先吃起来,也不叫柳石。

        其实从柳石守林误伤水秀脚的那晚上以后,他俩的关系就变亲密了一层。“嘿,说不定她就是你老婆”,杨灵这话时时在柳石心里萦绕,逐渐变成了柳石自己肯定的语调:“嘿,她就是我老婆!”可是柳石在姑娘面前虽然有说有笑,真要表达爱情,又腼腆起来。这次二人同回省城,又约好了同返金银河,一路上关系不可谓不密切,可隔开爱情的那层窗户纸,却总未捅破。

        这时柳石接过热毛巾揩脸和脖子,忽觉心痒难挠,冲动地递过去说:“你帮我、揩揩背。”水秀就顺从地给他擦背。旋又跑进屋里,柳石跟着进去,她换了热水,重拧热毛巾继续给他擦着。柳石慢慢转过身体,她低下头不停歇地又擦他的前胸。柳石出气的声音渐渐重浊起来,心脏狂跳,血液沸腾。水秀抬头畏怯地看他一眼,他猛然抱住她,她叫了声:“柳娃,你……”挣扎一下,丢下毛巾。他又搂紧了她像猎人搂着捕获的充满活力的小鹿。噢,水秀对这个时刻早有准备了,她早就把自己看成是他的人。故而她虽然激动得发抖,思想却很坦然很平静,她就没有再挣扎。

        他俩刚坐上床就吃了一惊,门“哐啷”一声打开,灯焰在旋风中挣扎几下就灭了,床前洒下一片月光。——风大,进屋时互相都不好意思去闩门,只用小板凳拦着。柳石忙走出去张望了一会,遂进来把门闩上。

        他俩虽然疲倦,但都很警觉。听见鸡叫就醒了,柳石忍不住又把那件事再演一遍。天已麻麻亮,赶忙起来,点灯理床。水秀瞧见床单上的几缕桃红,慌忙撩起来,羞怯地看着柳石说:“我去洗了,……哪儿有水塘?”

        到池塘边洗毕,天更亮了。水秀站起拧干时,忽见对岸有团东西,半沉半浮,忙指给柳石看。柳石跑了过去,见是个人,吓一跳,忙下水把那人拖上岸。却是沈惠芬,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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