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卖花女》

当少城戏院的演出正要开始时，有人兴奋地叫了声：“游校长来了！”观众中认识游慎敏的人是少数，于是众皆站了起来，争相目睹。少城人尚不习惯鼓掌，兼之人们对于是否可以用掌声欢迎绯闻中的男主角拿不定主意，所以掌声一开始稀稀拉拉，但是又持续不断，这才将满场掌声都带动起来了。

        掌声和招呼声中却又夹杂着人们的耳语：“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工校长？”“呃，可惜其貌不扬！”“看来人倒是很谦和朴素。”“看他神态自若的样子，哪里像个背了风流债的人！”“你说，素女给他做小，这究竟是少城的丑事还是美谈？”“嘿，跟他来的这人是谁呀？好个美男子！”“嘻，他跟素女才真是天生一对呀！”

        剧场这几百观众包括了少城各界人士，大家都对游慎敏的露面感到意外，又见他的神态自然大方，根本不像是一件在少城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的中心人物，于是许多人就对绯闻产生了怀疑，还猜他就是来这里辟谣的。他们哪里知道游慎敏对于科学与教育之外的一切——也包括少城的街谈巷语——竟完全是闭目塞听的呢！连坐在前排的温庆和也被游慎敏谦和的神态及戏院的热烈气氛所动，他想，游校长既是来辟谣的，我若对他避而不见，成什么话，这不仅失礼，而且还辜负了游校长的良苦用心！遂主动上前与游慎敏及同来的东工教授方止戈应酬寒喧，三人然后就并肩而坐。

        再说这位跟游校长同来的方止戈教授，他约二十七、八岁，是留美博士、东工化工科主任。他虽然在东工的资历尚浅，但他的风度和讲课极受学生欢迎。且他和游慎敏又同是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友，他推辞了中央大学、天津大学这样一些名校的延聘而到年幼的东工来，很快就成了校长的得力臂膀。

        方止戈久闻漱玉之名，甚至还有东工的教师家属认真地要为他们介绍婚姻的，但像他这样的洋博士，才不会把偏僻少城的姑娘放在心上呢！他今天因为对歌剧有兴趣，所以前来，潜意识里也想一睹漱玉的容貌，亦未可知。他高身材，高鼻梁，宽脸膛，一双美目，皮肤白净。除了下巴显得大之外，外貌竟无可挑剔。如果游慎敏不是绯闻缠身的话，刚才进戏院这一幕他肯定会抢走游慎敏的风头。

        此时樊星也在这里帮忙。一碗水的其他老师对于演出都一窍不通，只有当观众的分儿，故漱玉约樊星等几个东工学生来帮着布景、给学生化妆。樊星却是漱玉惟一对之吐露过心曲的人，她赶快到后台来告诉漱玉：“嘿，他来啦！”漱玉一听就明白了，仍故意问：“哪个呀？”樊星双手摸一下她发烫的双颊，凑向她耳边道：“你的心上人哪！”

        漱玉一阵高兴，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哭，因为他那天明明表示了道歉，说自己可能没有时间来。这时元珍也到后台说游校长来了，她道：“妈，我忙呀，你和爹去招呼他吧！”漱玉在百感交集之时，灵机一动故意出了这道难题。

        元珍也像樊星那样凑向她耳边：“嘿，你爹主动去和游校长握了手，两人现在都坐在一起了！高兴吧？”漱玉不顾手上有给学生化妆的油彩，就用两只手肘夹着元珍的肩，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这将后台的人都弄呆了。

        漱玉演歌剧的瘾是在泰西女校养成的。女校学生甚至用英文排演过莎剧，这给她们带来无限的乐趣。一碗水小学有个女生，才十二三岁，聪明伶俐，逢赶场在街上卖自栽的花儿。不料走亲戚翻船淹死了。此事叫漱玉伤感了好久，却又赋予她灵感，使她编了这个名叫《卖花女》的歌剧。

        剧中小秦珠日日上街卖花，卖花的钱养家，并供弟弟上学，花难卖。有天她遇上了流浪音乐家，教她一支卖花歌，从此，凭着小秦珠宛转的歌喉和卖花的痴心，人人都来买她的花。家景变好了，小秦珠去寻那流浪音乐家，她还唱着卖花歌儿，希望有人会听出这熟悉的旋律。后来他们相逢在抗日前线……

        歌剧一共四个场景：卖花、学歌、奇迹、捐躯。第一场幕布拉开了，背景画的是街道，青青的瓦檐，稀疏的行人打着伞，在下雨呢。小秦珠怀抱着杂色的花上台来了，叫：“买花哟！买花哟！”……她倦怠地坐在街檐下。

        后台合唱：栀子白，茉莉香，买一朵插在鬓发上，俏姑娘。花儿瘦，花儿黄，卖花的人儿比花瘦，愁断肠。

        ……

        第二场里，背景画的是株垂柳。吴子牛扮的流浪音乐家拉着琴，他拉完了一支曲子，问小秦珠要钱。囊中羞涩的小秦珠脸窘红了。吴子牛微笑说：“你就送我一支花吧！”小秦珠高兴地送他一支花……

        吴子牛说：“你说话声音真好听，来，我教你唱支歌。”他便拉着琴教小秦珠唱一支“卖花歌”：人怕老，珠怕黄，花儿也怕不久长。买花的人儿快来买，莫待明朝花不香。——（道白）买花哟！

        曲调婉转动人。小秦珠单独唱这支歌，后台合唱这支歌。抒情的气氛将台下的观众全都打动了。

        这样演下去，最后，流浪音乐家参加抗日义勇军，负了重伤，在从前线台下来的担架上，他听到了小秦珠唱的卖花歌。他在歌声里，手里捏着小秦珠送的花，安详闭上了眼睛……

        这时观众都看哭了。

        在谢幕之后，游慎敏被推为家长的代表上台讲话。他在讲话的最后自问自答道：“各位，当前正是民族危亡之际，一碗水小学的师生们，经常在县城里、在乡场上、在码头上唱歌曲、发传单、演活报剧，向我们宣传抗战。可是此歌剧的主要情节演的是卖花，这样是好呢还是不好呢？我认为很好！抗战精神在我们的心里，在我们的血液里，在我们握紧的拳头里，但是并不要求时时挂在口头上。真正的教育要求远效不求近功，只有这样教育才有希望！”

        热烈的鼓掌声掩护着樊星对漱玉说的悄悄话：“嘻，我看游校长真的喜欢你，你要趁热打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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