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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捐寒衣


眼看秋风秋雨,黄叶纷落,后援会发起了向前方将士捐赠寒衣,乡村保甲家家收集寒衣。谢娘参加村上的集会,听了演说回来,不管杜芊听没有听,缝纫机嘀嗒声中,把听来的先对她说了,然后就翻箱倒柜清理谢伯的衣服,折叠好堆在方桌上。杜芊说:“妈!”谢娘抬起头来。“妈,爹这些衣服,有几件士兵能穿的呀?”“呃,我想过了,这些短衣,可以穿在里面。这几件长衫、袍子,给当官的穿嘛!”“当官的穿?在家里穿?”

        谢娘苦笑说:“那,家家捐寒衣,我们咋办?”杜芊说:“要捐,只有做新的。”谢娘说:“要得,当时会上,我看有人捐赠的寒衣,就是新的!”谢娘其实听演讲就在想,做几套新寒衣,又怕杜芊忙不过来。谢娘便问:“女儿,我们做几套新寒衣?”“我不晓得,你说呀。”“我们多做两套!”

        谢娘去镇上布店,买了一疋灰布和一大包棉花回来赶做寒衣。杜芊问:“做军服哇?”“保甲就说的寒衣。老百姓哪个会做军服呀,哪里有样式?”杜芊不语。她小时宁安街上,就见过穿军服的,她打开布匹,拿起剪刀就“刷刷”剪了起来。母女俩连续几天赶工,竟做成了十套寒衣!

        这天赶场。古路镇中央有个老戏台,戏台上扯的横幅:“有志抗日的青年,请参加义勇壮丁队出川抗日!”此时联保主任、当地士绅和小学校长祝下惠数人气宇轩昂站在台上,五十多岁的祝下惠握拳大呼:“同胞们,青年们,日本鬼子占我东北,杀我父老,奸我姊妹,抢我财物……我们不当亡国奴!参加义勇壮丁队,出川抗日光荣!”

        听演讲的人把街拦断了,个个跟台上一样,血脉贲张,鼓的鼓眼睛,举的举拳头,张的张着嘴,喊的喊口号。台上台下男女,同仇敌忾呀!不听的也有,撬箩筐背背篼、瓜皮帽青头帕在人丛中穿来挤去,眼睛东盯西瞧,喉咙嘟嘟囔囔。另外当然还有单纯看热闹的,表情麻木、兴奋、惊诧不一而足,在屋檐下一呆许久,在人丛中拱进钻出。

        赵芸和几个学生却在戏台背后的大街边演西洋镜。西洋镜城头娃儿都看腻了的,这里好稀奇呀!一个几尺宽的大木箱,箱子前方三个安凸透镜(放大镜)的圆孔,同时三双眼睛凑在孔前看放映,屁股撅着,也无坐凳。里面几十张片子两三分钟瘾没过够就完了。要看的沿街边排成一字长蛇,周围簇拥的是怀好奇心不知在搞啥的人。城头因为要收钱,放的都是美眉露大腿、西洋风俗和幽默、古代三英战吕布、秦琼盗马等。

        赵芸放的自是宣传抗日的漫画。他摇片并维持秩序,将那些不想排队“只看一眼”的人劝开和推开。他两个学生一个敲打锣鼓:“咚咚咚——抢吃——咚咚咚——抢!”注意既要热闹又不要盖住另一学生的解说。背解说的学生目视蓝天,手换着立正、稍息姿势,颈项细长,口边唾沫四溅。二学生互相轮换。

        谢娘、杜芊细篾背篼儿背缝制的寒衣交到镇上联保主任办公室。杜芊不愿出门的,谢娘说你去见见宣传抗日的阵势嘛。交寒衣时联保主任看见她俩的细篾背篼儿里新寒衣取一套又一套,嗟呀赞叹之后,登记在册。忙了并未抖开来看做工,谢娘受夸奖的仅仅是个数字,有点遗憾。过后谢娘在戏台前听演说,杜芊被人流裹到后街,有个挑一对猪儿的,猪儿嗷嗷叫,箩筐不断碰她的腿,令她窜窜跌跌。

        有个声音大叫你往这边,站进来,站进来!听起是叫她,站进去了。又有人说:站错了,最后面!她便退后几步。一问说是看西洋镜——人人马马,比万花筒好看!当她站定了之后,抬起头便看见了赵芸。赵芸眼睛有空就扫她一眼的,这次两对目光就纠扯住了,一对拿开,一对还粘着。

        杜芊眼前镜头几秒钟变一次,耳边小学生声音如流水滔滔:请看!这是燃烧的上海,倭寇大举进攻,妄图速战速决亡我中华——看倭军的暴行,废墟、尸首、逃难的妇孺——啊,这是壮烈的淞沪会战场面!义勇军手执钢枪在冲锋,在行军,身手多么矫健——看哪,义勇军握□□的军官,戴钢盔的士兵,吹号的,还有握大刀的,个个怒目圆睁,放声呐喊,把废墟砖头小日本太阳旗踩在脚下——

        这位女英雄她名叫杨,就职童子军上海战地服务团——她举着骄傲的国旗——她带着国旗,冒弹雨,泅过苏州河,前往倭寇重重围困的四行仓库——看,这是四行仓库升起的国旗,隔岸观战的市民在鼓掌欢呼……

        人人马马,还有光电,杜芊真的大开眼界呢。她看了想:在做什么?那个叫杨的美丽女子?妈在哪里?她人流中穿来穿去找谢娘。戏台在教唱抗日歌曲:“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亡,拿起我们的铁锤刀枪,走出工厂、田庄、课堂!”“手把那个锄头锄野草啦,锄头底下有自由呀。打倒日本要翻身啦!锄头锄头要奋斗呀……”一队学生在台上边唱边舞。当杜芊又转回放西洋镜的地方时,看见另一个老师代替了赵芸的角色。“喂!”赵芸在街道转角处叫她。

        她便走拢去:“喂!我又不叫喂。”赵芸喜形于色带她走几步,是个空寂的巷口。“我叫赵芸。不是三国那个赵云,芸是草字头,不是雨字头。对不起我刚才叫你喂,因为不晓得芳名。”杜芊有听说书和谢秀才讲书的经历,对赵云、芳名这些听得懂。“我叫杜芊。”她第一次手不知怎样放,因为温暖、心抖,十个指头只好绞在一起。

        “杜芊,名字好听。喂,你是不是在想,赵芸光是宣传叫别人参军抗日,他自己咋没有报名呀?”“没有哇……”杜芊说,她看赵芸健壮的身体,这才浮想起了西洋镜那些冲锋的士兵。“我们几个老师最先报名,联保周主任劝我们莫慌,因为兵役法规定大专学生、公教人员都是免、缓役的对象。周主任,他可能还有私心……”杜芊没听懂他说的什么,心也不抖了,耳根还有点热。眼前闪着几次看见的他……叫住我莫非就是说这些话?“抗敌后援会需要人,我们几个老师要帮他做很多事情……”

        谢娘这时走来。赵芸解释唠叨的样子让杜芊变轻松了,她问:“喂,你是单对我解释这么多,你对别人是不是也要解释呀?这个,那个——”她手指着那些经过的人,“你怎么不追着去解释呀?”赵芸被她的话打懵了。杜芊自个抿嘴一笑,觉得好开心,就向谢娘跑过去了。

        日薄西山,谢娘在菜地里摘菜,见有两个穿灰军服的兵从小河对面走来。她连忙回来对正打缝纫机的杜芊说:“哎!来了两个兵,有个就是红疤儿,老天,他当了兵?真的假的?”杜芊站起跑到窗口看一眼,两个穿灰军服的人——红疤儿和虎子已经走拢河边了。“你先藏起来,从后门跑,快点跑!”谢娘说了便迎出去。

        杜芊心里像五味瓶子打翻了,酸甜苦涩什么都有。她定了定神,苦呀涩呀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种淡淡的喜悦,一种想哭起来的喜悦,她跑出去追上谢娘,跑在她前面,“哥哥,哥哥!”她对红疤儿身后、还踩在溪水里的虎子叫着。“芊芊!芊芊!”虎子抬头叫,一蹦抢在红疤儿前面,两个都溅一身水。

        兄妹俩对面站着。哥哥来了,哥哥变了,哥哥脸洗干净了,杜芊站着像枝杨柳,微笑的小脸像清晨的阳光,像水边一朵芙蓉。虎子握着拳头像积攒拉住妹妹的勇气,往事如烟……面对这朵芙蓉陶醉的却是红疤儿!这可是他人生中的幸福空隙,虎子首当其冲,留给他这半秒一秒长如人生的美丽时光。

        虎子脑中灵光一闪:“芊芊,我们参加义勇壮丁队,就要杀敌去了!”虎子声如洪钟,一吐为快,觉得所有罪过、所有羞涩、所有负义,都吐出去了。红疤儿便也微笑上前:“芊芊姑娘,我们是请了一天假,专门来找你的。”收敛笑容向虎子道:“咋的?还不给妹妹陪个不是?”虎子尚未张口,杜芊已跑拢去了,一手紧捏哥哥的手,一手抹眼泪:“哥哥,你长好高哇!你、你当了兵,你又要走哇?”谢娘说:“啊呀,不在这里说了,进屋去,进屋去!”

        进屋坐下,红疤儿道:“芊芊姑娘,找到你,你才好告诉父母亲,儿子当兵打倭寇去了!”谢娘说:“我刚才,还以为是土匪来抢人了!”红疤儿大笑:“不当土匪,不抢人了,现在是人在抢我!我这支队伍,不光加入义勇壮丁队,是本县的首批先遣队,川军几个团都在抢着要我,封我当连长营长的都有,哈哈哈!”

        谢娘道:“当兵杀敌,说起是光荣,呃,你真的当得来兵?”“都这样问我。其实我手下的,多数都当过兵,像虎子这样的是个把。谢娘,你我熟人,我给你说句真话。这回当兵,是真资格的,不是内斗,也不是图抢几个钱,回去买地,去赌去嫖,是去打倭寇。我红疤儿硬是当得下来!手下多数也当得下来!都是自愿的,不自愿的都打发走了——哎!”

        他转向虎子,“你有啥子话给妹妹说的,还不赶快说,马上要走!”杜芊说:“忙啥子,吃了饭走,妈,你快去做饭!”谢娘:“茶都没有烧!”往厨房走。虎子说:“芊芊,军队不准吃百姓的饭!”杜芊说:“啥子话嘛!”虎子又说:“芊芊,你刚才叫她……”“叫妈,认的。哥,你要走,话都还没有说。我前两个月,他们送我回宁安去,我们家的房子,铁将军把门,爹娘到渝州找我们去了。宁安又有人送我到渝州,结果谢娘,谢伯死了,她孤零零一个人,我就……唉,我心里,说不清楚,送我的人,他们会到渝州给我报平安。哥,我们爹娘,这里的妈,还有你,一家人,总有团聚的时候。我现在都不伤心了,我晓得有团聚的时候!”

        虎子对妹妹的心思细、会说话,从来甘拜下风,且心里还在内疚,听妹妹说话,点头而已。红疤儿道:“杜芊姑娘,天不早了,明天从县城开拔。几十里路,我们真的得马上走!”两个说着都站起来。杜芊只得朝厨房喊:“妈,他们硬要走!”谢娘听了跑来,硬把一包吃的,有饭团、苞谷饼子、半块咸肉,塞给虎子。

        杜芊追出叫住已走向篱笆边的红疤儿说:“我看你们的脚。”虎子说:“做啥?你做鞋,寄给我们哪?”杜芊蹲下比了二人脚的大小,说:“哥,你长好高了,你脚比爹的脚,还长一寸呢!”虎子说:“芊芊,你还记得爹的脚好长?”杜芊盯虎子一眼,耸了耸鼻头:“哼!”虎子出口就失悔,有什么资格说妹妹嘛!他俩拔步便走。

        杜芊在后面喊:“大伯,哥哥,明天来送你们!”虎子回头说:“来不及呀!可能清早……”红疤儿对他说:“要造声势,不会清早!”对杜芊说:“明天,县上有个壮行酒,还有个仪式,出发的时间,太阳一篙竿多高吧!”两个小跑着走的。

        杜芊向谢娘道:“妈,拼命吧,两套寒衣,两双鞋子!”谢娘心上直敲小鼓,嘴上说:“你做寒衣。鞋子,我把向妈找来,一个做一双,做得出来!”

        次日天没亮,杜芊和谢娘便骑驴子进县城去,向妈村口招手打呵欠。驴子主人跟随着。进城太阳刚上了房顶。县府门前悬挂横幅“县抗敌后援会为义勇敢死队壮行”。当街摆了十来桌酒,坐席的除壮士外,还有县长、县参议长、军管区代表、各联保主任、一些乡绅及须发花白的耆老。

        壮士个个头裹白帕,胸前斜挎一根写有“剿灭倭寇”的白布条。义勇敢死队这首批五十个壮士中,竟有三十个是红疤儿为首的过去的“棒老二”。红疤儿等横行江湖二十年,虽自称“劫富济贫”,实际做了许多不义的勾当,今次不光金盆洗手,还要上阵杀敌,成为美谈。另外二十个壮士,也都是志坚意决的精壮后生。

        杜芊、谢娘街边下了驴子,过来看时,只有部分壮士已经坐在席上了,不见红疤儿和虎子。其他席桌都还空着,穿戴齐整的官员、耆老都站在那里,像在等人,他们莫非还在收拾行装?又见席桌背后、横幅之下一排条桌上,整齐摆放着赠送壮士的簇新穿戴:灰布单衣、薄被、草席、麻耳子缀红绒球草鞋、细篾斗笠。又看坐在席上这些壮士,虽然头帕和胸前条幅齐整,穿得都五花八门:长裤也有,短裤也有;单衣也有,褂子也有,想是怕油水弄污了、鞭炮炸花了,临行才更换。

        杜芊看见桌上的灰布单衣,心想这是军装呀,这灰军装什么样式?低声向谢娘说了。谢娘就向一位看去像后援会办事人员的女子走去。这女子本来没有看见杜芊母女,这下看见了,迎着问:“大娘,你交寒衣签的名字,姓谢吧?”谢娘说:“我是姓谢,寒衣是我女儿杜芊打的,我们想看看衣服样子。”女子笑道:“这一百套军服,每人两套,就是照你女儿做的样式打的,学得不像。我们正要找她!”拉着杜芊说话。

        这时,赵芸等几个小学老师,正在街边支起竹竿悬挂鞭炮。赵芸踩在长板凳上,手提着鞭炮刚一转身,便看见了站在街对面横幅下的杜芊。他一激动,长板凳一头翘起,他跳下来崴着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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