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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天上掉下个好姐姐


这里,一株老黄桷树洒下足有半亩地的阴凉,一条黄土路在此分岔。路边有间店子,漱玉就坐在店子外面的长板凳上,身旁放着行李。漱玉梳着齐耳垂的短发,下端向内卷曲,前面尖角形的刘海。穿件白底子上印有滴着水的紫色花朵的半截袖上衣,下面过膝的玄纱裙,白袜子,平底带绊儿的黑布鞋。衣襟上别一支自来水笔。这株黄桷树已是夏日一处难得的荫凉境界,她坐在此处,更平添一种悦目的清凉与水灵灵的美。她口渴了坐下来喝老荫茶,因被滑竿夫们的几双眼睛骨溜溜地盯着,只好细口细口地喝。

        店外墙上靠着几副滑竿,滑竿夫们也都一字儿背靠墙站着。他们都用白布缠头,穿着蓝布长衫,将长衫的一角撩起来塞在腰带上,腰带上还挂只烟荷包。一眼望去,都是瘦骨伶仃像被风吹干了的,只有小腿肚上鼓着的一点肌肉能证明他们是下力的人。

        这些滑竿夫因要揽顾客,还要陪客聊天,所以大多伶牙俐口。此时大家都望着漱玉笑,认为是稳当了的生意。由于等得过久,便有人和她逗趣:“哎呀,小姐,你硬是在品茶哟,这碗老荫茶你品了好久,要是我……”另一个人接口道:“要是他呀,都吃了十碗喽!”这“十(石)碗”却是渝州地方的俏皮话,骂对方是猪。接着嘻嘻哈哈笑一阵。

        漱玉面前是分岔的两条黄土路。这两条路,一条路通向沙坪坝的东工,一条路通向市区。她在想,她该先去何处?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你应该先去看他呀!这么久的思念,这么久的等待!另一个声音却道:你该先去市区看看!你在昆明就听说了,抗战相持,后方的陪都已成抗战的最前线,路透社电讯说陪都成了炸不垮的陪都,她在敌人大轰炸中越战越勇!她终于站起来。排头的滑竿夫走过来了,笑问:“小姐,要动身了吧?到哪里去呀?”漱玉说:“我到市区。可是对不起呀,我不坐你们的滑竿,我骑溜溜马!”她指着不远处一块空地上拴的几匹马。

        这溜溜马也是渝州郊区得力的交通工具,一般也是走短途的,十里二十里之内吧。几个滑竿夫都有些惊愕,鼓起眼睛说:“小姐你会骑马?”“小姐,这里的路沟沟坎坎,比不得平川喽!”“那几匹马都是儿马!野性!”那边的马夫本来对漱玉不屑一顾的,其中有个耳朵尖的已经赶快牵马跑过来了,笑得合不拢嘴:“小姐,我这匹马最温驯!”漱玉本来还要一匹马驮行李,他道:“不消了,我给你扛!”漱玉没要他扶,自己就骑在马背上了。

        溜溜马骑到通远门,再往前就由黄包车、公共汽车接力了。漱玉付了讲好的马钱。马夫笑道:“小姐,还有扛行李的费!”漱玉以为他扛行李是帮忙,忙说对不起呀,是多少钱?又付了一匹马的钱。

        通远门城墙上刚涂抹完一幅大型壁画,两张梯子还立着,墙脚一张放瓶瓶罐罐的桌子,两个画家和一个打杂的工友站在那里拍照。这两人都戴的白色窄边遮阳帽,一个穿短袖衬衫,一个穿袍子。二人除穿衬衫的衬衫干净点外,其余全身都是花儿胡哨的。

        这幅画显非一日之功,画前三人的脸上都布满汗珠和笑容。可他们背后壁画是叫人触目惊心的呀!画的一角一群打着太阳旗的黑糊糊的鬼子正张扬跋扈、叉脚舞爪在冲锋,刺刀挑着我们的男子,前面横着男女的尸首,我们穿旗袍、穿短褂的妇女正在逃难……画顶端一行字:“看,谁杀死我们的父老兄弟姊妹!”下端大字:“团结抗战,抗战到底!”

        “目光,目光,”记者对镜头前三人叫道,“看我这边!”可二画家不听他的,甚至根本没听见,两个都在对着围观人群笑。穿衬衫的笑得有些羞涩,长衫子在笑着做怪相。记者侧目一看,原来那里站着个女子:椭圆脸、亮眼睛、白皮肤。穿的白色紫花短袖上衣,黑色纱裙。女子也不知是否觉察到二画家发傻的样子,神情专注在壁画上。

        记者长条脸、钩鼻子、凸眼珠,很瘦,不过二十七八岁,笑起一脸的皱纹。好在先已拍了几张,就不拍了,干脆向女子走去:“哈罗!我是记者。你从哪里来?让我猜看——嗯,行李一大包,刚毕业的大学生?”

        漱玉笑道:“猜对了,你们记者眼睛很厉害。”“哪个学校?”“昆明,西南联大。”“很远哦,那你现在……”漱玉不语。游、方二人曾说将为她联系沙坪坝一所中学的教职,不知究竟如何。二画家也走拢来了,加上记者,三个都是鬼灵精。见她迷茫的神情,记者就道:“不要紧,渝州有很多工作的机会。”长袍画家道:“大胆猜测,应该来接你的人,没有来!你跟我们走就行了!”伸手去提她的行李。

        漱玉忙道:“哦,谢谢你们,我在东工有朋友。我现在来市区,就是想先看一看,炸不垮的陪都的景象,见了你们的壁画,我好感动,我还要去看精神堡垒!”长袍画家惊讶的口气:“东工?太远了!现在来说……”话被衬衣画家打断:“中午了,你饿没有?现在先跟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话又被记者抢去:“哈,不是火锅,也不是大餐,很好吃。吃了饭再说别的——给我们一点面子!”

        面对如此热情的三人,漱玉不给面子真说不过去了。她刚点了点头,行李就被记者和长袍画家提在手中了。衬衣画家手上没捞着,转身帮工友收拾梯子桌子。

        记者和长袍画家带漱玉爬上梯坎,穿过城门洞,到了清风茶社,冷酒馆这边坐下。长袍画家脱了长袍朝凳子上一丢,对杜成道:“五个人。大饼留起的吧?”杜成笑道:“留起的,两张,够不够?”“不够吃米凉粉。先来一瓶酒,烧腊——你去看。”后一句对记者说的,后面浣洗去了。

        小茶倌过来摆了五个茶碗,先冲了三碗。记者对漱玉笑道:“我叫鲁力。没有请教芳名?”漱玉笑道:“我叫温漱玉。”鲁力道:“他两个一个姓林,一个姓丁,是他们请客。”鲁力到摆放烧腊和卤菜的纱罩前,叫漱玉来看喜欢吃什么,漱玉说都喜欢,他便自己选了几样。

        抬头见杜成正看着漱玉在笑,心想这家伙一大把年纪了!叫:“老杜——这几样:烧腊鸭子、卤兔、菌干、豆腐干、猪耳朵、花生米,一样都来一盘。”杜成答应着。因觉得刚才鲁力盯自己的目光带着讽刺,便说:“我看这位小姐,要是我女儿没有找到的话,我差点会……就是穿得没这么好看……模样也要差点。”

        长袍画家走来听见了,道:“这样说,你女儿……今天我们来了,刚开始画,看见有个女娃儿,穿的素花衣服,一闪过去了,进了城门洞。脸没看清楚,梳的独辫,是不是她?是你叫出来看!”鲁力笑道:“老林,你在梯子上画画,你的眼睛!”“哈哈,我眼睛长来就是寻找美的!”杜成笑道:“你说的就是芊芊,难得来,今天刚好来了,跟她娘一路去参加爱婴社的月会,要吃了饭才回来。”鲁力问:“她也加入了女社会?”“没有。来了碰上她娘要出门,她娘说不去了,她说去嘛,我陪你,就去了。”

        衬衫画家和工友也来了,到伙房洗脸洗手。鲁力兴致勃勃对长袍画家道:“你这家伙,光看见背影,就寻找到了美!她如果转过身,你恐怕要从梯子上掉下来了!”“咋个,未必一脸的麻子?”鲁力把眉头皱起,一脸深沟浅壑,险些对长袍画家动怒。长袍画家哪管他神色如何,继续道:“哈,对了,你隔两天就跑来买大饼吃,你一定认得她!”

        在那次为义勇敢死队饯行的集会上,鲁力初次见到瘦小清秀的杜芊,便暗中疑为仙子。一年后,他去军服厂采访有名的七仙女,立刻认出这仙女便是那仙子。可也许小姑娘“岔生”(怕生),兼之是个雨天,他的尊容——起皱的额头、凹陷的脸颊也许更显阴暗,小姑娘几乎没说话,而由厂长作答,他颇感沮丧。然后不久之前,他在清风茶社又见到杜芊。这次他不仅情绪一振,还感觉多年光棍的黑洞,已隐约看见了亮光。

        鲁力忍下刚才听长袍画家说小姑娘“一脸麻子”产生的怒气,转向漱玉,微笑道:“杜芊小姐和温小姐,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说像,是有一种韵味,这与文化程度无关。杜小姐只念过初小——呃呃,她曾经有过一个秀才爸爸!”长袍画家笑道:“你说得很好,这种韵味,或者是风情,你看容貌还不容易理解,最好是看背影。”

        这时工友和衬衫画家来了,在桌子空着的一方坐下。鲁力对衬衫画家笑道:“老丁,你去坐老林的板凳,让他坐到温小姐背后去!”“嘻,为啥呀?”“他爱好看背影。”

        漱玉一直笑着,没说什么话,可她还真想见到杜芊。当听说别人有点像你,都有这种想法吧?想看她长的模样,看她有种什么样的韵味呢!

        鲁力听见杜芊说话的声音,对漱玉说:“她回来了,我给你们照张相——我叫你你再过来。”

        他过茶馆这边来,对杜芊笑道:“芊芊,你回来了!”因为采访过一次,显得很熟的样子,其实杜芊并不怎么理他。杜芊这时笑了笑。他又指一下冷酒馆那边:“你爹对你说没有?那边有个姑娘,你爹差点把她当成是你了。”杜成笑道:“哪里,我不是这样说的呀,芊芊哪里比得!”“怎么比不得?芊芊就是少读了点书,其他差也差得不远。”

        鲁力在冷酒馆里,就一直在苦思如何借温漱玉来征服杜芊的“傲劲儿”,不料轻易就成功了!杜芊从小女孩儿,到少女,到大姑娘,都从未听说过自己比哪个女孩儿差的话,好奇生油然而生,马上说:“那我去看她一眼!”

        可巧这位姑娘就来了,笑着对她说:“我叫温漱玉,才从昆明来。我晓得你叫芊芊!”漱玉面前的芊芊,穿的黑底白花喇叭袖上衣、袖口有白花边,浅绿条纹肥大的裤子,脚上白袜、黑鞋子。梳条粗黑的辫子,手尖捏朵茉莉花。杜芊口里机械说:“温小姐……”心里在想:多美的人儿,声音多好听,她的心肠也很好,是我听出来的,看出来的。她一定什么都懂。原来杜芊有个心病,一直想有个好姐妹,能说悄悄话的,她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过,包括军服厂那么多姐姐。古人交友,有个信条无友不如己者,芊芊也一样。

        漱玉暗暗为杜芊的打扮叫好,她故意不显露自己身腰,遐想的效果比显露更好呢!她旋又觉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哪有我这些想法呀!继之她看见的便是细瘦的腰肢,精巧的骨骼,乌亮的眼睛,茉莉的香气,清水一样的心。她能看见杜芊清水一样的心,半是从她的眼神,半是从那朵茉莉。

        她便说:“芊芊,我不喜欢你叫我温小姐,你就叫我姐姐,好不好呀?”“姐姐!”杜芊马上轻轻叫一声,惊喜天上掉下来个好姐姐!

        这时漱玉看见像变戏法,茶馆里飞来几只黄的、白的小粉蝶。她笑着说:“芊芊,蝴蝶,是不是闻到茉莉花香了?”这时因为中午,茶客稀少,只有刘二胡子和鸡皮皱老者二人,饶有兴趣看着她俩,刘二胡子笑道:“你说它是闻到花茶香了?不是不是,它是闻到你妹妹头发上的香了。”他没见杜芊手指捏朵茉莉。

        杜芊不大喜欢油嘴滑舌的老头儿,轻轻拨一下漱玉的手,两个出去站在城墙残留的几垛女儿墙边说话。鲁力出来,趁她俩互相看着,没留意,照了张相。相片上杜芊肩上、衣襟上落了几只蝴蝶。

        林、丁二画家也过来了,说要给漱玉、芊芊画素描。漱玉说:“不行不行,要画很久!”衬衫画家说:“画速写!”长袍画家说:“速写,太遗憾。”杜芊轻轻说:“姐,你画,我不画。”漱玉笑着说:“她不画,我也不画。”不忍二人失落的眼神,说:“以后有机会吧!妹妹我劝她,说不定她也愿意画了呢。”向杜芊说“妹妹,你找得到精神堡垒吧?你带我去看精神堡垒!”杜芊说“精神堡垒?”

        林、丁本来下午要开会的,强烈的创作及对美的欲望,违纪也顾不得了。既如此,只得怏怏而别,跑回机构开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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