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骨肉
李丽华那晚在晒坝怀孕,随后与老猿办了结婚手续,生个儿子。农场解散后青豆和小鱼回到原来队上,听说了来看望。不料老猿又出了事,她俩有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帮忙。
这天青豆、小鱼队上带信说有小鱼的包裹条,小鱼回去,收到署名是陌生人寄来的一个包裹,打开看,却是两件带异国情调的丝绸衣服,小鱼马上猜到是白驹寄来给她和青豆的,激动得要哭。拿去给白素华、黄心华、九妹看了,又赶快回李丽华这边来。
小鱼叫青豆先挑一件,青豆说你先挑。其实两件都一样好看,只是颜色不同,一件桃红的,一件杏黄的。李丽华说:“你两个真是,青豆是妹妹,你就先挑嘛!”青豆就拿了这件杏黄的,舍不得穿。
小鱼马上就穿在身上了。小鱼穿好后虽然转来转去看,还是看不到背后。青豆见她这样儿,激动得差点哭了,旋又笑着,拿面圆镜,替鱼儿前前后后照。小鱼后来独自又跑到水边去照,呀,水中哪是小鱼呀,是株花朵满枝的桃树!
青豆和小鱼做好饭,李丽华说不想吃饭。青豆问:“二姐,你想喝酒不?我炒黄豆给你下酒?”李丽华点点头。青豆就倒点油在锅里,抓两把黄豆放进去炒,炒香了撒点盐盛进碟子。小鱼取酒出来,这是为再过两天娃儿满月准备的酒,青豆说:“小鱼,我们陪二姐喝点。”小鱼摇头:“我不喝,你们喝。”李丽华坐拢来端起酒杯说:“举杯消愁愁更愁!”一口喝了半杯。
青豆抿一小口。李丽华说:“小青,你能喝酒嘛,过抿?”青豆说:“好嘛,二姐,我说了的,陪你喝!”喝一大口。李丽华一口又喝了剩下的半杯,青豆又给她斟满了。李丽华说:“小青,小鱼,你们给二姐壮胆哪?”连饮几杯,醉了,青豆和小鱼扶她进里屋去睡。青豆喝酒脸红,此时面带酡颜。
小青对小鱼说:“你守着二姐,害怕她出事。”“那你走哪里去?”“我去找个人。”“哪个?”“我去找钱皮。我觉得二姐就怕他,只有他管得住二姐。”“哎呀,钱皮,凶死了,跟我们话都没说过……”“再凶,他也是知哥。”
那次抢跛子铁匠的事,李丽华闪闪烁烁对小青、小鱼透露过。小鱼便顺从说:“那,你去。”青豆走两步又被叫住了:“不忙,你要跟钱皮说,白驹跟我们……”“唉,我晓得说!”
钱皮棠棣一队在北风头。青豆想我要尽量不让人晓得我去过他那里,从株林十队老猿家出来,先朝安宁河边走,至白鹭滩又沿河而上,再折向西走进柏舟坝子。钱皮碉楼在本队南端,青豆不多会就走拢了。碉楼门扣着,闩根芦苇秆儿。不知有没有人,知哥长期不在都往往不锁门,就闩着。
青豆走拢把门推个缝儿,闻到一股锅巴香,锅里焖着饭呢!钱皮是出去一会,马上会回来。她摸了摸发烫的脸,又回头看一眼,拔了芦苇秆儿进去。进去是间偏厦,做厨房用的,右侧是进碉楼的小门。小门虚掩着,里面有没有人?管他,有也是知哥。她揭开锅盖看焖好的饭,又在灶前坐一会,哪里坐得住呢。站起来,轻轻走去推开小门看了看,有阳光照进来,空的。
钱皮正沿着墙根走回来,端个筲箕,里面有颗卷心白菜和几个苤蓝。一眼看见有个知妹从他屋里出来,是青豆?钱皮与青豆、小鱼认识而已,在农场根本连招呼都不打。
青豆出门左右张望,一眼看见钱皮,叫道:“钱皮!”心尖尖高兴得抖、害怕得抖。“咦,青豆!”“我来找你。”“找我?”“嗯!有件事……”“嘿,那你刚才进去……你上楼没有?”青豆抿紧嘴角。钱皮明白了说:“没关系,走,进去。”青豆既不知那几只脚是谁,而且这事不管谁都不能让他知道,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秋霞抱着婴儿,跟钱皮和林芬一路出了宛丘街口,又继续向南风头走一段,这才折向西,走下一条通往河滩的黄土沟。路颇崎岖,钱皮把婴儿接过来抱着。
秋霞道:“钱皮,我有个感觉。”“哦?”“你怀中的婴儿,林芬有时抱他,他都哭,你抱他不哭。”“哦?”“但你才来,像小青、鱼儿,她们都怕你。”钱皮暗想都把我当亲哥哥了。我从来不照镜子,顶多在田边、井边照一下,莫非我脸都变了?说道:“可是我们两个,从一见面起就说得来,是不是?”“倒是。”秋霞打个抿笑。
走下河滩,秋霞要抱娃儿,钱皮说:“还是我抱,走得稳些。”林芬说:“我来抱,碰到人好些,你抱别人看到要想的,什么关系?”钱皮说:“笑话了,未必男的就不可以抱别人的娃儿?”还是把娃儿递过去了。
林芬抱着娃儿,在秋霞膀子上拧一下,秋霞把耳朵凑拢去,她道:“你们刚才说的话虽然一般,可是看起就像在谈恋爱,你肩膀几回都碰到他身上了。”秋霞咯咯笑了,打她一下:“路不平!”
钱皮回头道:“哈,你们笑啥子?”林芬说:“我跟秋霞说,你后悔不后悔结婚早了啊,不然,叫钱皮跟浪子竞争一下,才有看头!”钱皮笑道:“秋霞咋说?”秋霞笑道:“她乱说!你快走!你快走!”蹲下把沟里的水拨到钱皮脸上,钱皮笑着走了。
秋霞便去折沟边嫩黄的柳条儿,折一把捏着。林芬说:“嗨,你还去折柳条!”秋霞本是无意识的,刚才拨水时她目光与这万千支嫰黄相遇,笑嘻嘻的她忽有伤心的感觉,等折了几支才想起折柳送别的含义。钱皮站在远处看她,心想她好浪漫呀,什么厄运都打不垮她,这个奇女子!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冲淡忧伤?
对岸“呜——”轻轻一声长啸,有声音:“江湖飘零十几载,妻呀,我只盼与你西窗共剪烛……”嗓声清越颤动,岸边芦苇似箫管,水波亦似琴床,伴送渡水而去。
秋霞藏在芦苇中。几声京戏像温馨冰凉的手指在她心上抚摸,心都抖起来了。她走出芦苇看浪里白条游过来,像水波托起的一条飞鱼,水面飘行的一道白练。她心里不由在喊,你做啥,你还要做些啥!
几年前你逗得渡船跟着你撵,那是为了争一口气,为了两角船钱。那现在呢?你还是为了争一口气呀?噢,错了,争一口气哪里比家更重要呢,一个男人没有家,他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他心里都憋着口气的呀!她鼻子一酸,吸了吸鼻孔,睫毛湿漉漉的。她迎上去。
林芬也抱着婴儿钻出来了,秋霞看浪里白条样子就像要把娃儿吞了,找从哪里下口。
娃儿半岁,李丽华对隔壁农妇说:“大妈,我借你的背带。”农妇知她是要回家:“背带?你娃儿才多大,哪有这样小的娃儿用背带?”“我要出门,手不能占着哇,手要做事。”取出孙儿孙女用过的青花布缝成的围兜,夹层有点薄棉,一条长而宽的青布带子,说:“你哪里套得来?我来教你。”
围兜和带子递在李丽华手上,大妈把婴儿接过来,将围兜裹住娃儿,裹得不松不紧的,抱去贴着李丽华的背,李丽华手反过来托着娃儿的小屁股,扭着头看大妈是怎么捆的。
李丽华出门时身上只有一两块钱,青豆和小鱼前几天走了,说要到云南,找白驹。这计划尽管渺茫,李丽华还是把钱几乎都掏给他们了。她并不为钱的事情担心,到了县城再看。
这天中午,正是赶县城的知青出现在街头的时候,她背着娃儿从所住的西门坡小旅馆出来,走了热闹的西街一个通街,又在县城中心叫大巷口的地方徘徊半个小时,竟没有遇上一个她好开口借钱的人。
她眼睛会盯人,和熟人在街上,迎面也好,错开也好,总是她先看见对方。此时看到一般熟人,她在对方看到自己前就躲开。她后来发现别人也在躲自己,当时她站在一家鞋铺临街的柜台前,眼睛一边看鞋子一边看街上。
她看见有两个凯风农场知妹沿着左侧街边的屋檐走过来,对方可能看见她了,她有点慌。她只犹豫一秒钟,在跨进鞋铺去和右转离开之间权衡,这两个知妹就已经调头了,向街对面走去。
她遂望着两个知妹的背影苦笑,始知不仅尴尬人想躲着别人,别人也想躲开你这个尴尬人!她这时想通了,也不躲谁了,很坦然很潇洒走着,把娃儿抱在胸前。头发有点乱,衣服皱起,额头上有细纹,脸黄黄的,娃儿脸也黄黄的。嗨,很快就有知哥知妹向她走来了,有的还过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来围着她。
现在回省城可以坐火车了。火车站周围像集市,人流涌动,时疏时密,人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候车室弥漫着膻腥味,是晃动的羊皮褂、裹头、查尔瓦、脏脸脏手散发的。李丽华在车站外和候车室像村妇一样摇摆着走,晃着肩膀,背上的娃儿半醒半睡。她这样闲逛谁都不会起疑心。她迟迟不下手是怕“三天不练手生”,这比不得在水果摊拿两个苹果之类。
她后来终于对一个穿蓝卡其布中山服的中年人下了手。这人一直保持警惕,她伸进去的手刚出来,他感到荷包微动,手去按,瘪了!急伸进去掏,空了!他目光四扫,敏捷绕过背娃儿的李丽华,冲向正在离开的一个青年,双方抓扯得很凶。李丽华漠然看了一小会,这才转身去买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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