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友记
唐璜饭店
这是个古香古色的包厢，头顶一片水波般的竹篾，中央散布着江石状的灯，四壁浮雕有山水人家。
包厢连着一个露台，青石槽种着各种花草，一半人水缸养着几条游鲤，包厢里外是一片鸟语花香、春风和煦。满目是一种明净又活泼的中国风，让吃饭的人感觉十分舒愉。
老朋友久别重逢自然得聚餐啊。
秦啸将蓝灰色的轻薄风衣脱下，拎着领子单手顺平、搭上椅背，然后翻看菜单和服务员加茶水，行动间十足贵族范儿。
这样的情景很养眼，很值得一看。这不，给秦啸满上后，郭崇就开始看秦啸看得出神。
阔别十年的老友重聚，既是让人狂喜又是让人忐忑的，对于郭崇这种思量多的人，到底还是忐忑多了点。
怕话不投机；怕热烈聊了三天三夜当年后就一片沉默，曾经多么要好的少年再无话可说；怕自己一言一行中的市侩有了让对方皱眉的样子……
少年时美好的波光生生被搅动。巨大欣喜伴随往昔的青春涌来，郭崇一时陷入了纷杂思绪中。
确实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郭崇情不自禁咋了咋舌，“以前没看出你这么有型有款～”
秦啸放下筷子。
他知道郭崇有很多困惑，意外一顿饭吃临了才开口，看来是沉稳了不少，还是就像……交际，阔别九年，生分得要看时机了？
“如果我大学就长这般模样，你岂不是少了一大乐趣～”秦啸笑。
郭崇原本还没明白什么“少了一大乐趣”，略迷惑看着浅笑的秦啸，几乎又要赞美对方的容颜来。
哦！他猛然想起，自己以前是没少拿对方的脸开玩笑，粗略回忆几个鲜艳的片段，属实尖酸得让他自己都忍无可忍，看来当时嘴上无德，留给对方不少阴影。
“记仇了啊～”郭崇讪讪。
拿湿纸巾净手后，秦啸取回眼镜戴上，视线中，郭崇言笑晏晏的脸庞得以明朗起来。
秦啸看着郭崇，交搭的手指摩挲着淡蓝的桑坦石雕花袖扣，金丝眼镜下的丹凤眼意味不明，道：
“嗯，记仇，记了你好多年～”
声音浅越，容颜美艳，像魔鬼中的天使。
秦啸这画风突变啊。本身是个颜控的郭崇有点被惑乱了，明明是大学时看惯了的轮廓啊。
他脑海浮闪两张面孔，一是上大校园中，在自己毒舌炮火下郁闷无语的青葱脸庞，一是前天酒吧外纵情纵意的淡漠身影，这两张脸变来变去，终于合二为一。
“罪过啊，我不会刺激得你放浪形骸了吧，昨天那个和你激情四射的是你女朋友？”郭崇眉目轻挑，十足的揶揄意味。
闻言，秦啸啜了口酒，面色如常，不答反问，“你呢？这些年总和一个男人相提并论，最近算是安静了，也没曝光一个女朋友，要取经么？”
郭崇一怔，心里嘀咕我那些绯闻真怕吓着你了。他动了动身子，心虚挠着眉头。
“咳咳……那不是，狗仔比我妈还关心我，哪能瞎搞关系。况且我也不是个随便的人，生活中遇到的人是不少，不管合不合得来，最后不消几个月就处着处着都散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
含糊了几声，一直单身主义的郭崇赖完狗仔又赖整个娱乐圈。但在那双带笑的深深目光中，不知怎么，郭崇还是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本来他知秦啸不恐同，但同性恋这回事也没什么好大聊特聊的，郭崇转而聊对方，“秦啸，你回国很久了吗？”
除了最近韩牧远结婚又被牵连，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他和韩牧远什么动静了，秦啸如果刚回国，不会这么清楚这个起伏的曲线的。
“……我是回国2年多了，不是不联系你，那时我父亲断了我的交际网，你知道他的，那人……”
秦啸没有悸动去回望前两年，腰斩的理想，奶奶去世，无机质的mba，被清销的创意稿素材库和社交圈。
还有自己那几年从未去联系、也没法亮起在新号来认他的名字，很难过。去年很长时间会让他无法适从的沉默。
郭崇无言。
虽然说真的想要联系，其实也是容易的。
但郭崇不会因为这个难受，因为他知道：不联系也不代表淡漠。
哪怕他自己，珍重每一份感情，但从来不强求缘分，更不会天真以为，常常联系就能挽留住什么。所以在秦啸留学那些年，他们也不曾频频联系，只是默默祝好。
他之所以无言，是因为从前听秦啸说起过，他爸妈曾强硬干预过他的志愿，阻挠他的选择，所以秦啸和他家里关系不太好。
那时秦啸虽然语带微词，还是对他父母有内敛的孺慕之情的，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了，反而提及家里是一脸淡漠无感。
敏感的郭崇觉出了秦啸无波无澜音容里是有一种秋意萧索的，明白秦啸不想聊，便不聊这些。
“那你现在是在做影视吗？还是在做设计师？”
“没有，我读了mba，本来是要依长辈心意接手公司的。”
“那你自己的梦想呢？你不是喜欢影视这个行业，那时你去法国学服装设计了我还纳闷，不过总还是有关联性的，而且我在想，你那么聪颖，进修了造型更是如虎添翼啊，只要你对影视各个环节融会贯通了，会有可歌可泣的耀眼前途的。”
秦啸无言。看着郭崇一双月牙般的桃花眼，那里流露出动人的惜取，让他开启心扉想诉说。
“我是想要融会贯通，我也学成了。不管是导演造型还是美术，在我看来，视觉上的美感是相通的，至于行业的逻辑是可以学的。在ifm的课余，我除了去时尚工作室做intern，也有幸结识lucbesson和laurentfaicon。”稍事辗转的秦啸低低笑了。
“我花了五年，以为可以吃透几大关节、做我想要的电影了，可如今，还是只有我理想的乌托邦。”秦啸笑得苍白无力。
很讽刺，也很无力。他25岁，仍然一无所成，遑论什么追求尽善尽美！而郭崇25岁的时候，已经白手起家成为了聿久公司的董事长，中国福布斯作家财富榜首位，九月文学掌门人，几乎是著作等身。
“是因为你的父母吗？”郭崇轻声问。
“是有家里施压的成分。不过也是我自己眼高于顶了，曾经找渠道进了一个网剧剧组，参加第一天没有化学反应的剧本研讨会时，我就知道那不是我要留下的地方，因此我半途而废。”
“郭崇，你说，我应该苛求尽善尽美吗？”
郭崇心里一酸。以前他所了解的秦啸，急思好学而且敏于行，在他的字典似乎只有“做到”和“为什么做不到”，没有普罗大众的迷茫、轻狂和浮躁，向来是个有大局、目光远，未来步步为赢的人。
如今他竟然有了不自信的感觉，神情间隐隐有苦涩，可见他父母有多强横，会压得他这么多年出不了头。郭崇身边没有这种顽固不化的人，不理解做爸妈的这是为什么？连他一个外人都郁闷不得解，何况秦啸呢，郭崇明白他的失意有多深了。
为什么那几年电联时自己从不深问？自以为尊重秦啸隐私，可秦啸是什么性子看不清吗？自以为自以为……
思绪万千中，郭崇脑海骤然一亮，想起最近正和一个制作人聊出资意向，立下动念，道:“秦啸，我相信你，只要一个机会，你一定能一战封神！”
闻言，秦啸微怔，随后他笑得开怀。
午后小意的阳光照得那金丝眼镜熠熠生辉，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更是光华盛放。秦啸忽然心态平和了。
他并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今有了郭崇的鼓舞，更有了一往无前的决绝。
“我确实不能再虚耗下去了，不然……”
郭崇：“不然？”
秦啸道:“就只能回家继承一扎倒霉上市公司了。”
……
郭崇张着嘴，看着一脸无可奈何的秦啸，是真的、真的、真的想狠狠揍他一顿！
哈哈，金字塔尖的世家公子的烦恼，我等凡人不配懂啊！
时间流淌间，聊着天的两人一度神情凝重，又一度欢声笑语。
郭崇的心情是愈发喜朗：被洗练十年，对方还是那个少年，仍可日月争辉。而秦啸笑颜如花看着郭崇，也自有一种柔和涌上心头。
等两人走出包厢去结账，已是3个小时后。
秦啸去卫生间了，郭崇在饭店大堂的沙发边玩手机边等人。
手机一取消静音，“嘀嘀嘀”的消息不绝于耳，他粗略看了看，给2个今天生日的明星发个祝福，查看邮件，将美术总监阿昕发过来的新公司vi圈了痛脚毙回，又和文字总监董欢心讨论今年6月vs1文学赛的主题。
然后和那个制片人聊了聊意向，最后给娜娜发了个四百多k的网络文学大数据分析报告，让她筛出point。等消息终于不再疯狂滚动后，郭崇看着□□上那个企鹅缩的刘能头像思索。
这个头像在他消息列表沉寂了两个多月了。
看来陈知行又接了个难搞的项目。这么久没发说说没冒泡，董欢心前天还和他商量：非得把这货揪出来，看他在哪儿自闭！
郭崇接风的唐璜饭店就选在南京西路，便是想着离恒丰路不远，晚上也好约知行喝个酒，帮他发泄发泄，免得在高压下憋出什么问题了。
郭崇这么想着，正准备发个信息过去。
几乎同一瞬间，陈知行的头像换了，从苦大仇深的刘能换成了笑出国际的金馆长，龇牙咧嘴的，怎么看怎么透着股贱贱的欢脱。
郭崇一挑眉，两个拇指飞快键入——
“这不还健在呢！”
陈知行也秒回，“嗷，虫子，我差点就享年27了！”
“这么严重，这回是个什么杀千刀的甲方？”
“绝，这次的甲方真的绝！我们总监说玩杂耍的都没他这么能整活，我跟你说……就这样，活动每个细节他都像360杀毒般过一遍，然后再连发30条语音过来，而且他还老挑吃饭和下班的点，就离谱！我们有个同事都被整出甲亢进医院了，过分！”
做广告n年，天天跟甲方虐恋情深的，也遭不住对方pua玩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广告狗是越来越耐造了，甲方更是一天天会的，恨不得在空气中雕花。
这不，就连没心没肺的陈知行都有情绪了，不过，生活还得继续，陈知行再怎么替同事委屈、也只能用一个表情包来解气。
本来郭崇也听得上火，但看一眼那表情包就秒破功、仰靠着沙发笑得没力气拿手机——gif上，董欢心鼓着个腮帮子，像蛤/蟆似的，正四处找摸，头上顶着绿油油的“我的四十米大刀呢”
如果让董欢心看见陈知行又拿她做成奇奇怪怪的动态图，又要气成一张素材图。
就这两人，一个糙一个二，天生一对啊，以前郭崇还真心撮合过，可没料想陈知行已经另有所爱了。
想想对方口中那个极其美好、又被藏着掖着不见庐山面目的神仙妹妹，郭崇好奇心又重头，“猪哥哥，和你那小龙女进展怎么样了？”
兴冲冲的郭崇半晌不见陈知行回信，不免诧异：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去年这二货还车轱辘表示找着他梦中的小昭了，怎么今天不接话。
左等右等，对方仍是在线未回复。看来，真的是受刺激了……他从沙发坐直身体，边活动酸痛的肩颈边唏嘘。
“郭寸寸！”
突然有惊雷般的咋呼、混合一记大力且强烈的掌风袭击了他肩膀。郭崇防不胜防，手里的手机差点飞出去。
一听这暗贱痞中藏的声音，郭崇就眼皮狂跳。
回头一看，果然是陈知行这厮儿，他跳将起来勾住对方的脖子、冲其耳朵酝酿两秒。
然后咆哮：“你大爷的，老子有正经名字，好好叫！”
两人正闹得欢，对面楼梯传来“哒哒”的轻巧脚步声，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下楼来。
看见来人，陈知行边整理自己的鸡窝头、边起身冲对方招摇着手臂，动作幅度大得像挥舞战旗似的。
郭崇也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在看清女生的模样时，他愣了楞。
女生轻轻将垂落的黑长发丝挽去耳后，微微一笑，陈知行大咧着嘴迎上前，刚要给两人做个介绍，嘴还没张开，耳边就同时响起——
“郭崇！”
“庄映川？”
陈知行圆瞪着眯眯眼，拿手指在郭崇和庄映川之间不停划拉，“你俩认识啊！”
庄映川明亮的目光流转在郭崇脸上，红唇轻启，“你们认识？”
郭崇更是感叹这缘分，“你们认识。”
三个人互相望着，画面一派安静，便在这时，秦啸回来了。
这个3月，郭崇学生时代三大挚友：陈知行，庄映川，秦啸齐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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