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所有人命运的转折点（八）

犬三郎今年15岁了，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不得不离开这个他十分眷恋的大家庭了，因为规矩就是规矩，是月彦大人订下的规矩，所以不能被任何人破坏；除非能有特殊的“才能”，足以获得月彦大人的认可，才有可能在16岁之后也继续留在大人的身边侍奉其左右。

        9年前刚加入这个大家庭之后没几个月，他听当时一名14岁的女孩子说，她小的时候曾经有一位姐姐有幸在15岁之前长高到了十分临近1间（1间的长度在室町早期为1米6，后变为1米8）的高度，后来就被月彦大人送回家族神社，努力修行成为一名巫女去了。

        15岁的犬三郎身高有1米5稍多，在霓虹本土的弥生人、乃至生活在出羽和陆奥地区较多的虾夷人之中，这个身高都不算矮的了；可即便如此，他到了16岁也绝无可能长到超过1间又5寸（1米7以上）的高度——按照月彦大人的说法，男孩子若是15岁了还没长到1间以上的高度，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主仆缘分已尽啦。

        犬三郎还记得，自己是在6岁那年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一起，被父亲送上雪山的，因为那一年的年景太糟糕了，地里的农作物收成很差，于是家里最小的自己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妹妹，就按照村里的传统，被家人送上山侍奉神灵了。

        即使只有6岁，犬三郎也能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上面的哥哥犬太郎和犬次郎都已经超过12岁，可以帮家里干活，姐姐也超过10岁了，还会做饭，比他来说对家里的用处更大，因此哪怕他大声嚎哭着不想上山，最终也没能改变父亲的决定。

        父亲也抱着他哭了啊，直到那一刻，犬三郎才止住了哭声，明白这一切都并非出自父亲的本意，实在是为生计所迫的无奈啊。

        所以山上的时候，父亲还特地背了一捆干草，让他背着妹妹，到了一处山脊附近的洞穴，父亲把干草全部留给了他们俩，是希望他们能够凭借这个多活几日吧，只可惜第二日山上就下起了非常大的雪，从没见过鹅毛的犬三郎当然也形容不出诸如“鹅毛大雪”一类生动且形象的词。

        犬三郎那连名字都没有的妹妹，被冻得哇哇大哭，到了半夜就发起了高烧。

        把妹妹紧紧抱在怀里，那一夜的犬三郎可以说是靠着妹妹发烧的体温和干草才在一夜的大雪纷飞中扛到了即将到来的黎明。

        到、到了白天，就、就能稍微暖和些了吧……

        在即将被冻昏迷过去之际，犬三郎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有人的身影一步一步踏着风雪，向他和妹妹栖身的山洞走来。

        那是犬三郎第一次见到月彦大人，几乎都快睁不开的双眼，在失去意识前所能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位大人在风雪中翻飞的黑底白浪条纹小袖，以及无论如何飘扬都不会被黑色紫梢的长长发丝所遮挡住的、那对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熠熠生辉的荧蓝色双瞳；当时他甚至以为那就是传说中的山神或是雪女，要前来带他和妹妹离开这冰冷的世界。

        当时的犬三郎还不知晓的是，怀中的妹妹早在他毫无觉察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

        站在犬三郎的跟前，替他挡住了洞外飘进来的风雪，但却丝毫无减洞中的寒冷，那位大人悠悠地说，“我在很远的地方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不过看来我还是来晚了。”

        月子凑近了才发现，只剩眼前这个男孩还有着虽低但依旧属于活人的体温了，而他怀里的小婴儿已经开始发凉了，只是那个男孩自己的体温也很低，所以并没有立刻察觉到。

        几息之后，一匹巨大的四蹄生物（又是个没见过马的娃儿的认知）随后迈步进了山洞，把本就不大的洞口挡了个严严实实，加之山神大人用从那匹巨大生物所背负的囊袋中取出的生火素材，很快燃起了一堆篝火，让洞中的温度开始逐渐回升，吃到热食喝到温水的犬三郎，这才堪堪捡回一条小命。

        大雪在天亮后虽没有停止，但明显有了变小的趋势，在山洞中埋葬掉了妹妹，犬三郎擦去了他为这世上曾经的家人所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穿上月彦山神大人给他的草鞋、裹着月彦山神大人给他的一大块厚麻布（月子席地而坐“野餐”的时候用来铺垫防脏的），一步一个脚印地跟在救命恩人身后下了山。

        这时光飞逝，一晃而过的，都快十年过去啦。

        犬三郎至今仍记得当时月彦大人牵着他的手、不，更确切来说，是他轻轻攥着月彦大人的一根手指头，而大人只是没有甩开他罢了；6岁的自己那会儿半个身子都躲在大人腿后，怯生生地看着眼前木屋中迎出来的几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孩子，男女都有，最大的可能超过12岁了，最小的才2、3岁的样子，跑起路来还是摇摇晃晃的。

        正在炉子前负责给大家准备晚餐的犬三郎，一边手上的工作不停，一边心里思绪不断：每一名与月彦大人“缘尽了”的孩子，都必须要在16岁之后离开，自谋生路；曾经也有过极少数不肯按规矩离开的，在犬三郎追随月彦大人的近十年中，就有见过一位到了16岁还不肯走的美少年，以及对方最终是如何被月彦大人给“哄走”的全过程。

        犬三郎回忆着当初那名少年被“哄走”时的情景，不知道今后会不会也在自己身上重演：

        “你都这个岁数了，也该独立了，难道我还要养你一辈子吗？”当时的月彦大人双臂抱胸，眼神冷漠地说，“你是与我有缘无分之人，纯太，你的弓术精湛，离开了我，你也一定能轻松在这世道找到一个不错的栖身之处，为什么不肯就这么离去呢？你10岁来到我身边，是因为被人追杀到走投无路了，可如今你武艺有成，难道不想回去拿回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吗？”

        名叫纯太的16岁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比起犬三郎和其他几个孩子、甚至是女孩子来，都更加好看；不仅如此，他还是个有着小野寺这个地方豪族姓氏的贵胄子弟，小野寺氏据传祖上出自藤原氏，不论这个说法是真是伪，总之，是比没有姓氏的平头百姓来得高贵。

        可月彦大人是山神啊，虽然他自称是名法师，可是犬三郎觉得吧，这世上真有法师能够把自己变成女人的吗？那分明是只有神明才有可能做到的事吧，既然是神明，那么自然是男是女都可以，都不重要的。

        大约这尘世间的任何生灵在犬三郎眼里，都比不过月彦大人来得尊贵。

        “月子大人……”从土下座的姿势中猛然抬起头来的小野寺纯太，那双水润的眸子中满是爱慕地说道：“如果能一直侍奉在您左右，家业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不如您重要……”

        小野寺纯太甚至不在乎眼前的这位大人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是神是魔，或者说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是神是魔都没有关系，反正他小野寺纯太都心甘情愿臣服在这位大人的脚边，哪怕是要他臣服在这位的身下都不在话下、妥妥的、木有问题！

        说句实在的，在当时刚满10岁的犬三郎看来，小野寺纯太那1间高的个子绝对算得上是“高大威猛”了；遗憾的是，月彦大人并不这么认为。

        只见那位大人当众取出了一块由红绳拴着、通体泛着淡淡美丽金属光泽的深紫色吊牌，递给了小野寺纯太，少年赶紧双手捧过，紧紧攥在手心里——这可是大人赐给他的东西！

        由于离得近，所以犬三郎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到：那块紫色的吊牌一面刻着汉字真名“月”，另一面则是简简单单两笔勾勒出的大地与圆月图案。

        “拿去吧，这是我们师徒一场，我最后能给予你的东西了。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月彦大人略微弯腰，让自己的手可以抚到少年的脸庞，“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他又强调了一遍，说道：“去掌握小野寺家吧，这样你才能拥有日后为我效劳的力量。”

        整就一个后世老板哄堕姬的画面既视感，只不过妖王大人是拿小饰品哄人滚蛋，鬼王大人是耍嘴皮子哄鬼加班。

        是的，包括犬三郎在内所有的孩子，大家都知道的一件事，那就是：小野寺的弓术是月彦大人教导的；事实上，大人也教过其他一些孩子，但是弓术这项武艺，无疑也是需要天赋和才能的，除了优秀的视力、判断力、直觉等等，最重要的还是肩膀和手臂必须要稳，在用力拉满弓弦的同时，肌肉不能过分颤抖导致射出的箭飞不了平稳的轨迹。

        什么？你们问月子妖王大人的月之法器难道还有如此的赠品属性，是会到处送人的小饰品吗？

        呃那倒也不是啦，月子她还没奢侈到拿数量有限的月之玉钢原料、来做这种无聊的小物件，之所以会有这些东西，实在是因为当年刚采掘出狒狒蓝砂铁和狒狒蓝矿石的时候，为了顺利探查这种未知新材料的属性，很是有一批原料被当做试验品、加入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其他金属。

        妖王大人是希望能够找到提升月之玉钢魔法属性的配方，可最后她却悲哀地发现：那些凡物最终都会干扰到月华力量被妥善保存在玉钢里，还不如就用纯玉钢锻造物品，所以那些“试验品”就被统统“浪费”掉了。

        尽管如此，月子小财迷都舍不得扔掉那批无法再正常使用的原料，而是一道装船搬回了霓虹来，其中的一部分后来就做成了这些小金属牌，另一部分至今还在六甲山的宋民村地窖里埋着呢。

        就这样，在犬三郎的认知里，小野寺纯太是被一锅“毒鸡汤”给哄走了，因为在之后的5年中，月彦大人带着他们跑得离出羽国是越来越远了……半分想要入主小野寺家的意思都无。

        除他之外，剩余尚不到“被逐离”年纪的孩子们之中，也还有一个是会称呼月彦大人作“月子大人”的——那个女孩子名叫“花”，大家都习惯性叫她“哈娜酱”，据她本人的说法，是因为她最初见到的大人，就是女性的样子，所以比起男性名字的“月彦大人”，她更倾向于称呼那位大人的女性名字。

        对此，另外2名同样是最初见到月彦大人女性样貌的孩子并不认同小花的看法，为此，他们3个甚至还吵过许多回架呢。

        即使每次都会以小花的失败而告终，但好在月彦大人是严禁孩子们之间互相随意斗殴的（正经有见证人的切磋除外），尤其是男孩子们，若是欺负女孩子的事被大人知道了，那么后果将会非常地严重，至少会被关进小黑屋整整一天没有饭吃，所以他们即便嘴上吵得很凶，大家也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意思。

        想来也是，就连犬三郎都这么觉得——小花怎么可能吵得过2个男孩呢，还是2个年纪都比她还大一点的男孩子。

        唯一让犬三郎想不通的是，即便小花一直都吵不过别人，但她也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叫法，而月彦大人，似乎对此也并不在意，犬三郎觉得那可能是因为大人身为神明，以人类的姿态行走凡间的名字，根本就不重要吧。

        “犬三郎，晚饭什么时候能好啊？”正想着呢，小花的脑袋就伸进了临时厨房的门，“月子大人已经回来了哟。”女孩边说边目光紧盯他手里捏的一大把还没上炉架的生鲜食材烤串。

        一大筐已经准备好、但仍是生鲜食材的成品烤串种类繁多，有韭菜串、茄子串、山药串、山鸡肉串（烤鸟串）、松茸串以及山鸡肉搭配茄子或松茸的混合串；少量烤好装盘了的，则只有菜蔬串串。

        小花来到炉边转了一圈，说道：“先烤山鸡肉和韭菜的吧，月子大人喜欢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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