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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江户时代番外(五)


戴着僧侣头巾的童磨今年17岁,此时此刻的他、虽然用头巾掩饰了自己大部分颜色异常的象牙白色头发,可还没有变成鬼的他、就还是个能吃人类食物的普通少年。

        1年前他才只有16岁的时候,不知因为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书,突然开始在没有教徒拜访或集会的白天或夜里、就抽时间到吉原的花街瞎转悠,妄图以此来撞见所谓的“命中注定之人”,体会书中所描述的“爱情那般的甜蜜和美好”,感受一下普通年轻人不论男女绝大多数都曾经历过的小鹿乱撞、砰砰直跳的心动感觉。

        结果能令他心动的对象一时半会儿没转悠到,倒是发现了一家味道很不错的茶屋,并从此成为了那家小小茶屋的常客。

        自霓虹进入武家统治的镰仓至德川幕府间的数百年内,曾经飞鸟时代的天武天皇所颁布的肉食禁令也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宽松了起来,武家组成的大名和武士们追求的是“杀生功德”,讲的是将一些没有功德的动物杀掉食用让其进入自己的体内,由高贵的武士带着这些动物一同成佛——究其本质也只是为了洗脱自己吃肉的“罪恶感”而进行的自我cpu洗脑。

        毕竟几百年来形成的风俗和习惯,若是没有一个“伟光正的理由”,是很难打破人们心中垒筑多年的那道枷锁的,而这个“合理”的好借口呢,就迅速在霓虹的下级武士群体之中流传了开来——那些农兵结合的下级武士们本来就吃不饱大米饭,能有更多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品种,何乐而不吃呢?

        于是越来越多的武士选择了食用一些野味,甚至有的人只是因为口腹之欲和嘴馋、就去吃一些鸡鸭家禽和野猪肉;到了江户时代,民间早就学会了给野猪肉起名叫“山鲸”“牡丹”、鹿肉被以“红叶”代指、马肉被唤作“樱花”,以此来规避上级统治阶层对“低贱肉食”的厌恶和排斥。

        月见茶屋就是这么一家充斥着高雅与低贱并存的料理店——薄如蝉翼的半透明或猩红色新鲜海鱼刺生、煮熟了之后在秘制卤味中浸泡冷切的山鲸肉片、涂抹着带有酱香味的烧鸟(或鸡)肉串,反正店里所有菜式的定价就都不是面向劳苦大众的,因此平日里也多是些家中小有资产的中下级武士和钱囊饱满的商人子弟光顾得最多。

        “旦那桑~”即便是坐着也比旁人高出很多的童磨教主举着手招呼,用他那音量不大但颇具特色的声音喊道:“再给我来10串烧鸟,2个山鲸蒸包,感激不尽~!”

        “好咧(哟夏)。”传菜窗口后传来没有露脸的老板兼主厨的应答声,放下手的童磨这才悄悄又似嘀咕般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是那么贵就更好了呀……”

        相比吉原外围别家店铺均价1串卖3到4文钱、上面挂有4小颗酱油团子的丸子串,月见茶屋卖的这种1串才3块和童磨拇指的甲盖差不多大小的肉的烧鸟串(其实就是鸡肉串)、1串居然要卖到10文!只有他半个巴掌大小的山鲸蒸包也是按个算钱的,居然敢卖30文1个!

        简直是抢钱啊!

        就算他身为万世极乐教的教主,腰间的荷包总体来说比较丰满,可也经不住这样日日把这间店当食堂吃的消费水平和速度啊;毕竟他三天两头喝花酒、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啊不是吗?

        思绪至此的童磨忍不住发出了略带头疼的叹息声,他低头朝自己胸腹(胃部)的位置瞅了一眼、再抬眼看了看他面前的餐盘数量——只能感慨还好他发现这家店铺的时间还不长(才不到半年),否则未来他可不得多多努力(忽悠)发展更多的教徒,才能支撑得起自己今后的伙食费啊……

        “没办法,肉就是肉啊……”

        在等餐的期间童磨悄声嘀嘀咕咕着,谁叫肉就是比糯米团子香、比糯米团子更顶饿呢……那种生物脂肪和动物蛋白质的柔嫩香甜在口中爆开的鲜美滋味,真不是植物蛋白所能够比拟的。

        “不贵的话,这里就会爆满、然后大家就会根本忙不过来啊,食材的供给也会出现问题,那你可能就再也吃不到这家店的东西了哦。”

        循声望去的童磨一扭头,就看到一个像是在回应他刚才的吐槽内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家伙不知何时坐到了与他隔着过道的席上,面前摆得有饭有菜有汤不说、甚至还有酒。

        对方明明是个男人,却没有像江户城街市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那样、剃出一个符合或彰显自己的阶级和身份的月代头款式——光是这一点、就让同样不剃发的童磨感到舒适了;加之对方清秀干净的长相以及红润的面色、甚至比这吉原花街上的不少“格子”都要来得顺眼;唯一的不和谐之处,就在于对方那双荧蓝色的美丽瞳仁中无时无刻不在透露出的显著疲态,结合一下这间茶屋坐落的地点,观察过许多出现情感纠纷的男女教众们的教主大人、可以很负责任并自信地猜测对方这是为情所伤。

        所谓“格子”,是公元1761年之后与“太夫”一同被取消掉的游女级别,在此之前“格子”只比太夫的地位稍稍低一些,也算是比较上层的游女。

        她们有着与太夫类似的客人挑选权(和太夫的区别在接待的客人阶层),如果觉得哪个客人不合她们的胃口,就完全可以选择不接;她们的衣着光鲜亮丽,受到的教育和贵族女子一般无二,多少公候贵族一掷千金,只为买到她们的回眸一笑。

        童磨没见过“太夫”,他的身份地位也决定了他很难见到只接待达官显贵的“太夫”,但是各大见世的“格子”他却是没少见的;虽然还没发展到本垒,但那倒不是因为他没有钱,而是他至今为止还没遇上来电的。

        故而花酒喝了整整快1年的教主,就还没真正到想为自己脱处的阶段。

        客观地说、童磨的确是长了一张好脸,外加七彩玛丽苏的美瞳效应,除了尾部分岔的眉毛形状略有奇怪之外、配合他那张甜甜会说话的嘴和对女性温柔体贴的举止,使得他在同游女们饮酒作乐聊天唱k的时候都非常受欢迎;但真要上到本垒的话,讲真游女们还是很害怕他的——归根结底就在于他那幅过于高大的身材体格啊。

        年纪轻轻17岁就1米8了的身高不说,骨架还十分粗壮,未来在与自家千年老企的大老板站在一个镜头里的时候,愣是能把男版无惨大人那1米8的身材都给衬托得纤细娇小起来,就可想而知了不是?

        有哪个身高1米4并且脑子正常的游女、会乐意去赌一赌这样身材的17岁少年、会意外短小到“臣妾根本坐不到啊”的概率呢?

        更大的概率恐怕是浑身抽搐地翻着白眼儿、嘴角舌头耷拉口水横流、被一夜深井钻探持续打桩充分扩张到彻底成了对方的形状,变得深不见底、从此以后就能够海纳百川了的无底洞啊!几乎堪称是每一名现役游女认知中最最噩梦级别的名场面啊好不好!

        “啊,好狡猾啊旦那桑,你不是说你们店里不卖酒的吗?”重新捻起筷子的童磨一脸委屈地嚷嚷起来,“有酒的话我也想尝一尝啊,一定、也比别处卖的酒,滋味更甚吧?”

        装委屈归装委屈,教主职业生涯超过10年的童磨、自是知道该如何做到“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只可惜妖王大人并不吃他这一套,“抱歉啊这位客人,我这是自家酿的酒,并不对外出售的。”

        上述情形就是月子和童磨的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场景;因为是妖王大人主动先搭的话,自此就被未来的最后一任上弦之贰解读成是“先热情后冷淡”,并且嚷嚷了一百多年。

        在这之后的2年里,经常来茶屋吃饭的童磨就和茶屋老板的“长子”混了个脸熟;而对于月子来说,吃饭的时候对面多坐一个长得好看、还很会聊天的送财童子,她也没有理由不高兴啊不是吗?

        “少爷、少爷,”因为对方今后将会是月见茶屋的二代目,还没改变食谱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大改食谱的童磨,嘴巴甜甜就这么少爷长少爷短地喊上了,“自从在您家的店里吃到了这么美味的肉,我也去尝试了一些别家的肉菜,为何总是带着一股很奇怪的骚味、完全比不上您家的呢?”

        戴着面具沙盘上幻化出的父亲年轻时的面容,月子无语望天,“这可是我家的商业机密啊,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告诉你。”她沉声吐槽道,“并且说出来的话、也只怕是会吓着你。”

        所以,到底为什么月见茶屋的野猪肉就几乎没什么腥臊味呢?

        这当然是多重综合因素造就的。

        第一,把从林子里抓到的小公猪嘎蛋,养在江户郊外的看似大宅院实为养殖场里,由普通人类的帮佣/雇工/仆从(随你怎么认为都行),拿工钱的几名人类要做的事就是每天上山打猪草,采摘新鲜的山菇蕈类野菜,从井里打水喂养不光是小野猪崽、还包括山鸡野鸭这些被抓来之后剪了翼羽的禽类——总量不大,只要能供应得上他们自己的饭食和一间小小茶屋每日营业所需的食材量即可。

        其次当然是,宰杀长肥到了可以出栏分量的生猪,一刀夺命的位置永远是在颈部动脉;目的就在于短时间内尽量放干其全身的血液,这般处理过后的猪肉、自然不会还残留有多少猪血的腥臊味。

        养殖场的普通人类根本做不来、也不敢做这种明晃晃的杀戮事,所以每隔几天月子都要亲自或派式神去动手宰猪。

        活得久了,如今她砍猪头时早已能做到心如止水、平静无波;当年无数回看继国缘壹劈柴时的记忆虽已在脑海中模糊不清了,但那些重复过无数遍的动作、却早已熟悉到犹如深刻在肌理中的纹路那样,下意识就会去模仿着做出来。

        猪头和猪颈分离时的样子,和一截木头被劈成两半的样子,在月子的眼中也无甚区别,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是避开随之而来四射喷溅的猪血即可。

        额前发蓝、大脑被操控住的待宰生猪,直到此刻才会瞬间浑身剧烈抽搐着,全身各处的肌肉飞快松弛、然后彻底失去力气,丧失所有活物应有的生命体征。

        鲜红腥臭的猪血染红了接引河水进出的池塘,流淌的活水很快就带走了汩汩被冲淡的腥红;刀尖下垂持刀静立于旁的女子神情冰冷,曲线傲人的挺拔身材没有任何娇弱的意思——那种对卑贱生命的漠视和冷淡态度,即便隔了老远、都会令普通人升起一阵皮肤战栗的害怕,因而每每到了这种时刻,整座养殖场里的普通町民平民们都会躲得远远的、生怕沾染上什么可怕的恶业。

        在这偷偷吃俩口红肉的中下武士们甚至还要想方设法减轻负罪感的倒霉时代,霓虹人对动物血制品和内脏制品自是一律敬谢不敏、以至于动物的血制品和内脏制品在当下的江户城里根本没有多少有利可图的销售市场——于是猪血和其余一些月子也不会处理或不爱吃的副产品就被浪费倒掉了,只余猪肝猪心之类的玩意儿她会打包带走回去做成薄切的卤味,在每天客流最小的时段端上角落的餐桌独自享用。

        在本就为数不多的过往食客中,只有童磨会厚着脸皮凑上来,要求分他一片尝尝;少年人糯糯的嗓音,结合上他奇怪的象牙米色头发和七彩的玛丽苏之瞳,也很难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这样,时光走走停停,一年又一年地过去;忽有一夜,身穿极乐教教主正装、头戴莲花冠冕来到店里的童磨什么食物也没点,他只是掐着月子往日里大概率会出现的时间段,到店里来找她闲聊。

        耳中传来童磨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虽说对他今晚的行事和作派感到有些奇怪,但向来不爱管闲事的妖王大人依然是秉持着“你不说我不问”的原则什么也没问;就见坐在对面的童磨朝自己发问道:“我曾听教徒说起过,关于动物因为过于蒙昧而无法成佛前往极乐世界的理论。”

        时年20岁的教主顿了顿,似是在观察友人脸上的表情和反应;但当发现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的时候,童磨这才接着道:“但如果人把它们吃下肚子,就可以带着它们一起成佛了。少爷您觉得这个说法正确吗?”

        “不要在别人吃饭的时候问这么深奥的问题啊,”毫不留情地吐槽了对方一句的月子咬住一片烤蘑菇、将之从手中串串的小木棍上撕了下来再卷进嘴里。

        烤得恰到好处的蘑菇串只在上烤架前刷过一层淡淡的盐水,吃在嘴里却是喷香喷香的、口感嫩嫩的同时还汁水饱满。

        细细品味过后的月子在轻轻咽下了嘴里的美味之后,才慢慢张口说:“对不对我不知道,但至少它们从这个残酷的世上得到了解脱;不必再在掠食者的虎视眈眈下小心翼翼地寻找食物、不必为了争夺繁衍权而与同类打生打死、不必再不知所谓地每天重复相同的事只是单纯地为了活着、什么都不必再忧心、什么都不必再烦恼。”

        生命有什么意义呢?

        生命它其实什么意义都没有,尤其是那些注定被遗忘的渺小的卑微的生命们,只是简单且单调地周而复始着……

        月子花了比鬼舞辻无惨长数百年的时间,才明白了生命到底是什么——曾经会捡起树下传来哭声的婴儿襁褓的自己,现在已经不会再给路边即将饿死的小孩投去哪怕一个多余的眼神了。

        到底是从何时起,已经想不起来了,那些曾经触动过她心灵的脆弱生命们,纵然承受着诸多的痛苦挣扎、也想要活下去的坚持……

        能让她奋不顾身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抓住的人已经永远睡去了,连个可以转嫁仇恨的责备对象都没有;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比她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因为只有她还活着,那些凌乱模糊的记忆就不会彻底消失。

        就让她的身体在时间的单行道上继续前行着,让心像个孤独的守墓人那样、好好守护那些记忆的陵墓即可。

        听闻这个回答的童磨,原本就微笑着的脸上、眉尾分岔的眉毛愈发上扬,七彩的玛丽苏之眸也变得弯弯似月,“太好了,”他说,“原来在这座江户城里、还是有人与我见解相似的。”

        是啊,他的信众教徒们之中,傻乎乎明显智力不足的人有那么多——尤其是那些能够孕育新生命的女孩子们;童磨心想:不知道她们今后吃起来的味道,是否也会像这间月见茶屋里的各种美味那般,让他流连忘返。

        不消片刻,童磨便起身告辞了;只不过此时的月子、尚不知晓自己因为“是个男的”而躲过了一场算不得是啥大麻烦的……小麻烦。

        至于时隔多年之后、曾经的食客与茶屋的二代目再次相逢的故事,就等下次有机会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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