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优雅的人
“《她山之石》第256场第7镜第一次，action！”
片场内所有人屏住呼吸，导演的眼睛死死盯穿监视器，前一秒还在嬉笑的女孩瞬间进入状态。
她穿着民国旗袍，修长的身体被恰到好处地裹在高开叉的布料里，摇曳的步子轻轻迈向另一位女主角，其他演员拿来吹嘘的所谓“一秒落泪”的功夫，在她这不值一提：这是最年轻影后该做的。
人非生而平等几个字在她苏沛身上提现得淋漓尽致，她才二十一岁，戏龄已经超过十五年了。在其他童星还只能做一部戏里无关紧要的“搭子”的时候，她早早做了儿童剧大女主；现在二十岁出头的女演员还在走清纯可爱挂，戏路保守的年岁，苏澈已经大张旗鼓地接起了“民国同性爱情大戏”。
控制人工降雨的小哥看到入迷，忘了合上嘴巴。苏沛举着油纸伞，玉簪子的穗子在她稳稳的步伐下几乎没有晃动。该可爱时可爱到观众叫女儿，该性感时性感到八十岁的老太太也得多看她两眼，老天爷赏饭吃不过如此。
“姐姐，”苏沛一双修长的手臂环住王瑶：“姐姐，如果你真的要走，带上我。”
王瑶愣住，回身拥抱她：“不要，芸芸，回去吧。你本是那潺潺清泉，何苦叫我这肮脏的人践踏。”
苏沛泪如雨下，她颤抖着，终于簪子上的穗子也随之颤抖，攥着油纸伞的指节泛白，另一只手攥紧拳头，生生把自己抠出几个血印子：“姐姐，墨水滴到海水里会消失，我不是什么清泉，我对你的爱比海还广阔呢。”
苏沛是北方人，此刻讲话是模仿江南美人的语气，温和到要掐出水儿来。她扔掉油纸伞，屈膝，再抬头，朝王瑶吻了过去。压低身高营造出自己比较矮的错觉。
早早与拍摄大哥演练过，苏沛和王瑶这场戏拍的格外顺利。
“过！”导演盯着监视器的眼睛逐渐弯成两条线，再看一遍，不用再保一条了，他这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儿雀跃着奔过去给苏沛一个大大的拥抱。
王瑶推着蛋糕缓缓走出来，其他人手捧鲜花和礼物：“恭喜苏沛杀青！”
“杀青快乐！”
苏沛暗暗在心中松了口气，终于杀青了，终于再也不用别别扭扭和王瑶姐姐搂搂抱抱了。
她挂着笑意给蛋糕切上第一刀：“谢谢大家！这段日子辛苦各位了！”
“苏沛，跟瑶姐拍吻戏紧张吗？”不知道哪个胆大的在人群里起哄。
“当然紧张！”苏沛指指不远处王瑶的老公：“宽哥也来了，我能不紧张嘛！挨揍怎么办？”
杀青宴是免不了，苏沛请求回酒店稍微休息几个小时。这段日子可以被称为苏沛整个演艺生涯中最难熬的几个月，小演员逐渐走向成熟，感情戏是免不了的，她早于几个同龄“小花”，早早拍了吻戏，当时就备受关注。如今外界都说她更“野”了，直接跟女人拍吻戏。说不害羞是假的。
助理关关为瘫坐在保姆车里的苏沛递上水：“沛沛，刚吻戏拍的不错。”
苏沛闭着眼：“想放什么屁呀？放吧。”
关关看她心情不错：“跟瑶姐接吻，啥感觉？”
苏沛好不容易忘了，这会儿被关关的话又提醒一遍，她抿着嘴，微微皱眉，斟酌着挤出两个字：“尴尬。”
“你看了吗？姬气排名，你还挺靠前的？”
“嗯？给我看看。”
关关有些犹豫：“可姨姨说不让你看这些，你这次接这部戏，她都已经那么生气...”
“行了，可别提我妈那个老古板了。”苏沛拆下簪子，长发随意散落在肩上，她顺手给自己来个马杀鸡：“哪有她这样的啊？我从小拍戏，部部跟着，除了拍戏不让我跟任何男演员有火苗儿，我都二十一了，戏外连手都没跟人牵过。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我还没初恋！”
关关憋着笑：“沛沛有想牵手的人了？”
苏沛仔细想想：“还真没有呢...”
保姆车缓缓驶入酒店停车场，不出所料果然粉丝们举着牌子却很有秩序地等在电梯门口。
“恭喜沛沛杀青！”
关关知道又来活儿了，这种高端酒店的虽对明星会有特殊照顾，可住酒店的客人不一定会，住这儿的几个月，苏沛已经被投诉好几次了。
“哎呦好烦。”
苏沛摸摸关关的头：“也就这一天了，别这么说。”
她伸手要签名笔，关关知道她的宠粉时刻又要到了，只好乖乖递给她。
保镖先下车开门，苏沛穿着在车上换好的松松垮垮的卫衣，带着口罩下了车。剧中造型不能透露，丑点儿就丑点儿吧！
“啊！”
“啊啊啊啊！老婆！”
“沛沛！看我！”
“苏沛！妈妈爱你！”
关关看着苏沛在一声声尖叫中“迷失自我”，手速飞快，尽量给每一张递过来的照片上签名。
苏沛暗暗庆幸，幸亏没有其他客人同乘电梯，否则又要被骂了。粉丝还是很乖的，除了个别“猖狂分子”，大家都站在原地，乖乖举着相机而已。
“粉丝别跟着上电梯！”头顶上传来保镖强硬的声音。
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穿着西装，一脸严肃的女人皱着眉。
“请你让开！我不是谁的粉丝。”苏沛有一丝丝惊讶，本以为这种“人模人样”的“精英”说话都是铿锵有力呢，这个人说话出奇的...软乎。
“请不要跟电梯。”保镖依旧强硬。这种粉丝保镖见多了，经常有私生穿成工作人员的样子，尾随偶像，做出意想不到的事。
那女人清冷的眸子蒙上一层不解，她脖子发红，看来被气的不轻：“我不管你所谓的明星在哪，请不要妨碍我的生活。”
保镖还在固执着，苏沛怕人多眼杂，惹出什么事端，赶紧咧着笑拍拍保镖的手臂：“哥，让人家进来，没关系的。”
保镖暗暗哼声，终于放女人进来。按电梯四十五层，见那女人没动，保镖又起疑心，还是稳着性子假装礼貌问道：“刚才不好意思，您去几层？我帮您按。”
“四十五层。”
苏沛也有点害怕了，这家酒店的四十五层是总统套楼层，只有三间大套房，一间听说是老板留给自己的，还有一间苏沛自己住着。难不成这女人住的就是剩下那一间？
给保镖使个眼色，保镖有些得意地再次提高警惕。
怕遇上什么美女狗仔，苏沛友善伸出右手道：“刚刚不好意思啊，平日里遇到的人太多，所以我们可能过分警惕了。”
那女人看了看她的手，没与她握，浅笑道：“没关系。”
电梯还在上升，苏沛闻到一股子轻轻冷冷的香味，那味道似不知名的花朵，可清冷中又不知道有什么勾人儿的意味，惹得苏沛悄悄撑大了鼻孔闻。
“那个...你香水味好好闻。”苏沛真心想夸，没说假话。
“谢谢。”
电梯门缓缓开启，那女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高跟鞋踩在地摊上，一步一个坑，苏沛走出电梯，看着那一排脚印消失在自己隔壁一套更大的套房门口。
保镖先进屋检查一圈，又把苏沛和关关二人送进房间，自己推出来。
关关“嘭”地关上门：“刚才好尴尬哈哈哈哈！”
苏沛斜眼看她：“优雅的人关门是没有声音的。”
关关不解：“谁优雅啊？”
“刚才那个人啊。”
苏沛这么一说，关关可来了劲头儿：“你说她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住那么大一间套房，难不成是哪个大佬的女朋友？”
苏沛摇头：“偏见，你怎么知道人家自己不是大佬呢？”
关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全国人民都知道：苏沛是反性别歧视先锋，遇见谁对女性有偏见，不论线上线下，总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份，抢先开炮。
“对不起嘛，我只是好奇...”
苏沛懒得跟她计较，她走到阳台朝隔壁阳台的方向望了望，什么也没有，回身儿对关关说：“我也好奇。”
还有两个半小时杀青宴就开始了，苏沛边给自己卸妆，再被造型师按着做一个不显浮夸的造型，整个过程中都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
整理完毕，她挑两盒没拆封的巧克力：“我去跟邻居道个歉啊！”
“啊？”关关抱着泡面一脸惊讶，还来不及追她呢，门被“嘭”地关上了。哼，不优雅的人，关门都是嘭嘭的。
二十步不到的距离，被苏沛走出了八百米的感觉，她在这短短的距离里练习微笑，想着自己顶着这张脸，怎么着也吃不了闭门羹。
扬起手轻扣三声门，再退半步到一边儿去，所有礼仪做到最标准。
门开了，开门的还是那个女人，平静的脸上有那么一丝疑惑。
苏沛再一次伸出手：“您好，我叫苏沛。我来跟您道歉，刚在电梯我们冒犯您了。这是一点小礼物，送给您。”一口气把所有话都说完，不给对方半分拒绝的机会。
苏沛把巧克力塞到对方手上，对方迷惑着端着这两个盒子。
又没接受苏沛的握手，又是那句：“没关系。”
“您用的什么香水？”苏沛意识到自己又冒犯了，觍着脸追加一句：“真好闻。”
“拉克西丝。”
对方不留痕迹地笑了一秒钟，巧克力重回苏沛手上：“苏沛，加油。”
门又被关上了。优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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