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阴影之下（4000字）
刘钧是晋省息杨县的第一大户——刘家的嫡长子，据传言，他的高祖父一辈曾盛极一时，兄弟二人一个做到了大清国的尚书，一个还进入过内阁。
一代代积累下来的权势与财富，让刘家成为了息杨县的一个巨无霸家族，据说大清国还在的时候，刘家最鼎盛的那段时期，每一任上任息杨县的县官，在抵达息杨县的第一时间就得要去拜访刘家，而且在见到刘家的家主后，是得要下跪请安的，称刘家为当地的土皇帝也绝不为过。
当然，也有过铁骨铮铮的县官，不在乎权势滔天的刘家，甚至有的为了自己的政绩，想拿刘家开刀，不过这些人，豪门出身的无一例外被平调他处，寒门出身的则都莫名其妙的暴毙在任上。
待到清末，刘家的威名才渐渐消退，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刘家已经失去了他们的政治影响力，可几代以来积累的财富，也足够保障刘家人可以奢侈的过好几辈子了。
刘钧的父亲刘翊之出生于清光绪十六年，也就是1890年，这个时候，正是国内洋务派进行大刀阔斧改革的时期，但随着四年后的那场海战的惨败，这场运动也随之宣告终结。
刘翊之在接受国外的新思想的同时，也坚定的认为，国家需要皇帝来进行统治，因此在大清国覆灭以后，他对所谓的共和国嗤之以鼻，自然，在听说东北那边皇帝复辟后，兴奋的涕泗横流，若不是家大业大，不能擅动，他都恨不得举家搬迁到东北去，做皇帝的顺民。
刘钧出生于1911年，也就是大清国覆灭的那一年，但和父亲刘翊之不同的是，曾在北平上过学读过书的刘钧对皇帝并不感冒，在他眼里，谁能让他们刘家维持住那难以计数的财富，甚至还能重现往日辉煌，他就认同谁，至于统治中国的，是皇帝，是总统，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种思维与情绪的驱使下，1937年10月，在眼见腐败无能的国民政府不断丧师失地，被日军打的丢盔弃甲，丝毫看不见取胜的希望后，身在北平的刘钧报名成为了日属警察局的一名警员，随后，又在1938年1月被调到新成立的华北治安军中任排长。
可这一切都在1940年被打破。
这一年的5月，息杨县日军在城中进行了“剿匪运动”，被捕者统统以“通匪”罪名拉到预先挖好的坑边刺杀或者直接活埋。
很不幸的是，刘氏一家百余人也被列入“通匪”的名单里，满门上下，鸡犬不留。
刘钧在随部队换防到虎亭据点后才在他人闲聊之中得知了这个消息，险些晕了过去，但好在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息杨县刘家的人，因为刘钧当初在报名填表时写的自己是北平人，所以也没有因此被当作“余孽”给处理。
自此刻起，刘钧生命中就只剩下了一件事——向日本人复仇。
但是，身为伪军团长身边的红人，被晋升为伪军连长的刘钧，身边每天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这让刘钧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复仇的机会。
“刘先生，我们商会的赵大当家想请您赏脸聊一聊。”
一日，刘钧正在路边茶铺里喝着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坐了过来，手在桌下一伸，一袋子银元就被塞到了刘钧手里。
刘钧心中了然，这肯定又是哪个商号受到了刁难，来找他托关系了。
别看刘钧只是个小小的连长，他可是虎亭据点新任的伪军头子——张启发团长的心腹，在北平警局时，刘钧就是跟着张启发做事的，张启发一直都十分看重他。现在刘钧被张启发下放到基层当连长，可不是因为失宠，而是想好好磨练磨练他，未来定有重用。
这一点周围消息灵通的人士自然都是一清二楚的，因此来找他走关系的人络绎不绝。毕竟，太君的关系攀不上，伪军有能量的高层的关系也攀不上，可攀一攀一个一定会有光明前途但现在却还没发迹的小人物，那总还是可以的嘛！
刘钧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在张启发的默许下，对来找关系的人基本上是来者不拒，收钱收的盆满钵满。
随着小厮来到二楼的一个包间里，刘钧看到一个商人打扮的家伙坐在座位上，平静的看着放在桌上的纸。
“听说你姓赵？说吧，赵大掌柜，你遇到什么事了？是收税的问题，还是被地头蛇刁难了？提前先说明白了，要想走我这条关系，收费可不会低！”
刘钧大大咧咧的坐到椅子上。
赵掌柜看了眼刘钧，笑了笑，将桌上的资料递了过去：“刘先生，不如您先看看这些东西？”
“啥玩意？”
刘钧毫不在意的将文件接了过来，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圆了，眼皮剧烈的跳动着，嘴唇也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嗯，嗯，这东西，和老子有什么关系？”
将手中有关【息杨县屠杀】的资料扔回桌上，刘钧强装镇定。
“刘先生，您的档案上写的内容是，您是北平人，父母不知所踪，不过，这里却有另一份档案，说的却是您是息杨县人，刘家的长子，照片上的长相也一模一样，我们还专程和一名叫钱宝财的息杨县人确认了，这恐怕不是什么巧合吧？”
赵掌柜好整以暇的看着刘钧。
钱宝财是刘钧小时候的玩伴，两人情同手足，只不过后来刘钧前往北平读书后才渐渐断了联系，听到面前这人吐出了这个名字，刘钧心里清楚，自己的背景肯定是被眼前这人翻了个底朝天。
“你想做什么？想拿这个来威胁我吗？你们太天真了，就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还不够威胁到我！”
如果这些人是日本人，或者是上海那个机构的人，想给自己网罗罪名，那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将自己请到包间里客客气气的交谈。想到这，刘钧镇定了下来，一脸冷漠的看着赵掌柜，手也放到了腰上。
“刘先生，您误会了！”
赵掌柜淡淡一笑，将桌上另一盏茶推向刘钧：“刘先生也是聪明人，那么我们就不说废话了，我很好奇，刘先生您难道从来都没想过要报仇吗？”
“你是重庆的人，还是延安的人？”
刘钧拔出枪，指向赵掌柜的脑袋：“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如此光明正大的来到我的地盘上，难道还妄想能走出去吗！”
“刘先生，何必这么激动？”
赵掌柜一脸淡然：“我是哪个部分的并不重要，而且你也不用拔出枪指着我，只要你现在走到窗口大喊一声，楼下经过的巡逻队自然就会冲上来将我抓走。”
赵掌柜站起身，走到刘钧面前：“只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刘先生就这样心甘情愿，一辈子为杀掉了你的父亲，母亲，你的弟弟妹妹，杀掉了你全家的仇人卖命当狗吗？”
刘钧眼睛都变得猩红了起来，喘着粗气，举着枪的手颤抖着，良久，刘钧的右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你们想要我干什么？直说吧！我不喜欢玩那些弯弯绕绕！”
将手枪收回枪套里，刘钧说道。
赵掌柜满意的笑了，坐回座位：“很好，刘先生，看来，我们有了合作的基础！”
“先说好，我跟你们合作，是为了打日本人！”
刘钧的声音有些沙哑：“日本人杀了我全家，找日本人报仇，理所应当！但你们可不要想着让我对付我的上司，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刘钧不是白眼狼！”
“哦？刘先生，你居然是这么想的？”
赵掌柜看了眼刘钧，忽然笑了起来：“看来刘先生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什么意思？”
刘钧冷冷的问道。
“看看这个吧！”
赵掌柜从包里掏出另一份文件，递给刘钧。
刘钧皱着眉头，仔细阅读了一遍，不一会儿，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将手中文件扔回桌上，刘钧抱着脑袋，难以置信。
文件上，除了几段文字外，还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张启发还有一群日本军官和伪军军官，站在上百具尸体前，笑得非常开心，照片的右下角，写着“息杨县剿匪纪念”七个汉字。刘钧认得出来，他们面前的尸体里，有几具就是自己的亲人。
“我们自然不会编故事骗你。”
赵掌柜将文件收回包里：“刘先生，有关这件事，在你们那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你回去多打听打听，自然就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还有，刘先生，多亏了你为了自保而隐藏身份。”
赵掌柜喝了口茶：“否则，你觉得以张启发的性格，在知道自己手下的连长竟和自己是仇家，你觉得他会如何对待你呢？”
“行！”
刘钧沉默良久，抬起头：“我知道，你告诉了我这么多信息，肯定需要我为你们做事，但是，我也不能完全信任你们！说实话，我更希望你们是在骗我！”
“请便！”
赵掌柜伸手指向门口：“刘先生，没关系，我们可以给你时间去核实，如果刘先生在核实之后愿意与我们合作，那么一周后，咱们还在这个茶楼的这个包间里见！”
“好！”
刘钧起身：“那么，我就先走一步！”
“政委，这个二鬼子能行吗？他不会转头就带人来抓咱们吧！”
刘钧走后，化妆成小厮的陈今虎走了进来，一脸嫌恶的看了眼刘钧离去的方向，无不担忧的问道。
“放心吧！”
赵掌柜毫不担心：“这个人虽然当了汉奸，但他现在人生的意义，就只剩下复仇了！像他这种身负血海深仇的人，为了报仇，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的！”
……
七日后。
“刘先生，好久不见！怎么样，有决定了吗？”
赵掌柜看着走进来的刘钧。
此刻的刘钧，头发乱糟糟的，双眼通红，有着明显的黑眼圈，衣着也比较凌乱，很明显，他这几天都没有怎么睡好。
“不得不承认，你的胆子很大！”
刘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如果我不愿意和你们合作，这个时候，你们插翅难逃！”
“我相信刘先生会做出最理智的选择的。”
赵掌柜淡淡一笑：“你想复仇，我们为你提供机会，这不很好吗！”
“是很好！”
刘钧点了点头，一脸决然：“我和你们合作！说吧，你们想让我干什么，我应该怎么做！我知道你们会杀日本人，这个我就不提了！其余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张启发必须死！”
“没问题！”
赵掌柜一口答应下来：“刘先生，一年内，我们会取下他的项上人头！和我们合作，你不会失望！”
“我比较好奇，为什么你们选择的是与我合作，而不是拉拢我到你们的阵营里去？”
刘钧有些疑惑。
“刘先生，如果我们拉拢你过去，你能带回来多少人？一个连吗？”
赵掌柜大笑：“我们并不缺一个连的人，但是我们缺一个能钉在敌人的心脏里的钉子！刘先生，现在你明白了吧？”
“这样吗？所以你是需要我把情报送给你们？没问题，我干了！”
刘钧点头。
赵掌柜取出一张纸，递给刘钧：“很好！刘先生，你的代号，联络暗号，死信箱位置，紧急联络方式，报酬，以及暴露后的撤离方式，都写在这张纸上了！把这些内容记下来吧！”
“代号干莫？什么意思？”
刘钧看了眼纸上的代号。
“干将莫邪的意思，刘先生，想必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典故吧？”
赵掌柜淡淡的说道。
“‘弑君’和‘复仇’吗？”
刘钧低声念叨了几遍，旋即笑了起来：“可以！这个代号，我喜欢！”
在记下纸上的内容后，刘钧将纸放在一旁的烛火上点燃，扔进地上的盆子里，默默的看着它在火焰中被燃烧成了灰烬。
“有什么任务？”
刘钧抬起头，看向赵掌柜。
“很简单！”
赵掌柜端起茶水：“我们要这几个方面的情报。一，鬼子和伪军军队的动向；二，鬼子和伪军军官的动向；三，鬼子和你们伪军物资的情况。当然，如果你能提供其他方面你认为有价值的情报，我们也全部都要，在核实情报的内容后，我们会为你提供对应的报酬。如果另有任务，我们自然会另行通知你。”
“可以！”
刘钧起身：“那么，赵掌柜，祝我们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赵掌柜举了举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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