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小曜回归第五十三日
胥朝起迷糊地往师兄里衣里钻, 兴许今早的师兄没有防备, 还真被他用脸贴住了胸口。
隔着炙热的胸膛他听到了有力的心跳,散乱的墨发披在了他腰上。
温朝夕搂着怀中一团,脑海中浮现了些记忆。
数千年来,殿中少光, 冰冷的墨石板上, 身着长宗道袍之人跪坐在蒲团上,谨慎且诚恳道:“掌门, 门中不少峰主弟子想将晨起时辰往后推两刻或是半个时辰。”
他翻看古籍, 眼皮未抬:“不允。”
记忆淡去,温朝夕将侧脸贴在胥朝起的发顶上,昨夜对方的发是他所洗,药草味与檀木香附着在上面。
他闭上眼亲吻了师弟的眼角,心想着,到时与伏玄道去说推时之事。
胥朝起终究是一鼓作气爬起来了。
吃早饭时, 他脑海里盘旋着师兄那声“我家男人”,筷子攥紧,垂着睫毛面颊微红,头始终未抬,一个劲儿吞饭。
胥朝起将最后两日课授完后,恰好遇上了半年一次的交讲义时间。
他莫名有些心虚,但还是站得笔直把厚厚的一叠讲义交了上去。
讲义层层递上,最后交到了伏玄道手里。
房中灯火晃动,在窗上映出人影。
伏玄道坐在桌前翻动讲义, 即便他再忙, 也会特意将小师祖的讲义挑出来过一遍。
小师祖的字认真又好看, 每一句话条理清晰, 一针见血,他连一个多余的字都看不到。
伏玄道早就听闻小师祖所授之课座无虚席,如今看来小师祖的授课能力果真不一般。
他光是第一日的讲义就翻了近十页,等到第二日时也有八页。
伏玄道欣喜点头,等到第三日是七页,第四日是六页,第五日也是六页……
他越往后翻越少,不过每日的字数也在千字以上。
可等到第十日时就开始卡字了,伏玄道顿了顿,还是点头。
小师祖的字始终未乱,想必是经常临摹掌门的字,所以二者字迹有六七成像。
伏玄道翻完第十五日时,指尖突然顿住,他怔愣地看着这整齐的一页,向后靠在到椅背上。
身为长宗,又怎会不认识掌门的字?
他麻木地坐起来,额头渗出了些汗。他手指蜷了蜷,认真看着上面的字迹。
[第十六日,授课人:胥朝起,阵道乃为……]
伏玄道:……
这显然是掌门代写!
他手掌撑着桌面,险些坐不稳。
他喉结滚了滚,抿唇,小心伸手轻轻掀开一页,一点褶皱都不敢留。
掌门伪装得很认真,只是这二十七境难求的字被整齐地写在讲义上倒显得如做梦一般。放在一年前,他仅是一眼,就会笃定这字是假!
只是今日不同了。
伏玄道擦着额头的汗向后翻去,掌门每一日都写了一千二百字,显然是想让小师祖评个“优”。
他想象了一番,甚至有个惊悚的念头,怕是掌门为小师祖代写时还甘之如饴。
伏玄道:……
这想法要不得。
他匆匆翻完,后面全是代写,且内容不低于任何一份讲义。
他手腕微颤,蘸着红墨,给讲义封面上写了个“优”字。
映天宗凡得优的讲义都会在内部张贴出去。每次优不限,有时有百份,有时不过寥寥几份。
这次小师祖的讲义自然是提前得到了映天宗所有讲师的注意。
他们掀开小师祖的讲义,一众讲师赞不绝口。
“小师祖不愧是当年的少宗,道法深悟,字也好。”
“呀!这句虽是写阵道,但也能用于棋道,我当初为何没想到?”
“这串演算之法简直一绝,受教了。”
等讲义翻到第十六日时,翻纸之人的手悬在了空中,榜前顿时寂静下来。
他们愣愣看着上面的字半晌,有人头皮发麻终于微声吐出一句。
“这字……好。”
怎会不好?同样的字迹他们还在传了多年的门规上见过。
众人额头渗出了汗,身子绷直。有人用手肘顶了顶同伴,示意说上两句,好让气氛没那么僵硬。
“这……好,我等……学识尚浅……尚不能悟。”
“好……极……妙极……佩、佩服。”
众人吞了吞口水,急忙低下头匆匆转身。小师祖未免也太有本事了,他们往日不想写,也就是将弟子拉来代写。
小师祖倒好,写到一半,竟直接将笔一扔,后面全是掌门所写!
他们抹去额头的汗水,掌门也太纵着小师祖了些。
胥朝起知晓自己得了优后,也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的讲义怕是贴得人尽皆知了。
他趴在桌上,额头贴着桌面,面颊有些烧,此事让人羞愧。
木桌靠着窗,瀑布的凉风被刮了进来,胥朝起脑海中的燥热渐渐降下,他也恢复了些神智。
脸上烧红消去,他抬眸望着窗外万里金云,忽然想起什么,取出了传音石,唤着宋水清的名字。
西境的大船正在云海里穿梭,船内气氛凝重。
宋水清垂头神情落寞,他偷偷望着桌上一堆药瓶,这些药他姥爷不知吃了多少枚,如今越来越无用了。
他姥爷曾经一日醒半个时辰,现在一日可醒一个时辰,他们都以为姥爷有好转,哪知化神医师说他姥爷是回光返照,怕是最多再活一个月。
宋水清沮丧了会儿,他突然掀开储物袋用力翻,翻出来很多他在南境收集的丹药,其中包括起哥经常当糖豆磕后来送他一枚的丹药。
空气中传来轻叹,脚步声临近,宋水清抬头,眼眶忽然红了。
“爹,我姥爷能好吗?”
西境境主大手将宋水清头发揉乱,他眼神复杂,长叹。
他不想欺瞒儿子,长叹道:“除非有九转生灵仙体丹,否则回天乏术。”
宋水清一下子瘫软了。
西境境主离开后,宋水清腰间的传音石忽然响了。
宋水清颤着手指解开传音石,空气中多了些哽咽声。
他将自己所有的难受倾诉给了胥朝起,胥朝起静静听完又给予安慰。
隔着传音石,胥朝起思索了片刻道:“我当初给你的丹药可还在?”
宋水清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胥朝起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九转生灵仙体丹甚是难弄,待晚上我问一问师兄,说不定还有点眉目。
我身体不进灵气,师兄当初也为我炼了许多丹药,唯有此丹能为我补些灵气,想必此丹也能为姥爷续些命。若能续,我们便慢慢寻找灵材,定能炼好九转生灵仙体丹。”
宋水清不停感激,从这一刻起,他把胥朝起看得比自己亲兄弟还亲。
传音石渐渐熄灭,大船也忽然停了。
云朵越来越少,宋水清走了下去,城墙参天,脚下土壤干裂。
他与西境境主走在木板上,护城河里有的也不是水,而是岩浆。
因水自天上来,自南境流下,到北境几乎流尽。因此南境为极水之地,北境为极旱之地。
同样,日出东方,东境昼长夜短,为极阳之地。西境昼短夜长,为极阴之地。
处在这几处的夹角,如西北境,则是又阴又旱,那里漫天沙尘,底下又阴冷刺骨,多魔物。
若是西南境,则是又阴又潮,此地毒物与阴鬼较多。
二十七境最好之地,则是中境,不阴不阳,不潮不旱,乃是凡人所居之地。
自古以来就有令,其它二十六境无论如何争斗,皆不可攻打中境,谁若先踏足,灭九族。
因此不少凡人尚不知世间有魔有鬼有仙有妖。
北境城门口有修士守卫,他们明明见到西境境主来了,却有意阻拦。
“姑爷,您且先等等,容属下去告知代境主。”
神兵交叉挡在西境境主面前,宋水清红着眼眶给在父亲后面,守卫虽是赔笑,但眼神全是提防。
西境境主望着城墙内扯了扯唇角,忽然袖一挥,守卫们被一股大力掀飞了出去,险些掉入岩浆之中。
西境境主侧头,声音不小道:“老爷子人没死,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往出冒!”
说罢甩袖背过手往里走,宋水清怯怯跟在父亲后面,身后是西境二十位大乘护卫,他们聚在一起,威压不小,一路上无人敢靠前。
他们刚一入境主府,便听到一阵惊呼,呼声中夹杂着哭嚎。
宋水清心里一紧,头也不回,连忙往府里冲去。
他像是对境主府极为熟悉,一路上抄着小路,就连西境境主也只能叹气跟在儿子后面。
宋水清一头扎进他姥爷房中,结果被迎面而来的身影绊倒。
房中聚了无数人威压一片,绊倒他之人本来是惊了下,认出宋水清后突然嗤笑一声:“我以为是谁来了。”
他低头掸了掸鞋转身离去,房中也有不少与宋水清年龄相仿之人,他们见状嬉笑了声,然后抱团在一起,单独将宋水清给孤立出去,显然这一举动他们没少做。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宋水清站起身后连他们看都没看,更别说他们以往见惯了的艳羡。
他们神色各有变化,宋水清却仿佛看到了几粒尘土,直接转身往人群中跑去。
他们重重看了宋水清一眼,有一男子冷呵了声:“装呢,信不信对他说句好话他就会舔着过来。”
他们话未说完,忽然一阵大力袭上,刚才说话的男子被一脚踹倒,连带他们那一圈都被压到地上。
西境境主收脚,一身青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老子的儿子还需要舔你们这堆不起眼的庶子?”
西境境主动静不小,众人偷偷看了过来,见到这一幕连忙收回视线,一声也不敢吭。
当年那件事闹得可不小,西境境主将儿子寄养在北境,代境主的确也好生招待。
可私下里却不知是谁叮嘱过,故意冷落宋水清,每次有同龄小子看到对方还故意装作看到什么脏东西。小孩子本就心思敏感,最后见人头也不敢抬。甚至一些大人也故意装,动不动说什么小拖油瓶,白吃白喝,还总喜欢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宋水清。
后来西境境主与小姐回来发现了此事,西境境主差点把北境给拆了。
小姐本是个性格温顺之人,见状冷笑一声,让人把那几个带头小子的衣服给扒了,吊在房梁上,用鞭子抽得浑身是血。
至于后面的谋事者,更是脱了一层皮,小姐用法术将他们的修为拍回了一个境界。
自此,北境无人敢提此事,也无人敢惹。
至于这几个说闲话的小子,也是当初去历练加上得罪不深,刚好避过此事。
西境境主所说不错,他们的确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不然也不会不知道如今的宋水清在二十七境有多抢手,人人巴结都巴结不上。
代境主是宋水清的二舅,他远远看到这一幕,眸色加深,唇边泛着冷笑,低头对身旁人说了什么,身旁人得令,只是片刻,那几个说闲话的小子就被捂嘴拉走了。
宋水清趴到了床沿上,床上的灵气散开,渡劫期威压越来越薄弱,险些要感受不到了。
目光从锦被向上移去,他看到了枯皱的面庞,曾经中年男子的模样越来越淡,躺在床上的像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家。
对方双目紧闭,呼吸声几近于无。
宋水清紧咬着牙,泪水在他眼眶打转,不一会儿就滴到了锦被上。
后来众人包括宋水清被“请”了出去,说是他娘寻了几个化神医师,医师用灵气灌入,或许能续命。
大殿内,宋水清和他爹坐于最上面,同他二舅齐高。
最中央摆了一个圆桌,不少人都将近日寻到的丹药灵材放了上来,一位白发化神末期医师一一看过,不停摇头,眉头越皱越深。
“不行,即便是天阶丹药也不行,此药我早就给境主喂过,三百年前还有用,现在吃了就和磕糖豆一样。”
“玄品丹药?这还不如糖豆!怕不是咽了口空气!”
“天阶丹?毒丹!以毒攻毒也不是如此之法!何况境主并未中毒,真是荒谬!”
就在这时,一侍从匆匆跑来,流着泪道:“境主起来了!但、但……但医师说……说这是最后一次起来……”
代境主一听拍桌直起,大怒道:“小妹这是胡闹!本来……本来父亲还能再撑一月……”
他捂住胸口,像是快要晕过去。然而若是有人敢仔细看他眼底,定能发现并无怒意,甚至还有一缕看不见的喜悦。
西境境主听明白了代境主怪罪的意思,他也站了起来。殿中突然升起了两阵威压,威压碰在一起,互不相让,压迫感让众人喘不过气。
宋水清闻言,眼神变得惊慌,他不管殿中气氛如何,慌张朝着中央跑去。
医师见状转过身,宋水清双手捧着玉瓶递给医师。
医师点头,将玉瓶接过,下意识皱眉道:“这是何药?从何处来?”
宋水清揉着微红的眼眶,他摇头:“我不知……是……是映天宗小师祖所给。”
他下意识抹去了此药是起哥平日磕的糖豆。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多数人眼神怪异,只有零星几人眼中多了希翼。
医师同样变得郑重,他自然听过映天宗小师祖,那位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至少凭小师祖身份,宝贝肯定不会少。
虽说境主的病已无药可医,但说不定偏偏有一种奇药能续命?
他用法术护住玉瓶,轻轻倒了出来。
丹药溢出来些灵气,不多,但医师一眼就看出是丹药将灵气包裹,所以才显得朴实无华。
他用自己的法子来测这丹药之名,随着灵气从他指尖渗入臂膀,片刻后他的神情突然凝重。
医师站直了,他匆忙取出了无数法器一一测过。每测一次,他的瞳孔缩一些,直到所有灵气被测完,他怔在了原地。
“尊者,这是何药?”不少人见到这一幕心也高高提起。
医师嘴唇动了动,声音已然沙哑。
“这是……九转生灵仙体丹。”
全场彻底寂静下来,仿佛声音在世间消去,众人聋了般。
代境主控制不住瘫坐下来,面色灰败。
九转生灵仙体丹的消息一下子传来出去,就连老爷子也知道了,他刚醒得知此事忍不住撑着残败的身体大笑起来。
“天不绝我,天不绝我!”
众子孙见状突然动了,他们像极了马后炮,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此药极苦,于是纷纷寻找着各种蜜糖,好讨好老爷子。
老爷子一听,手一挥,哼了声:“我老东西这么多年都扛过来了,还怕这点苦?”
他硬是不愿用一点蜜糖,直到子孙将丹药捧上。
自此宋水清得知那药竟是九转生灵仙体丹后,整个人都呆了!
九转生灵仙体丹?明明起哥将它当糖豆磕啊!每次起哥腰间揣了几百颗,全是这种药!
至于这药的味道,已经被宋水清忽略了。
老爷子在众子孙的服侍下用了药,子孙们急忙讨好着问:“老祖宗,这药味道如何,是不是如传说那般苦得不行?”
老爷子闭上眼,他本已经做好了被苦到的准备,哪知当丹药一到嘴里竟自己化了,味道散开,老爷子睁开了,神情错愕。
“这药……怎么一股鱼味?还是清蒸小龙鱼,北境最好的大厨都做不出来这味!”
子孙们:???
突然明白为何起哥总将药当糖豆吃的宋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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