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那是一张永生难忘的脸。
有些地方的皮肤聚在一起,有些又因为过于光滑而反射出一片白光,两相结合再加上失去原本形状的眼廓,虽然她不应该这么想,但实在找不出比“恐怖”更为贴切的形容词。
更可怕的是,那人不只是脸上,脖子、手臂同样沟壑丛生,手指似乎还有残缺。
倪真真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如何表现才不会让对方感到不快。
可是她失败了。
男人眼中流露出的无措与“果然如此”的沮丧让她十分歉疚。
“我……”任何安慰的话都是那样苍白,没来由的道歉更像一种讽刺。
所幸老奶奶一家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并没有让这种尴尬的气氛延续下去。
老奶奶向她道歉:“对不住,吓着你了……”
“没有。”倪真真在露出一个笑的同时鼻子一酸,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真是的,她不想哭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倪真真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一些。她拿出手机,给许天洲打了一个电话,“你能过来一下吗?”
那张脸带给许天洲的冲击同样不小。
不用解释什么,只是一眼,原先那些止于嘲讽的问题便有了答案。
难怪老奶奶会去乞讨,难怪里面的人会拉着窗帘关上门,至于他为什么会沉迷游戏与虚拟世界作伴,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许天洲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而是怪倪真真在电话里语焉不详又带着哭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把我吓得半死。”
除此之外,许天洲没有显露出更多的情绪。
他向那人点头致意,然后转向老奶奶,态度轻松闲适,语调不疾不徐,“饺子很好吃,她还吃到了花生,是吧?”
许天洲向倪真真递去一个眼神。
来不及震惊于许天洲竟然把老奶奶的饺子吃了,而不是随手扔掉,倪真真立即反应过来,“是,特别好吃,看来要交好运了。”
她甜甜地笑着,好似春花烂漫。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老奶奶欣慰道:“好吃就好,我这里还有,你们再拿点。”
“好啊。”倪真真没有推辞,还向老奶奶的儿子解释,“这年头想要吃到手工包的饺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倒是。”
两人第一次听到老奶奶的儿子说话,虽然只是几个字,却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说起来也有些讽刺,两个健全人反倒需要一个严重毁容的人抚慰。
拿了饺子,两人向老奶奶道别。
电梯门关上,刚才还欢欢喜喜的倪真真和许天洲不约而同地没了兴意。
一路上,倪真真抱着饺子,许天洲拿着倪真真的包,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雨停了,地上湿漉漉的,路灯播撒下的白光好似一把碎钻。
倪真真始终低着头,“怎么会这样……”
昨天晚上,倪真真辗转难眠。原本担心老奶奶无家可归,事实证明老奶奶过得不错,可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老奶奶的儿子表现得太奇怪了,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倪真真决心要弄清楚,这才在下班后找了过去,结果比她想象的还要令人震惊。
原来老奶奶的儿子看别人跑运输挣了钱,也想试一试。他不只把自己的积蓄投了进去,还找人借了钱,结果第一次出车就遇到严重车祸,全身烧伤,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么多年,治疗费花出去两三百万,脸上的疤痕还是很明显。以至于老奶奶的儿子根本不敢出门。后来为了生计,他也想过找工作,别人一看他的样子就拒绝了。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倪真真可以想象到那种艰难。她越想越难过,止不住地小声抽泣。
“别哭了。”许天洲递去一张纸。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许天洲总是抱怨命运的不公。
他出身寒微,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周围的人都是差不多的境况,他又因为成绩好很得老师的关爱,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直到转学至国际学校,一切都变了。
他住在地下车库的事很快在学校传开了,那些仅剩的、对他身份的猜测也因此烟消云散。
“确实是特困生,你是没看到那个地方,啧啧,连厕所都没有……”
先前误以为他是某个大人物私生子的同学为此耿耿于怀,大骂许天洲是骗子。
亏得他到处和别人说自己的“发现”,让他们收敛一点,别轻易得罪许天洲,结果现在真相大白,连带自己也被狠狠嘲笑一番。
他为了挽回一点面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揪住许天洲的衣领,要不是别人拦着,他就把许天洲打了。
倪真真也知道了。
虽然她只字未提,但眼神里陡然增加了许多同情,让他很是反感。
谁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一天晚上,他刚从电梯出来,远远看到车库门口站着一群人。
许天洲连忙跑过去,发现家里的东西被扔了出来,凌乱地堆了一地,母亲坐在当中,无助地大哭。
那些人态度很好,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解释,“地下车库不能住人,这也是为你们好,快走吧。”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们一家第一次被赶出来,许天洲刚来时住在楼顶。
对,不是顶楼,是楼顶。
那是顶楼业主在楼顶上搭建的板房,许天洲后来才知道这属于“违建”。
板房冬冷夏热,四面透风。
某天晚上他刚睡着不久便被一个惊雷吓醒,雨滴落在屋顶,噼里啪啦响了一夜。
最可怕的还是大风天,那是直到现在都无法摆脱的恐惧。你永远不知道这阵风什么时候会停,当你好不容易松一口气的时候,更猛烈的风又来了。
那时候,许天洲总在担心冬天怎么过,不过冬天还没来,他们就被举报了,一家人只能另找住处。
其实他们家本不需要这么拮据,只是他读国际学校实在是太费钱了。
校方虽然免除了他的学费,其他开销还有不少,像什么校服费、餐费、考试费,只是这些也就算了,关键是还要留出出国留学的费用,所以他们只能尽力节省一点。
母亲做钟点工的雇主家听说他们没地方住,同意让他们住进自家的地下车库。
“他们让你入学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又提供了住的地方。”
许天洲有些担心:“我们住地下车库,他们家的车放哪儿?”
母亲失笑:“傻孩子,有钱人家怎么会只有一个车库?”
许天洲也在心里笑自己傻,难怪同学们会笑话他,他确实没见识。
也是在那时,许天洲真切感受到了他和同学之间的差距。
有钱人不只有一个车库,他们却连一个家都没有。
那天因为事发突然,一家人从地下车库搬出来后一时找不到住的地方,只能在父亲拉货的面包车上睡了一夜。
唯一庆幸的是那天天气不错,既没有刮风下雨,也不是酷暑严寒,可以说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
许天洲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既有熟悉的虫鸣鸟叫,也有父亲的叹气和母亲的啜泣。
父母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狠了狠心,在附近的村子里租了一个房子。
直到那时,他们一家才算过上了相对安稳日子。后来临近毕业,又有风声说要严查,幸好靴子没有落地,许天洲在那里住到毕业。
从转学到国际学校再到硕士毕业,许天洲这几年的生活称得上颠沛流离,然而尽管如此,他也不曾真的绝望过。
可是老奶奶的儿子呢,属于他的噩梦再也不会醒了。
两人回到家,灯光亮起,破旧的小屋披上了一层暖色。
老房子隔音不好,一到晚上就乱糟糟的。
隔壁老人耳朵不好,电视开得震天响,以至于倪真真根本没有时间追剧,却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电视台在放什么。
另一边是钢琴的声音,琴童还停留在《小星星》的阶段,时不时传出妈妈绝望的吼叫和小女孩的哭喊。
只有他们这里静悄悄的。
卧室里,倪真真脸上敷着面膜,手里拿着电熨斗熨行服,颇有几分小布尔乔亚的意思。
许天洲觉得好笑。
不是都说倪真真善良吗?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那么担心别人的疾苦,怎么不见她真的当个菩萨去解决别人的实际困难?
到底是别人的人生,就像看一场意在消磨时间的电影,看了,哭了,灯光亮起时也就散了。
也许偶尔还会想起,然后在心里唏嘘一阵,可是对那些真正的受难者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许天洲正想着,倪真真忽然低呼一声,“啊……”然后迅速跳开几步。
“怎么了?”许天洲立即把书扔在一边,关切地问。
倪真真叹气,“又漏水。”还好她躲得快,才没有被电熨斗漏出来的水烫到。
许天洲说:“你应该买个新的。”
倪真真又是一声叹息,“倒也没有到不能用的地步。”
几天后,信达集团的几位高管又聚在汇景中心58楼的会议室。
人已经到齐了,许天洲还没来。
苏汶锦双腿交叠,姿态闲适,西装领带一丝不苟,露出的腕表熠熠生辉。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向众人道:“许先生说可能要晚一点到。”
听说许天洲要晚点才能来,像是听到最害怕的考试推迟了,几个人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
原本紧张的气氛不见了,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闲聊。
此时秘书正在给苏汶锦倒水,碧绿的茶叶上下翻滚,清新的香气溢满了每一个角落。
随着杯子轻轻落下,苏汶锦的眼中多了几分不易琢磨的暗色。
“衣服不错。”苏汶锦幽幽开口,等秘书转过头时,他又补充了一句,“很配你。”
秘书微微一怔,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注意到了。
前些天苏汶锦突然叫住她,说她年纪不大,怎么每天穿得这么严肃。
秘书一时不知所措。
她喜欢粉色,上学时经常穿粉色的衣服,后来母亲说工作的人要稳重,所以才学着公司里的人买了适合通勤的衣服,连带着头发鞋包也不敢选得太过出挑,每天都是最安全的打扮。
没想到她居然会因为这个问题被上司说了一顿。
没过几天,秘书发现自己的工资里多了一笔钱,她问财务是不是算错了,财务说没错,“多的是置装费。”
秘书这才发觉苏汶锦不是随口说说。
既然苏汶锦要求了,她总要拿出点成绩,所以特意抽时间去商场买了衣服,又去做了头发。
其实她前几天就换了打扮,办公室的同事早就发现了,直到今天,苏汶锦才有所察觉。
因为苏汶锦的一句夸赞,其他人都往这边看,到底是女孩子,秘书脸皮薄,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位中年男人调侃道:“现在可不兴夸小姑娘漂亮,应该说聪明独立。”
另一人也说:“对,你这叫什么、什么凝视。”
财务负责人是一名女性,彼时正用电脑回邮件,听到那人的话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隐隐透着鄙夷,明明是在提醒,却像是在故意强调什么,一字一顿,“是男性凝视。”
“对,男性凝视。”
其他人都在不怀好意地笑着,唯独苏汶锦一脸无奈:“你们真当我是那种肤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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