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逛庙会

回到客栈里，那小厮已经醒来，经过清洗和擦拭，她的面容倒也清秀斯文，有一种市井之间少见的文若儒雅。只是他眉目间习惯性的流露出一种谄媚的笑容，似乎已经成为了职业习惯。看见那三人回来便准备下床叩拜。

        燕仲骁笑着说道：“不用谢我们，要感谢正义！”

        陈静被他最后的两个字给膈应了一下，你什么时候相信过这个？于是想了想，笑着说道：“如果你要是真的想感谢的话，就感谢这位苏良师兄吧。”

        说到底这件事情，燕仲骁出力确实最多，又是打人，又是耍杂技的。只不过陈静感觉首先燕仲骁不会在乎这一声感谢，其次苏良确实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在陈静看来，只要苏良不出头，燕仲骁这个怕麻烦的懒散人一定会当作没看见。

        陆成霜找了个地方做下说道：“你叫什么？真的只是打碎了一个杯子便要这样？”

        那小厮慢慢坐起来，苏良给了他拿了一个抱枕垫在后面。那人苦笑一声说道：“在下林卿，曾经也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道败落，不得已卖身为奴。有一次调休回家的时，我妹妹林雨在外接我，正好被赵世子看上，于是便想让她也进府伺候。我是他家的奴才不假，我妹妹又不是他家的奴才。于是便推说她已有婚事，本来此事也就作罢，也不知道那个小厮告密，说我妹妹从来没有婚书盟约，世子爷可能觉得自己被骗很是气愤，所以才找了一个这样的理由来折磨我。”

        陆成霜点点头，说道：“看你的穿着，想来也是赵公子的身边红人，你这是惹人眼红了。”

        那小厮林卿恨恨的说道：“关系好又能怎么样？终究是一个是奴才，一个是老爷。你们也看得出来，一个不顺心我便是这般光景。那些人眼红嫉妒，可我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深渊。”

        苏良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哎~，相传女娲造人，手捏的便是上等人，柳条甩的便是下等人。可这斗转星移之间，多的是王朝更替，有不少下等人变成了上等人，又有不少上等人沦落成岌岌无名的下等人，所以我就思考，这世道啊，所谓的上等人和下等人并不存在，我们生来应该都是平等的。”

        燕仲骁听的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们聊，我先回房休息啦。对啦，明天早上咱们要去一下城隍庙，下午坐浮船离开。我觉得你们不如聊一下他以后该怎么过比较好。”

        他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对于苏良说的话他并不感冒，反而觉得很是幼稚。难道自己累死累活的修行，就是为了让别人平等的看待自己么？当然不是的，之所以要那么努力修行，说到底还是想让自己讲道理的时候别人必须听，自己不讲道理的时候对方又只能无可奈何。不过他也懒得和苏良辩论，他认为有些事情总还是要自己经历一下才好。

        陆成霜显然也有些兴趣了了，找了个由头便也离了开去。

        陈静笑着说道：“人之贤与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我也准备睡觉啦，这么久的风餐露宿，总算可以洗个澡了。”

        ……

        第二天早上，先是几声钟声响起，然后传来某位官兵的喊话：“开~城~门~~”

        接着过了一会儿便有了各种声音，有骡马在地上行走的‘嘎达嘎达’的声音，也有木轮车‘吱呀吱呀’的声音，还有行人打哈欠和布鞋摩擦青石板的声音。他们都尽量的让自己的脚步声更轻一点，以避免打扰到整个城市的安静，然而这隔板房临近闹事，隔音效果也是差得出奇。

        虽然感受了一下生活百态，但陈静那黑色的眼圈表示他确实睡的不太好。站在三个已经生龙活虎的人中间，陈静表示很难理解，难不成被子的封印就只对我一个人管用么？

        别人倒也罢了，你苏良是什么情况啊！道理上你昨天睡得最晚，哪里来的精神啊！陈静想了想，戏谑的看着苏良说道：“真是小伙子火力旺，迎风也能尿三丈啊!”

        苏良挠挠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世陈静倒也喜欢去寺庙游览，倒也不是他信这个，只是想感受一下历史的厚重。比如说当他去看了乐山大佛和洛阳龙门石窟，脑海里总会有一副很长很长的画卷，数千人同时做工，有人那锤子凿崖壁，有人拿着担子挑落下来的石头，还有人在搭手脚架，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再比如去敦煌石窟，里面壁画上的线稿需要一气呵成，就陈静感觉而言，看那种画本身就是在看一种自信，一种古人由内而外的告诉现代人一句话‘其实我很厉害的’。

        第一次来古代的寺庙，陈静想象中差不多应该是那种青灯古刹，烟雾缭绕，鲜有人知的地方。不成想这里却是热热闹闹的堪比书上写得勾栏瓦舍。

        城隍庙周边有各种各样的小吃，也有各种各样的杂耍，有的在叫喊‘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也有人在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更有人喊‘在下自小因为骨骼清奇，早早便随着仙人上山，学了一身的术法神通，今日便露上一手油锅取铜钱，大家都看好了，这油锅……”

        人流拥挤，陈静表示自己双脚离地都不会倒。此时突然东边一处传来的叫好喝彩声震天响。

        陈静众人走了过去，但听的里面有个说书人说道：“各位客官可是有所不知，昨天我们邺城来了一位仙人。那人方头大耳一脸福相，双手过膝，很是怪异。他行走间碰见赵王府世子在杀人，手起刀落，‘咔咔咔’顷刻间杀了数百。

        那仙人于心不忍，说道‘这位兄台好大的杀气！’

        赵谨说道‘我杀我的奴仆，与你何干？’

        那仙人说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就算那是你的下人，那也是一条人命，岂能让你要打便打，要杀变杀？！”

        赵谨眯缝着眼睛说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你这般爱管闲事，难不成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不成？’

        仙人冷笑一声，说道‘在下自出洞来无敌手，倒是要领教领教这位公子的高招。’

        赵谨双手一挥。数千家丁朝着仙人冲了过去，只见那仙人双手甩动，忽然便长，竟然比那棍棒还要长上一些。身体旋转，竟然好似地上刮起了一阵旋风，可以说是水泼不进，那家丁一旦触碰，直接就会被弹飞出去。

        赵世子看着着急，大骂一声‘废物，平日里看着个个膘肥体壮，不曾想都是样子货。赵二虎，你跟他过两招。’

        那赵二虎何许人也？那是打小练的真功夫，后来又得过仙人指点，一套六合棍那是内合精气神，外合腰手眼。挥动起来往往棍未至，罡风都能掀开人的头盖骨的狠角色。只见那赵二虎走的是虎虎生威，龙骧虎步。那是一个威猛霸气。开口说道‘请指教。’

        那仙人停形说道‘你不问问我的姓名么？’

        赵二虎说道‘我知道我棍下亡魂的名字作甚？’

        那仙人冷哼一声，连说三声‘好’字，‘好好好，本想让你死得明白，看样子你自己是要选择当一个糊涂鬼。’

        一说话间，二人便打了起来。罡风吹拂一片叶子落在地上，各位看官你们可不是不知，有高手再此地围观，他们可都说了，那一瞬便是三百零二招，招招狠辣，招招致命，招招凶险。最后两个人相互对换一拳，双双后退。那赵二虎后退了三步，而那仙人只后退了两步。那赵二虎心知自己不能力敌，于是心中有了一计，对方手长是很长，伸缩却不灵敏，若是把他引诱到旁边的客栈里面，桌子板凳柱子一堆东西卡住，我想获胜，岂不是轻而易举。于是二人一边打，一边勾引他走向一家客栈，果不其然，那仙人双手不消片刻便绕的哪里都是，还有一个地方打了个蝴蝶结。

        那赵二虎冷笑一声，说道‘小子，今天碰见大爷，算你倒霉。受死吧！’

        那仙人很是着急，双手一用力，整个酒馆轰隆隆作响，然后‘呼啦啦’的整个酒馆便坍塌了下去，溅起一阵阵的土灰。

        过了一会儿，那仙人咳嗽着从里面走了出来，说道‘剩下的该你了，赵世子。’

        只见那赵世子不急不缓，随手丢出一把扇子，着扇子可是神仙宝贝，一把甩出，瞬间幻化出千万把扇子，每一把都如同神兵利器，削铁如泥！那仙人见势不妙，连忙后退，随后更是抄起广场上的那巨型钟扔了过去，赵世子招‘接’‘化’‘发’轻轻拖住钟表又缓缓放下。然而一抬头，发现那仙人就站在钟表之上，双手一甩，一双手如同面条一样快速变长，那赵公子这么仰头一看，被太阳晃了一下眼，心知上当，快速躲闪。殊不知早在仙人意料之中，那双拳直接锤在他的身上，‘砰’的一声，冒出阵阵烟雾。然后更是快速出拳，如同惊雷暴雨，看之令人胆寒。待烟雾散去，那赵世子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只是那仙人说‘师傅交代，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然啊，我看着赵王府昨天就该悬挂白绫办白事喽。”

        众人回过神来，一阵叫好喝彩。那说书人也算是收了一个满堂彩。

        燕仲骁也看着很乐呵，掏出几个铜板扔了进去，只是他换了衣服，又裹得严实，竟然没有被人看出来。

        陆成霜一边听一边对比旁边这位，吐槽道：“这以讹传讹的也太厉害了吧，就过了一天，你就不像个人了。”

        燕仲骁哈哈一笑，说道：“我觉得挺好的，还挺有意思，尤其是双手能变长，他们是怎么想到的！”

        陈静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你没有挪动脚步就打败了所有人，还举起了那钟表。想一想这双胳膊给人的印象应该是太过深刻了吧。”

        苏良咬着指甲问道：“按道理来说，赵谨这样的人，整个邺城府应该都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子的存在才对，为什么这个说书人说的那么假，居然还有人信啊？！”

        “很简单啊！”陈静笑着不假思索的说道，“他们愿意让自己相信！”

        陆成霜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陈师叔说过，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低调，但那一天他好像一点都不低调啊！”

        燕仲骁笑嘻嘻的说道：“低调啊……就是为了那扮猪吃老虎的一刻，惊艳所有人而存在的，不然那就不是低调，而是平庸了。”

        城隍庙不算小，红墙搭配黄色琉璃瓦，大理石铺成的台阶又数丈之高，两边又彩旗飘动。众人一路向上，门口正中间有一个方形香炉，烟雾袅袅，旁边有一柜台摆放着一些细香，免费供人参拜，不过想要显出诚意的话，烧的那些‘高香’可就有些价格不菲了。

        陈静看着这样的运营模式，不由的想起了前世。烧普通香不要钱，于是普通人来的次数便多了，普通人一多，此处便显得香火鼎盛，如此又引来了一批又一批的贵人骑马坐轿的远道而来此上香求愿。

        所以陈静笑着说道：“这家主持应该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这个庙也一定很是灵验。”

        再往前走，陈静众人左右张望。只是看到一个古怪的标语，上面写着‘燕仲骁与狗不得入内！’他差点没有笑出声来，笑声问燕仲骁道：“你真的是只来了三四次？”

        燕仲骁回道：“当然，加上这一次也就五次而已。”

        “那你到底做了什么伤尽天良的事情？”

        “这话说的，明明是那个老头子开不起玩笑嘛！”

        进入庙宇内部，此处供奉的城隍于外地不同，是一座卧像。相貌平和，满脸慈祥，一派文官风采。左右金童玉女，六曹主管，牛头马面等塑像依次排开。墙壁上绘制着城隍爷生前事迹以及显灵后众人还愿时送来的匾额。

        旁边有个庙祝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人，他一身靛蓝色道袍，手持拂尘的坐在桌子后面点头打盹，想来大多数人都只是上香，至于抽签解签的并不算多，故而庙祝那边显得生意冷清到有些惨淡。

        燕仲骁敲一敲桌子，说道：“我要抽签。”

        那庙祝一个机灵，猛地睁开眼睛说道：“有事说事，没事儿滚蛋！”

        燕仲骁笑嘻嘻的说道：“还忙呢？”

        那庙祝捋了捋山羊胡子说道：“是啊！前几天有个鬼读书人递了张状纸，说有一个恶霸当街杀人，无法无天。我正在审讯呢！”

        燕仲骁说道：“当街杀人？就没个理由？”

        庙祝点点头说道：“有啊，那恶霸说他吃了两碗凉粉，他说自己只吃了一碗。为了验证一下，就把人的肚子抛开了。”

        苏良说道：“真的假的！怎么感觉像那个鬼秀才编造的呢？”

        庙祝笑了笑，说道：“有时候啊，现实比小说要荒唐的多。不聊这个啦，你们这些仙人来此何事啊？”

        燕仲骁说道：“贵客来此，也不请我进去喝杯水么？”

        庙祝嗤笑一声，说道：“恶客登门，我没打出去……”

        燕仲骁过去一边给庙祝捏肩笑着说道：“瞧你说的！就咱们这关系，没事儿就不能叙叙旧么？”

        庙祝伸出手，示意捶捶背，接着说道：“你少来！我跟你没什么好叙旧的。小时候偷我这儿的香火钱，长大了在我这儿墙上写歪诗，什么天为被，地为床，我与城中万户女子入洞房。不是我说你啊，没事你就多读读书行不行？不平仄押韵也就算了，还只有三句！”

        陈静心里想着：“这不是重点好吧！难道你不该吐槽诗的本身问题么？”

        陆成霜有些羞的满脸通红，低头轻咳一声。

        燕仲骁一脸陪笑的说道：“那不是年轻么！现在有小姑娘在这里，说这些多影响您的形象啊！”

        庙祝点点头，说道：“我的本意就是想说，咱们啊，真没什么好聊的。你要是真的没什么事情，带着这些晚辈四处处看看，别打扰我行不行！”

        燕仲骁这才说道：“你知道封门村么？”

        庙祝点点头，说道：“听说了，挺惨的。”

        燕仲骁一愣，说道：“那你就不去管管？”

        庙祝一挥拂尘道：“我是庙祝，每天这么多人来求愿，我忙的很，哪里能抽的开身。而且我听说当地官府已经将此事上报了北邙国朝廷，朝廷也派鬼神提刑衙门确认了这件事情，并且上报与广济门。相信不久便有修道弟子下来处理此事。你问这个干什么？”

        燕仲骁说道：“封门村的事情我已经摆平了。那个杀了一个村子的女鬼我们也处理了。”然后大致的说了一下事情经过，然后问道“你不知道，当时我勘察尸体，可以确认他们都死透了，然而半夜里居然还能活过来。我虽然也见过一些控制人的术法神通，但像是昨天那样的，还真是少见，回头你可以查一查。”

        庙祝捋了捋胡子说道：“你说的这个倒是新鲜，我早年去混乱府时，听说过一种蛊虫可以让人死而复生，但从来也没有见过，回头我会跟朝廷说一下，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燕仲骁说道：“我就是想问问，如果真的有地狱，那个女鬼和那个村子里的人都会受到什么样子的惩罚？”

        “你信这个？”

        “修道长生是修道长生，没听说过那个真的能够不死的，所以啊，我觉得相信一下没什么坏处。”

        庙祝说道：“地府律法与人间不同，总的来说就是十六个字，‘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那些村民本着乡里乡亲的，能帮一下就帮一下而已，算是无心为恶，到地府后应该会直接登记造册，之后按照世间功过再次进入六道轮回。那女鬼就不同了，她是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干的事情不对，是为了泄愤而杀戮。算得上有心为恶，你们听了故事虽然觉得她很惨，但平心而论，你们真心觉得全村子的人都该死么？”

        陆成霜说道：“是啊！我觉得他们都该死。”

        ……

        话题突然聊不下去。

        陆成霜看了看众人，说道：“有什么不对么？那女子又是哪里的错，从小被人买来买去的，到最后落得这般境地。老天爷瞎了眼，它不给报应，那我便是它的报应！”

        庙祝笑着说道：“种因得果，她有这样的命数，或许上辈子做了大的罪孽，比如她前世乃是一个战场武将，攻下一座城池后下令屠城，自己还亲自拿长枪将一个孕妇肚子里的婴儿挑出来哈哈大笑。天怒人怨，这一世是来偿还的。”

        陈静最是不相信这个，而且有些反感。一个人这辈子过得已经很悲惨了，结果人家还说这是你上辈子做的孽。虽然能够警醒世人不要为恶，但对于当事人来说是要有多大的委屈啊。

        苏良说道：“老先生教人向善自然是好事，但我觉得做人需要论事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莫不成这世道上所有人都要在地府受一会苦么？”

        庙祝挥挥手，说道：“去去去，你们既然不信这些，那还问我作甚？麻溜的出去，别打扰我清修。”

        苏良哭笑不得的挠挠头，说道：“地府的规矩，真是好没有道理。”

        陈静说道：“我觉得之所以这样，是创造者希望人要是能活着，千万别寻死。因为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搞不好还要受刀山火海的刑法。所以地府往往危险丛丛，稍不注意便会魂飞魄散，便是这个道理。”

        那老庙祝终归还是不想说话了，微闭着眼睛打盹。

        四人在庙里逛了一圈，见没什么稀奇事情，便也一起离开了寺庙。

        苏良问道：“庙祝是个修行的么？”

        燕仲骁点点头说道：“是啊，修行的是一种特殊的功法。能够梦中杀人，若是为官，可以做到日审阳间，夜断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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