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句曲山兄妹诱狐，演武台夫妻临敌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

        清晨，句曲山烟云缭绕，百鸟啼鸣，猿动鹿奔，好不热闹。素有山中宰相之称的南北朝文学大家陶弘景对于此间美景是大为赞扬，一篇《答谢中书书》更是获称文学小品之最。不过这句曲山倒也担得起这个”最“字，只因这句曲山便是茅山，有着“三宫五观七十二茅庵”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道家圣地。千百年来，不管是江山更迭，还是人心离散，始终屹立在这天地之间，俯瞰着众生苦乐，窥视着死生离合。纵然战火模糊了它的模样，但千百年后，肉归土，血归水，气归天，天地仍是这天地，生命却已非那时生命。

        此刻，就在山林苏醒之际林下层层的落叶之间竟探出一颗娃娃脑袋，虽稚气未脱且满脸疲倦却难掩眉宇间透出的英气。只见她缓缓张口，却是压着嗓子极其小声的说道“哥，你不是说这白狐四更前必然回巢的嘛，可天都要亮了，它怎么还没回洞穴啊？我可都告诉姜姐姐了，要送她一只白狐当作生辰礼物了呐。而且，人家……人家都要睡着了。”说着还一连打了几个哈欠。

        这一句话虽满含委屈与困意，却如那早起吊嗓提音的百灵一般可爱，在这众多鸟兽嘶鸣中竟也显得颇为合宜。

        “乐儿，若是困了，你便睡会儿，我背着你。”语毕，但见一颗巨树之下倏地窜出一道黑影稳稳的落到那女娃娃身边，却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虽称得星眉剑目，可肤色着实是黑了些，加之一身黑衣，此时此刻竟不能完全看清模样如何。但见他随手一挥，地面落叶便纷纷扬到空中，露出藏于其下的女娃娃。只见那她蜷缩着身体宛若狮子绣球一般，只一颗小脑袋高高扬起，努力瞪着已经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倔强的说了句“不，我还要捉白狐儿送给姜姐姐呐。”

        不等她说完，少年便将她背于身后，而后拿出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小瓶，径直向前走去，“乐儿，白狐极难寻见又机敏多巢穴，此番我们寻到了它的一处巢穴全凭运气，但也不确定能遇见白狐。你就先睡会儿吧，有我看着即可。”方走了不过十余步，便见一颗树下显出一处洞穴，洞外枝叶杂草遮挡，若不细看定是极难发现。少年左手打开瓶口，将瓶内白色汁液向下倒去，同时运气至右掌，催动内劲，将汁液瞬间蒸散，化作白雾均匀的散落在洞前草木之上。

        做完这一切，少年双脚发力，一跃便上了面前的大树之上，足尖连点之下已然又向上越了三丈，随后稳稳落于树枝之上。回头看去，背上的小人儿已然睡去。看着妹妹脸上的泥垢，少年不免苦笑”此次偷偷出府，回去定免不了父亲一顿责罚。可若是能捉到白狐送与清儿作十六岁生辰贺礼倒也不枉了……”

        正想着，却忽见不远处一道白影疾速向此处奔来，正是兄妹二人苦等了一夜的白狐！

        “乐儿，醒醒，白狐来了！”

        就在兄妹二人为捉白狐彻夜未眠之际，远在百里之外的方府却从睡梦中惊醒，只因那一袭锦衣带来了一封书信————一封足以让这座江湖颤栗的书信。

        “方家主，本使可给你半个时辰，你可细细的考虑清楚了！”

        南直隶常州府方家中堂，一名身材矮胖面白无须身着锦衣之人缓闭双眼端坐于左侧太师椅之上，而一口长刀竟大喇喇的横放于手边方桌之上，刀身之下却是一封书信。而中堂右侧之人便是方家现任家主——方知默。虽是一家之主可面对眼前之人这般无礼言行却不敢有丝毫发作，只是面色极为不悦罢了。原来此人便是锦衣卫两大指挥佥事之一赵万山，为人阴险毒辣，手段又极是高明，是锦衣卫七大高手中凶名最盛之人。

        方知默单手拿起书信，缓缓打开，一看之下，那双坚毅的眸子也不由得巨震，拿信的手更是颤了两颤，好在心性过硬，瞬间便镇定了下来。但这一切却已被左侧那不知何时眯起双眼的锦衣胖子尽收眼底。

        “赵大人，我方、梅、马、姜、白同为太祖皇帝亲选的五大家族，二百余年来恪守朝廷法度，镇守一方武林，又怎会心生反意！这信中所提姜家造反之事定是有小人搬弄是非，让我等互相攻讦以此扰乱武林，好坐收渔利，还请大人与总指挥使详察。”方知默阅罢，将信纸愤然拍于桌面，竟震得长刀都弹了起来，等刀再次落到桌面发出了一声碰击之声，宛如刀剑相交一般。

        “方家主，确有其事也罢，小人挑唆也好，圣上已然下旨让我等五人协助梅、方、马、白四家族诛灭姜家，满门、不留！”那胖子仍旧眯着双眼，只是双眼却是紧盯桌面长刀，仿佛是在等那声音消散。但若细看那双眼睛，就会发现双眼之中竟满含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赵大人，这……”方知默仍欲解释，那胖子却显然不愿再听。

        “方家主也莫再多言，以免惹祸上身。”那胖子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也还请尽快将姜家长女姜幼清请出来吧，本使还需押她回西安府交差。”听闻此言，方知默双眼也是一沉，“若容他带走清儿，且不说这一路山高水远清儿体弱又如何撑得住，他再以清儿为要挟，姜兄救女心切，定然落入圈套之中……，如此，断然不能让他带走清儿。”心中主意拿定，方知默倒也坦然下来，双手抱拳道“赵兄，你自京城千里而来，一路舟车劳顿，手下兄弟也多疲累不堪，不妨在小弟这里多待上几日，也好让小弟一尽地主之谊。况且，久闻赵兄‘雾雨诀’已臻大成，一口‘狂风刀‘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小弟还想早晚讨教一二，还望赵兄不吝赐教。”语毕，方知默再度抱拳，姿态显然已是极低。闻听此言，那赵姓胖子心下也是活动起来，

        “如今方知默闭口不言姜家之事，更是不提姜幼清其人，此处又是姜家地盘，我若强行索人，必是极难，且他话已出口，我若置之不理，倒显得我没了肚量，怕了他。也罢……倒不如试试他的功力如何。”

        “留待几日倒是不必，不只是我，总指挥使交代了，方家主与令公子此次可都要前往西安府，随我等一同，剿灭姜家。”说道最后四字之时，他更是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说于人听，略做停顿之后又继续道“不过本使对于方家家传的’无定神功’与‘无定枪’也是闻名已久，不如今日请方兄赐教一二。”语毕，那胖子便从椅子站起，右手单掌向前伸出，摆出了“请”的姿势，眼中更是精光闪现，连桌上的长刀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既如此，便请赵兄赐教了。”此刻方知默已然是骑虎难下，只得应下。“赵兄，请！”语毕，率先向门外演武台走去。赵万山袖袍一卷，长刀已然入手，也跟着向门外走去。

        四、五月间，南直隶的太阳总是早早跃上天际，随后便如烈火一般，烤的人汗水止不住的流。

        眼下站于演武台两侧的两人便是如此，额头汗水不断的汇聚成珠，一遍遍的顺着二人脸颊向下流去起。

        突然，一缕强光照在赵万山长刀之上，顺着刀尖直刺对面方知默而去，刺的他不仅双眼微皱。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赵万山瞬间欺身而上，脚下步伐如鬼魅，只在一瞬便来到了方知默身前四尺之内，长刀横扫，仅隐隐有破空之声传来。不待长刀近身，方知默便提银枪横档，却仍被刀劲震的后撤四步。

        此一击之下看似高下立判，实则不然。长枪乃远战武器，近战难以发挥，那赵万山欺身而前，其一是抢夺先机，先发制人，其二便是为了限制长枪之势，同时发挥长刀近战之优，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而如今方知默借刀劲后撤，如此距离之下，枪势更便于展开。可赵万山又岂会令他如意，不待对方稳住身形，便再次闪身而上，猛然跃起，长刀直劈而下，在刀下劈之际，竟在空中又形成数把刀之虚影同时向下劈去，此一击将方知默退路完全封锁，若想破局，必然要正面迎上。但见方知默手提长枪抡了个圈，以内力将满天刀影一扫而空，随后竟同样跃起，长枪直刺赵万山而去。此刻赵万山门户洞开，这一枪看似避无可避，但他却立刻收刀向前迎上了那杆银枪，刀枪相击之下，两股内力陡然相撞，旋即炸开，两人各向后退了三步。这次却不等赵万山稳住，方知默便提枪而上，直刺、横挑、斜劈……一杆银枪舞的如数条银蛇一般，招招直奔对方要害而去，使得赵万山疲于招架。二人以快打快拆了数十余招之后，方知默却陡然露出了破绽，长枪向前刺去，竟被对方以手臂紧紧夹住，一时竟无法收回。不待他反应过来，赵万山右手持刀一个横斩向他袭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知默竟直接向上跃起，手提枪杆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向赵万山身后落去，而赵万山此时却早已无力抓住银枪，已然被他完全收回，随后长枪向前一刺，直抵赵万山后心，若非收手及时，这赵万山怕是要血洒当场了。若是有枪法大家在此必定会大受震撼，只因这这一势竟与数百年前名噪天下的杨家回马枪颇为相似。

        啪啪啪，啪啪啪……台下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个妇人，“当真是精彩至极，赵大人刀法精妙绝伦，内功修为亦是非同凡响，若非是大人留手未出杀招，恐怕我夫君早已落败。”原来来人是方家夫人罗若兰。

        只见那妇人看似不过三十岁模样，头上仅束一支木簪，虽是木器，却雕刻的极是精细，数朵兰花栩栩如生宛如树上新摘一般，梳着个极是常见的发髻，面若桃花初绽，眼似星河暗藏，唇红齿白樱桃嘴，虽不施粉黛，却难掩其芳华，张口之间，不疾不徐，一看便知是大家风范，一袭青衣垂下，身段婀娜，体型高挑，一双手晶莹如凝脂，十指纤长若青葱。想来年轻时定然是这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方夫人说话之际，台上二人也已经各自收回武器，只见方知默抱拳略施一礼道，“赵兄承让了。”那赵万山输了此番比斗却也不急，反而堆起了满脸笑意，对方知默的话却是不回，反而转脸看向台下的罗若兰说道“久闻东南方家夫人国色天香是武林近百年来数一数二的美人，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啊。”接着才转过脸抱拳微微躬身看向方知默“方家主枪法出神入化，我自然是甘拜下风的。”可接着却他突然话锋一转“只是不知……令公子与令嫒得了几分真传？”语毕，他缓缓直起身子，双眼依旧眯着，烈阳却是看不出丝毫喜怒，只是直直的盯着方知默双眼，看的他心头剧烈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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