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蜀山乱战(二)
窭子老来不及抹额汗,马上对着高耸入云的天皇殿再结手印。顷刻之间,那天皇殿有了动摇之态。窭子老咬紧牙关,青筋暴突,对着天皇殿做着抬举的姿势,吃力地喊道,“给——老——子起啊!”
随着这竭尽全力的喊声,整座蜀山都为之一震。那高峻的天皇殿,也猛烈地震动起来,并按着窭子老之拔举,摇摇晃晃地从地面浮起来。窭子老再跺脚喝一声,作搬动之举。那天皇殿也慢慢地移动起来,最后移到了八卦法印的上空。
窭子老喝一声“落”,以扛鼎落地之势,猛地蹲下掌地。那天皇殿也发出巨大的轰鸣,缓缓地落下。
可就在天皇殿落地的一瞬间,地面突然破裂了,并且猛烈地震动起来。窭子老再激发巫力,面具中央倏地遭损,一条裂痕从中央劈开。窭子老捏拳重重地捶了一下地,顿时天地间轰隆巨响,天皇殿瞬即落到地面,尘雾四起。
窭子老气喘呼呼地站起来,正欲摘下面具,面具却裂成了两半,哐当落地。
他的额头和鼻孔也淌下了鲜血,但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他深知道,这天皇殿有五帝神像,是整座蜀山巫力最盛之所。以它来镇压住无心,无心就算有祸斗之力,也难以逃脱。
“呵,呵呵,”窭子老正自豪地笑着,忽然吐出一口恶血,单膝跪了下来。
他擦了一把嘴唇,突然间笑不出来了。
他听到了轻盈的脚步声,以及,祸斗的巫力!
他猛地抬起头,黑暗间,无心的身影已经冲了过来。窭子老一个不觉意,退得稍慢一步,无心已经跃至跟前,屈膝俯身,处于低位,一拳直击向窭子老的腹部。窭子老立马跳起,下意识地以掌挡拳,再伺机进击,却忽觉一股凛冽的炙烤,便出手得不够坚决;无心马上一跃而上,一手揪住窭子老的襟领并立马甩出,另一手发出一团黑焰。那无心手劲之大,令窭子老一下子无法发力,只得重重地摔在墙上,再急结手印,立起道道石墙后,再往后破墙而出。可当他自如时,那团黑烟已汹汹而来,且头上还有几团黑焰砸下。窭子老如同猴子东逃西窜,置身一片紫黑的焰火中。这黑焰于黑夜绽放,如巨石头投于夜间荒海,看不见千层浪,却感觉到迭起的汹涌。
黑焰熊熊燃起,犹如黑夜之外又生一层黑夜。窭子老目力受阻,无心一掠,瞬间至窭子老的面前,一脚横踢在窭子老的腹上,窭子老被踢飞到半空;无心禹步一跃,瞬移一闪,马上飞至窭子老面前,打出一个勾拳,再抬腿一劈,窭子老以落陨之势,“轰”的一声,重重地落到了地面。
窭子老满脸鲜血,已经无法站起来了。
无心缓缓地落在天皇殿塔尖上,俯瞰着地面的窭子老。
刚才真是千钧一发,他在天皇殿着地的一瞬间破土而出。否则的话,自己永世都会被压在这天皇殿下。
这窭子老的战法以退为进,招招引诱,确实厉害,也费了无心不少功夫。
现在,窭子老已死,再也无人阻挠。他可以凝聚巫力,毁了这苍茫蜀山。
他举起双手,仰擎夜空,手上顿时燃起了一盏黑焰,且渐渐壮大。
不经意间,他目光往地面一掠,竟发现窭子老不见了。
魔障入目,他再定睛看了一遍。是的,窭子老不见了。
他正疑惑间,突然眼皮底下有身影一掠,一把锄头直捣向自己的腹部。无心禹步一升,避过攻击,再砸下黑焰。黑焰迅猛地撞击地面,四处又燃起了熊熊的紫黑火光。
窭子老就在火光之中,单膝跪着,喘着大气。他不用抬头,便知道无心已经发现了他,并且俯冲下来,对自己进行最后一击。
他闭上那一只眼睛,静待这死亡的降临。
然良久,无心始终没有落掌。
窭子老已经感觉到无心的巫力就在身前,却迟迟没有出招。
该死,这是玩弄本巫丐吗?
他睁开眼睛,抬起头,却发现无心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环顾四周,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似乎丝毫没有发现跟前的窭子老。
有人搂着窭子老,窭子老转头一看——竟然是易难。
如此,便是易难使用了神隐术。而且易难那衰微的巫力正保护着自己。
正如两只小蚂蚁从老虎身边呆着,老虎是无法察觉的。
易难做了一个“走”的手势,慢慢地扶起窭子老,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天皇庭。
两人来到一处藏身的地方,窭子老呵斥道,“小子,你怎么跑回来了?”
“我回来救大家的!”
易难将刚才救援经过,以及厖错叛变一事尽相告知。
“厖错大人竟然!”窭子老吃惊得难以置信。
“大人,跟我走吧!”易难劝道,“先离开蜀山,再卷土重来!”
窭子老并不回答。他望向无心,后者再次站于塔尖上,积聚着巫力。
“易难小子,你走吧!老子要留下来!”窭子老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易难不解道,“难道大人您想这么轻易死去吗?”
“若现在逃了,便再无回天之机了。老子会保护好自己。但老子已经保护不了你了。”窭子老一手无力地捏了捏易难的肩膀,“易难,你快点走吧!不然你逃不掉的!”
“不是啊,我不明白啊大人!您是铁了心求一死吗!”
“你小子放心好了,老子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窭子老咧嘴笑道,“昨天古摩帮我占了一卦,是困卦。困好啊,困境不是绝境。所以老子不会死的!”
“寺主大人!”
“走!你快点走!你不走,真要让老子死在这了!”
“寺主大人,跟我走吧!”易难含泪道,“是您说的,人不会逃,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不错,不错啊!”窭子老轻轻地一推易难,“但若不管什么时候都逃,那更是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啊!”
易难正欲再劝,突然地面一震,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袭来,将土地草木生生地掀翻起来,并将两人都卷飞起来。窭子老借着这股风势,使劲一踢易难,让他从山坡上坠了下去。
这时,黑焰遍布整座北山,四处肆虐,毁灭一切。每一寸土地都在燃烧,而且是燃至灰烬,灰烬再化作尘埃。
这黑色的火焰,没有耀眼灿烂的光芒,只有静默的覆灭。
俄顷间,参天大树一棵棵倒下,庞然巨石一颗颗融化,寺庙殿宇一座座崩塌。
甚至整座北山,都被黑焰慢慢地蚕食掉。
无心走至窭子老面前,冷冷地道,“你在这里。你还没死。”
窭子老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笑道,“你小子不死,老子怎么死。”
“那本王便送你一程。”
无心正抬起手,忽然身后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快点,快点,跟上,跟上!”
窭子老一眺,竟然是莫辨带着胡门教众跑过来了。
他走到窭子老面前,让教众为窭子老锁上冰火石链。
“你在干什么?”无心问道。
“回王爷,”莫辨笑道,“这窭子老杀不得。事前已经说好,要活捉窭子老。”
“谁说的?”
“端木大人?满大人?哎呀,我忘记是谁说的,反正,是有这么一说。”莫辨指着窭子老,“王爷您看,他都半死不活了,根本不值得大人动手了。”
窭子老确实已经没有了力气。这冰火石链一锁上,自己更是头晕目眩。
昏昏然间,他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后顿失意识,倒地晕了过去。
……
蜀山方相寺的覆灭,仅仅是蜀山劫难的开端。
次夜,四更时分,所有人都在沉睡中,却蓦地有一声震天的轰鸣,炸破了黑夜的寂静。从棋盘街到风月街,从风月街再到旧城,有无数军兵涌上街头,张狂地挥舞着火把和武器,气汹汹地闯进每个人的家里,踹开每个人的房门,从被窝里拽出每一个人。他们抢掠砸烂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殴打企图反抗的百姓,甚至放火烧屋子。蜀山城一下子炸开了。火光四起,尖叫起伏,每一个地方,每一处角落都充斥着野蛮、混乱和歇斯底里的哭声。
这注定是无法平静的惊魂一夜。
……
公羊府也无法幸免。
梦乡里的琴苏子,只觉耳边“轰”的一声,便迷迷糊糊地有了些许意识。可还是朦胧之间,一道光芒刺眼,自己马上被一只手蛮横地拽了起来,并一掼掼倒在地上。紧接着被人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听见一声呵斥,“臭婊子,醒了没有!”
这一巴掌,彻底把琴苏子打醒了。她惊恐万分,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情况,只觉眼前灯火晃眼,眼前有四个穿着银甲靴的脚。她正欲抬起头,突然又被猛地拽了起来,直往院子里拖出去。
院子里也是灯火通明,刀剑霍霍。公羊府仅剩的两个仆人和公羊师道都被带到了这里,仆人满脸惊恐之象。公羊师道一看见琴苏子,马上挣扎开军兵,扑向琴苏子,紧紧地抱住她。
军兵正想发狠打人,一旁的头领却笑着道,“他是我们西蜀国太宰大人的儿子,你们都给我放点尊重。”
公羊师道大骂道,“既然你们知道······”
可才刚骂出口,那头领便大步跨上去,狠狠掌了公羊师道一下。
“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小心我让哥几个当着你面干了你的相好!”
此话一落,公羊师道面如土色,军兵们都嘻嘻地笑了起来。
这时,公羊阳明被两名军兵押了出来。
他须发虽乱,然神情不失威严。
头领见状,赶紧道,“你们怎么回事?还敢对太宰大人上手了?放开放开!”
公羊阳明一瞪头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半夜三更你们竟敢以下犯上?”
“太宰大人可不能怪我们啊。这是王府的命令。”
“王府的命令?”
“没错。从今晚开始,非西蜀国在位官员,都得参与成魔诞,统一生活劳动。”
“成魔诞?成魔诞是什么?”
“这个小人便说不清楚了。总之,公羊府除了大人以外,其他人都得带走。”
“什么?”公羊阳明勃然大怒,“你敢?!”
“大人,可别为难咱几个小的。”头领笑容收起,眼里露出寒光,“国师满大人可说了,今晚谁若是胆敢反抗,一律格杀勿论!你们听听外头的声音,可有半刻安宁?”
府外是惨叫声不断,听着令人胆颤心惊。
“好呀,那就来呀!来杀我吧!”公羊师道怒目圆瞪,“你敢杀太宰之子,我看你们怎么向王府交代!”
“哈哈哈哈,小子,你还看不清现在的情况啊!”头领走过来,拍了拍公羊师道的脸,“这已然是乱世了,乱世!男人求一死容易,可女人······”
头领奸笑着,转而捏了一把琴苏子的脸,公羊师道怒得甩开他的手。
公羊阳明看着儿子和琴苏子,以及两位战战兢兢的仆人,心头一紧。
谁也没想到,这蜀山原是这般劫难!
“几位大人可否告诉下官,”他沉声道,“下官的家人要被带到哪里?”
“旧城。从今晚开始,他们都得生活在旧城,统一劳动管理。”头领冷笑道,“当然,只要他们听话,他们绝不会死。”
公羊阳明看了一眼琴苏子,琴苏子含泪点了点头。
公羊阳明语气缓了下来,“那几位大人,可否宽限几日,让家人收拾一些包袱细软?下官愿意送上······”
“不可!必须马上走!给多少钱都没用!”头领一声呵斥,不耐烦地道,“公羊阳明,这可不是去游山玩水,更不是我们的请求!不管你允不允,这都是王府的命令!带走!”
一声令下,军兵们不容分手地将公羊师道四人拽了起来,押着往外走。
正是公羊师道骂声与仆人哭声交响之际,公羊阳明又喊了一声,“几位大人请留步!”
头领回头,瞥了一眼公羊阳明,“大人还有何事?”
公羊阳明扑通地跪了下来,并赫然磕下头,“请几位大人给公羊阳明一个薄面,好生照顾下官的家人。犬子无礼,也请各位大人多多担待。”
“好,难得公羊大人行此大礼,那当然好说了。”头领狡黠一笑,“走!”
公羊师道看着公羊阳明屈膝,更加怒不能言了,“爹!您为何要跪他们!跪这些恶人!孩儿宁愿拼个你死我活!你死我活!!!!”
随着公羊师道骂声远去,院子里逐变得静庵庵的,如同汹涌中的孤岛。
公羊阳明顿觉心头一落,慢慢抬起头。
他仰望着一片混沌的黑夜,无月无星光,心中无限悲惘。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公羊师道四人被带到了街上。
只见满城火光狂妄,动荡不堪。每家每户的百姓,都被军兵死拽着出来,作呼天喊地地嘶叫着;军兵棍棒相待,每一下都往死里打,似有深仇大恨一般;还有一些百姓纠集起来,反抗军兵,军兵击出刀枪,毫不犹豫地置百姓于死命。
他们高喊道,“我们是西蜀军!谁敢反抗,谁就得死!”
公羊师道感觉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滩鲜红的血泊,映着曳乱的火光。
他拳头一捏,正欲发作,却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捏住了。
他抬头一看,是琴苏子。
琴苏子摇摇头,轻声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也紧紧地抓住了琴苏子的手。
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就能熬过这个劫难!
但事情,并不是如公羊师道想得那么简单。
军兵将他们押往了旧城;漫天雨丝,湿漉漉的,处处散发着腐败之息的旧城。
数万万之众皆被强押至废弃祭坛处。昏弱的火光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数千名银盔银甲的白虎兵形成包围,两侧刀指枪对,稍有反抗,马上处死。
公羊师道和琴苏子正牵着手走进人群,忽被军兵们生生地拉扯分开。
“男左女右!进去!”
“不!我要跟她在一起!”公羊师道正喊着,脑袋就被狠狠地劈了一下,旋即头破血流。军兵再踹他一脚,“男左女右!滚进去!”琴苏子与无数妇女一般,哭喊地向着自己的男人伸出手,都被横暴地推进去,枪戟横在了中间。公羊师道和琴苏子瞬间分隔两处,置身在乱流中而不得自由,咫尺之间却只能眼睁睁地张望着对方,以及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在眼前。
有一堵平地而生的土墙,横亘在男女双方之间。女者捶墙痛哭,男者砸墙痛骂。还有一些男人踩人肩头,欲攀墙过去,却半空突响“嗖”的一声,一根箭矢正中他的脑袋,男人应声而落。
所有人更加惶乱了。死亡的恐惧一下子侵占住了所有人的心,甚至产生了非生即死,拼死一搏的血气。毕竟,狗急也会跳墙,更何况人呢?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拼了!拼了!”
男人们如浪潮一般向外一涌,军兵们纷纷刀戈相向,乱砍一片。一时场上血肉横飞,惨叫不断。
在祭坛上坐着的端木赐,悠然地看着这一片动乱。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的。”身旁的将领问道。
“死了又怎样?不觉得太多人了吗?就像茫茫蝗虫一样。”
端木赐打了一个呵欠,站了起来。
“你放心,他们不会死光的。等到那些单身汉和出头鸟死光了,其他人就不敢动了。”
说罢,他迈起了脚步。
“大人,您要去哪里?”
“呵呵,我要去搬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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