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什么意思?”
李桃子愣住了。
风正摇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正常人应该有的痛苦表情。
他痛心疾首的言道:
“二十年前,就在这个崖宫,我做了此生最错误的一个决定,跟我唯一的朋友——焦衡大吵了一架。你恐怕很难想象当时的情景,但我只能告诉你,因为这次争吵,焦衡最终死了。在他死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不能忍受没有他的生活,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知己、朋友,除了他以外,我没法信任任何人,也没法彻底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嫉妒他。我甚至因为嫉妒而想斩断自己和他之间的联系,是的,就是那场争吵。我不能容忍自己如此依赖一个人,我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我要靠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能够有软肋,也不应该有软肋。”
“可是那时候的我,突然发现,虽然我将世间其他的所有人都排除在了自己的半径之外,但是唯独对于焦衡。我做不到,他的确是无可挑剔的朋友,知己,下属,他对我忠心耿耿,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心。”
“我甚至牢牢相信,那时候的他,可以因为我的一句话而去死。”
“我看着那样的他,突然发现一个事实——”
“我信任他,我居然信任了一个活人!”
“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顷刻之间,我的世界观天崩地裂。一分一毫都无法存在了。我明白,一旦这种叫做信任的东西生根发芽,一旦我相信了他会心甘情愿为我去死,无论碰到任何顺境逆境也不会抛弃我,放开我,将永远以我的命令唯是。当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
“我猛然发觉,原来陷在这种意识中的人,不是焦衡,而是我自己。”
“在我的意识中,已经相信他能为我做到这一切了。那么他是否真的能够做到,便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早已产生了这种想象,这不是他的根源,是我自己的祸根。”
“万物唯心造,我深知,我若将自己唯一的根放置在他人手上,终有一日,他人便会攥住我的生死,控住我的软肋,压制我的呼吸,操纵我的心魂。”
“骄傲如我,高贵如我,冷血如我之人。”
“仰人鼻息而活,这就是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风正摇看着前方,尽管时隔多年,可依然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当年的动摇和心神所受到的巨大冲击。
他痛苦的扶住额头。
李桃子见状也不免好心安慰道:
“你不该那样想,就算你信任了他,可是从我见到的焦衡而言,他永永远远都不会背叛你的。不管是因为功名权势,亦或是富贵野心,这些身外之物,不会丝毫影响他对你的感情。”
风正摇抬起头来,他凄楚的看了李桃子一眼,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的,当时的我,被那种巨大的混乱和冲击彻底击溃,根本无法理性思考。”
“我当时太害怕了,太恐惧了,我会被他牢牢摁住的念头如同噩梦一般,终日在我心头萦绕。我曾经是那么张狂不可一世的一个人,可是在那个瞬间,半夜三更,因噩梦惊醒在床上瑟瑟发抖时,我发觉自己在发自肺腑的害怕。”
“是的,我竟然在害怕。我明明是个可以摧毁世间一切之人,这样的我,居然也会害怕。”
“我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恐慌之中。”
“我无法避免的去想象未来的事,我将会越来越信任他,依赖他,内心认可他的一切,他一定会在神英堂混的越来越好,而我一定会对他委以重任,甚至无法去怀疑他。那么,如果继续走下去,是否有一日,他将会发现我的这个弱点。他是否会逆转我们之间的主仆关系,他是否会以此做为要挟,然后控制我,摧残我,甚至将我踩在脚下……”
风正摇抱住自己的头,他痛苦的声泪俱下:
“你不明白那种感觉。我每天都在受尽煎熬。”
“自我出生之日起,我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我幼时聪明,旁人学不会的东西,我看一遍便能融会贯通。神英堂家世繁杂,我却能顺利梳理各位长老们的关系,平衡各方势力,表面安抚,暗地打压。我觉得世间万物一定都有规律,一定都有答案,只要找到诀窍,便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是的,我一直都是那个执掌一切的人,我明明才是堪破一切弱点的人。我能够理智客观的对待这一切,皆是因为……”
风正摇说到这儿,突然凄凉一笑道:
“世人教导他人,常说做事要用心,只要用心,便一定能学的进去,事倍功半。可若是照我的人生经验来讲,我这凡事都成功的窍门却是不用心。唯有不用心,才能将自己从这些纷繁琐碎中撇除,才能将自己彻底放在他人关系之外,才能真正融会贯通,是的,唯有不用心,我才能驾驭众人,成为那个无所不知的神。”
“可是我这不用心的法门,在我意识到自己信任焦衡的那一刻开始,如同山洪爆发,裹挟万物,一切一切的高位,都不复存在了。”
“我居然也会有动了真心的一刻,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慌。原来我不是神,我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介凡人,也会有喜怒哀乐,七情感怀。我虽然比他人聪明那么一点点,可是他人会经历的磨难,我也会经历。他人尝过的苦楚,我也终将会尝到。他人感受到的世间劫难,背叛恩宠,我竟也一丝不拉的全部要体会一遍。”
“倘若如此,我这天赋异禀,究竟又有何用呢?”
“倘若,我从此不能再当那个高高在上,执掌棋局的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风正摇的声音愈发颤抖起来,他伸出手,来回翻看道:
“那时候的我,被这样的念头困住了。我自诩聪明,从来只有我开解他人,命令他人,以三寸不烂之舌,没有我说服不了的人,说服不了的事,可那一刻,我发觉,我竟然说服不了我自己。”
风正摇的脸色愈发苍白,身形愈发忧郁。
李桃子见他此状,心知他当年遭受这等心魔所困,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更何况他这等少时优渥之人,只怕一旦钻起牛角尖,只会比常人执念更盛。
她如今也不好枉作断言,只能静静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风正摇握住手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从未遇到过此种情形,一时之间,如同洪水猛兽,折磨的我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我一方面想着自己是何等威风之人,怎能轻易认输。于是会故意召焦衡前来,在他面前刻意为难,故意激他,可他总是表现的很好,无论我多么暴躁,他都能够让我心情平静下来,然后重新让我树立对他的信任。所以只要能够见到他,我反而没有那么害怕。”
“可是一旦他离开,我的胡思乱想就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全数冒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我会反复思量他和我说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动作,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刻意为之,就是为了讨好我。这怀疑一旦生了根,在我心中便无限蔓延。我竟如同一个深闺怨妇一般,对着这等鸡毛蒜皮之事心生无限怨恨,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枉为神英堂的当家,怎么如此婆婆妈妈!”
李桃子听到这儿,忍不住问道:
“那后来呢?”
风正摇凄凉一笑:
“事情变得越来越严重。这几乎快成了我的一桩心病了。我只要见到他,这病立马好了大半。可若是他一走,我定然疑神疑鬼。我堂堂神英堂少主,风家几百年难遇的绝世奇才,如今竟然如同一个女人一般,整日沉浸在这疯癫的情绪之中,恨不得以泪洗面。我后来实在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而且我也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依赖焦衡了。”
风正摇咬紧嘴唇:
“我明白,事情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向最烂的结果奔去了。”
“所以,我必须解决它。”
他拢紧衣袖,紧闭双唇,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李桃子听到这儿,终于明白了那场争吵的由来。
“所以,你才说,你跟焦衡发生了非常激烈的争吵?”
风正摇点了点头,他惆怅的目光看向远方:
“是的,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我觉得如果再不利落的斩断我和他之间的联系,只怕覆水难收。”
“你做了什么?”
风正摇低下头,他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沉沉的叹了口气:
“此事全由我的心魔所造,也怪不得他。所以,我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他。”
“因为我就将他喊来了崖宫,没错,就是这里。”
“我告诉他,从今往后,你焦衡与我风正摇恩断义绝,你不再是神英堂的人,我也不是你的少主,我们之间,再无瓜葛。天地茫茫,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风正摇说到这里,大概是忆到了当时的情景。
他的眼眶波光粼粼,隐隐泛出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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