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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经&8226;周南&8226;桃夭》

        康熙二十九年。

        又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谷雨的天儿,连连下了几天淅沥的小雨,今日终于见到一直躲在云层后女儿般羞涩的太阳。

        今年的春季比往年绿得要早,雨水也比往年充沛,定又是个百姓期待的大丰年。窗外这明晃晃的灿烂煦阳更是给宫人们带来一天的好心情。

        除了好天气带给大家喜悦外,最近宫里头谈论得最多的也算是最近宫里头数一数二的喜庆事儿,那就是——纯僖格格被封为固伦公主了。

        按清制规定,皇后(即中宫)所生之女才能获“固伦公主”得封号,而妃子所生之女及皇后的养女,均只能封为“和硕公主”。亲王、贝勒、世子及郡王等王公的女儿都不能授予“公主”的封号而只能被封为“和硕格格”、“多罗格格”、“固山格格”。

        以恭亲王常宁的女儿,当今皇上的养女的身份,既不是当今圣上亲出,更非皇后所生,照例仅能封个“和硕格格”的喜格格却能得到大清最尊贵的“固伦公主”封号,的确是件了不得的破例——破了历代大清公主封号的惯例。

        “纯僖格格果然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纯僖格格其实是孝诚皇后赫舍里娘娘亲生!”

        “皇上命硬,怕刑克格格抱出宫养在恭亲王府邸,满周出了痘才抱进宫来认养的!”

        “纯僖格格据说长得都和孝诚皇后很像!”

        一时,各种版本的流言和猜疑在宫里悄悄而又迅速地传播、漫延……此起彼伏。

        拿过楠竹绷子对着阳光眯着眼再仔细地检查了下针脚,雪白的绸缎上那只粉色的小猪我足足绣了三天,动作虽慢,但是这工嘛,不见得有兰儿那几个大丫头那么细,我自己还是满意的。那小猪咧着嘴,回眸一笑的样子特别神似某个人。

        “宛仪你也不在意,不生气,那些个嚼舌头的不怕挨刀的狗奴才把喜格格的身世乱说乱传!”兰儿瞅了我眼埋怨道。

        “今儿,御膳房的小太监还想在我这里套口风,哼!要不是他跑得快,我一掌掴了他看他还嚼舌头不!”忿忿咬断一根线头,额真换了另外一种颜色的绣线。

        她们俩嘴里说着,手里却丝毫没有停顿,疾针如飞……

        不在意么……当然在意,喜儿是我嫡亲女儿唉!不过真的不生气,有什么好气的。别说是在皇宫这么特殊的地方了,不管哪个时代哪个世界统治阶级愿意公开告诉天下人,让大家都知道的事不一定都是真实的。太多太多的让史官们记载的东西不过是伪饰的很好的假象而已,在那锁在层层假象最深处的真实往往是历代帝王的禁忌。呵……都是些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载入历史公开给人们看的东西,是被某些人小心地藏着掖着的东西,我……不是就亲历了太多的这些“东西”么。

        想起那日他带我去乾清宫东配殿昭仁殿里看那副“皇后”的画像。我不由晒笑,以那人的性子,能在这宫里流传的“谣言”自然是他默许的。

        另外,仔细想想,这个谣言的最后获益人是……喜儿,也不难猜到这是她皇阿玛费劲心思为了给他的掌上明珠一个名符其实的封号而造势……真的名符其实么?固伦的封号只能授给正宫皇后和皇帝所出的格格,我家喜儿是真命天子亲生的公主没错,而我……

        我在他心中……心口一暖,眼睛发酸,“呀”地一声,手上的那只小猪旁边立刻开出了一朵殷红的小花。

        “宛仪!”额真放下手上正在绣的五“蝠”捧“寿”的福禄寿鞋。

        “不妨事,看来我天生手拙,练这么久刺绣还是毫无长进。”用嘴轻轻吸了口左手食指,嘬掉指尖上那滴艳红。

        “再巧的绣娘也偶尔会扎到手的,宛仪的绣工已经比以前好了不少,那猪……恩,比较有新意。”兰儿从小七手上接过金创药给我抹上厚厚的一层。

        可我不是偶尔……左手的食指、中指、都见过红,有时候一天还几次。

        “慈母手中线,娇儿身上衣啊。喜格格上次试衣的时候见到那朵红色的茉莉就心疼得红了眼睛,不许我们再让宛仪摆弄针线的。今儿小猪旁边又多了朵红花……”额真瘪着嘴,夸张的说道。

        桌上、案上摆着几件给喜儿赶制的中衣和其他贴身衣物,宫廷造办处自会为当朝的第一个固伦公主拟办好符合她身份的一切礼仪用品,不用我们操心,可女儿的贴身用的东西和那件大婚礼服可是我带着几个丫头亲自缝制。恩,主要是她们缝制,我监督。喜儿的婚事虽然还没有诏告天下,但历来给公主赐封都是有缘由的,当今的纯僖公主已快年逾二十,不难猜到她因为什么而得此封号。

        因为……纯僖公主即将和亲给喀尔喀蒙古台吉——班第。

        记得今年春节刚过不久,我们随她父皇去南苑,那日的天空有着初春少有的澄蓝,纯净得就象她的心。

        和喜儿骑马走在那片刚经冬入春还显得光秃的白桦树林中。

        “妈妈,皇阿玛说过我朝根本不用学前明修什么长城,因为我朝的疆域早就超出长城内的那片土地。阿玛说他会开拓一个真正的伟大帝国,而他的长城就是蒙古。”

        昔日秦朝兴土石之工修筑长城,长城在当时的主要作用在于防备“外患”,也就是北方游牧民族的袭扰,主要用于军事目的。而满清主要以满、蒙为国本所在,而目前可构成威胁的,只有西藏、漠西蒙古、也许还有虽签订了边界条约却仍然虎视在侧的沙俄。所以玄烨采取的是弃土石长城,而以施恩、封爵、援助、互市,目前再加上联姻,来施恩于喀尔喀蒙古(漠北蒙古、外蒙)通过“善治”,攻心为上,使其臣服于大清,那喀尔喀蒙古不就是横在大清目前几个威胁之间的最强有力的无形的长城了么。

        风扬着林中厚厚的落叶,沙沙作响,间杂着马儿的“哒哒”蹄声,她后面说的那句话我未来得及听清,冲着前头那个鲜活的背影我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大清帝国的公主……要做……长城,比阿玛的蒙古长城……还结实的……长城。”

        那蓝色的身影在我前头随着马背起伏而上下跳动,象极了一个森林的精灵。眼前的那片纯蓝,又如同那日的天空那样清纯。

        一直都很喜爱诗经里那首《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有女静好,宜家宜室宜人,在我的心中喜儿就是这样的一个让人心动的完美女子。曾经暗自想过这个世上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家公主,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还是逃脱不过大清历代公主和亲的命运……让人沮丧的这还是她自选的,并非她父亲和我的心意。

        面对着这拥有和她阿玛一样坚定的意志的个性的女儿,我虽然极是不愿,但是还是只能象个担忧子女的母亲为她打理着一切……总想把最美好的东西都给她带上,已经尽量的挑拣缩减下来也有十几箱东西。

        “哦,东芜房还留有她小时候最爱玩的几件玩偶,这个不能忘了。”我急急忙忙的想冲出去。

        “茉儿?”甫进殿刚坐下歇息的他横过手来拉住我。

        “对了对了,蒙古很冷的,草原上一刮起风来就没遮没拦的,比京城要冷好多,我的海龙紫雪帽也得给她捎上。”自顾自地喃喃着提醒自己。

        “茉儿!”

        “还有还有,她最爱吃御膳房的王守意做的点心,叫他这次也跟去好了。”

        “茉儿!!!”他重重地朝我喝道。

        吓……很少见他对我这样大声,不过在他呵斥下,我人也清醒不少……最近我疯狂的给她准备了一大堆有用的没用的,但是我觉得喜儿会喜欢的东西。这样的行为是有点病态,可是我控制不住,伏在他肩膀上我嘤嘤地哭泣起来。

        “烨儿,我……我只是怕她会想家。”抽着鼻子我小声的呢喃,眼泪止不住地滴落润湿了他肩上还未来得及脱下的的披领。

        “她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茉儿。”他拍着我轻道。

        “我宁愿她永远也不嫁,永远也长不大,还是和以前那般小小的,乖乖的……我的喜儿……呜呜。”

        “不管她什么样子哪怕白发都有了,她也永远是我们的女儿。”

        “我们以后每年都要去看她,不然我会想死她,她还没嫁呢我却已经开始牵挂了。”我红着眼睛死死地睇着他。

        “嗯,会的,北巡。”他回答得又快又坚定。

        听完他的承诺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些,用袖口揩了下眼泪,喉咙梗塞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茉儿,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我们,要学会放手。”

        是啊,放手……孩子大了总得让她走自己的路,很简单的道理,说着容易,可做起来为什么就那么难受……

        康熙二十九年,六月癸酉,是喀尔喀蒙古来迎娶当今固伦纯僖公主的日子。

        那一夜,辗转反侧,几不成眠。玄烨也是一样,因为在我背后那只一直拍抚安慰的手一整晚都未曾离开片刻。在快天亮的时候我打了会打盹儿,梦里,梦到那大草原的风,呼啦啦地吹……醒来的时候,满脸是泪……

        癸酉,喀尔喀蒙古迎亲部众穿着簇新的蒙古礼服,列着整齐的阵队,来到重檐飞翘,黄瓦红墙的紫禁城的五凤楼(午门)前为他们的草原迎接回天朝最美丽最尊贵的纯僖公主。

        玄烨轻轻点头,小九子传令下去。即刻耳边飘来庄严的钟鼓声,侧面的钟楼、鼓楼一时齐鸣。

        待最后一声鼓声响毕,悠扬的宫廷礼乐中我们的公主身着盛装翩翩行来,对着高高坐在五凤楼正中的天子行了辞别的大礼,然后走向跪在她面前迎接她的蒙古仪仗队中那顶杏黄色的宫轿。

        我远远的看去,她娇小的身躯在礼乐声中缓缓走向那宫轿,又不时扭过头来望望门楼上她父皇的方向,一步三回头。

        一直端坐在门口上的皇帝,此刻却象是不忍看到女儿的离别,微转头过来,朝阳的金色光辉中两颗沉甸甸的泪珠,在扭头的霎那,倏然在风里滑落……

        原来放手,对于他……也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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