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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外篇 (3)


秋原

        “鸾,是传说中的一种神鸟,不是凤凰,却能飞翔得比凤更高。”

        碎了……那是什么意思呢?

        夜幕中,他的双眼莹波闪现,难道……

        一时我伫立在风中,怔住……

        只觉得此刻呼呼而过风声,似在倾诉,犹如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

        “他来了!呵,看来三哥还是三哥啊,额真你就放心吧,你的皇上一点未变。你瞧!”

        只见那巨大的帝帷亮得宛如透明,犹如天河引出一条分支,十几只羊角宫灯列成一队向着恭亲王所住之处,蜿蜒迤逦而来。

        “唉……这个时候来这里对我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你……现在出去铁定碰到,要么先在帐后躲躲。”他一整衣冠,一副准备接驾的架势。

        “我又没犯错,不怕见皇上,干么要躲?”实在不懂他的用意。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皇上今日为何不看那信?这大半夜了还来我这里?”

        哦?眼睛一亮。我当然……想!立刻蹑足闪躲进帐后阴影处,亏得这身乌鸦色的公公的服,在夜色中简直就是天然保护色嘛。我蜷缩在后,他跪迎在外,一起敛声……等待。

        果然……恭亲王帐外高高挑起的风灯下,映出大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影果真是这个天下的拥有者,我额真的主子万岁爷。

        在帐前恭亲王的侍卫处,他摈弃了左右,看了跪迎在门口的弟弟一眼,“起喀!随朕进帐。”抬步入帐,听语气……看来皇上心情并无方才在宴会上看起来那般愉快?

        “知道朕为何而来?”他打量了下穿戴整齐的常宁,石青领子,绣金龙的蓝色袍子看来还是刚才那套行头,并未换装休息的准备,心下了然。

        “臣弟约能猜到一、二。”帐内红烛下,但见恭亲王常宁嘴角微弯。

        空气里传来轻微的簌簌声,是那烧成灰我也认得的信!万岁爷面色凝重把信纸递给了常宁。

        一直悬在我心口上的那根弦,缓缓松懈下来。这信纸是展开了的,那就意味着……皇上不是不看那信,那又为什么当时却是漫不经心地放进怀里呢。

        “皇兄,常公公说,茉儿她……有了?是您……”常宁突然把头抬起,惊道。

        “不可能!”没有些许的思考,冷冷的声回答得是那么绝决。

        “呃……”常宁像是吓到,瞪大了眼望着他的兄长。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有了!”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您都没碰过……”常宁的不怕死的小声嘟囔却让帐后的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别说耳力极好的皇上。

        “太医院每三日送来的养身的平安汤,几个大丫头都会盯着她饭前喝掉。”皇上却没有回答自己弟弟的问题,却怎么说起宛仪喝什么汤这样不相干的事情。

        “平安汤?这药汤里……”

        后知后觉的恭亲王一拍额头笑得更加诡异:“哦……我还记得喜格格出生的时候,听嬷嬷说过……那个,我还以为只是笑话,看来皇兄当真昏倒过,您居然怕这个,难怪会没有……哈哈哈哈……”

        “闭嘴!”不再如冰的语气,明显的夹杂着些怒气,让一直惧怕自己皇帝哥哥的恭亲王稍微收敛了些。

        透过那条牛皮夹缝中看去,只见烛光下万岁爷的侧脸,面色绯红,不知道是夜宴过后的微獯还是因为被自己弟弟看穿心事而生的恼意。

        让皇帝下不来台的人绝对不是聪明人,哪怕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恭亲王自然不傻。神色一谨,赶紧转了话题:“皇兄我们是不是得马上回京?”

        见皇帝默然,背对着烛光,修长的手指扣在案上微敲,他偷觑了眼自己兄长的脸色又道:“自臣弟今日见到带信来的那额真丫头起,就已经做好即刻回京的准备,就等皇兄一声令下,我们即可……”

        “即刻出发!”一方赤色的金牌上面被轻扣在茶案上,烛光下那凸雕的“如朕亲临”四个纂字儿亮得灼眼。

        “朕已安排素伦做好了准备,不得延误,也不能延误,你懂么?”他直视着自己亲兄弟的眼轻道,眼里盈满慎重与信任。

        草原的夜晚秋风刮得呼呼的,我把耳朵紧紧贴在厚厚的牛皮帐篷上才听清楚,原来……皇上还是皇上,心里头装着宛仪的皇上,我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风儿一会儿就吹干了我的脸颊,摸摸自己的双颊,冰凉冰凉;本以为那已死绝了的比冰还要冷的心啊此刻却滚烫滚烫……

        明月夜,月中天。

        广袤的深蓝色天穹上绽放着无数的星辰,忽闪忽闪的,如同给躲在青草下不断呢喃的秋虫打着节拍。

        我隐藏在帐篷后的阴影,望着帐外那排禁军中精选出来的几十名侍卫,个个怒衣鲜甲,盔缨嫣红。

        “常宁,无法和你一起回宫……”两名宫人高挑的宫灯下,是身着杏黄色常服的皇帝,如星般澄明的眸子藏着如夜般深沉的思绪。

        “臣弟定护她周全,三哥,你的心常宁明白,放心。”已换上行服的恭亲王屈膝给自己的皇帝兄长告辞。

        月夜下,不远处那一抹阴影细看原来是两队排列整齐的骏马,早已上好了马鞍,吃饱了粮草正精神抖擞地原地微踏着马蹄。

        “现在素伦只怕已经在路上,可朕还是不放心。”

        “晚宴那会儿就已经安排素伦先行了么?”常宁眉毛微扬有点吃惊。

        哦……是那两个蒙古格格正在台上妖媚地献舞那会儿?我记得皇上有叫过身边一个侍卫交代了什么,实在搞不懂了,明明万岁爷心里在乎的紧,可为什么那当口却偏不看那信,害得我干着急。

        “嗯他先回去解围,你去善后,因为……他的身份估计还镇不住这宫里的有些‘贵’人。”顿了一下,他把手中那沉甸甸的牌子塞到了自己兄弟的手中:“再说,这块牌子,素伦他目前还不能要,也要不起。”

        原来……皇上对自己的亲卫也有顾及。

        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我知道那快牌子在目前远离京城的关外意味着什么。那代表着可以驾驭关内外驻军、甚至拥有任免官员,宰杀王公贵戚的天子特权。交出这个牌子也就是暂时赋予另外一个人能主宰天下的……皇权。

        常宁神情一肃,跪地小心地接过金牌,仿佛……很重。

        月圆风啸,战马嘶嘶,那凸绣着张牙五爪的金龙的长袍正随着风猎猎地展动。他脸色慎重,多深多重的信任与嘱托化作在兄弟的肩头上那一记轻拍。

        “三哥……我明白你的……情非得已。”

        极目远眺,在那帝帷的西边,那一排专为五部蒙古王公亲卫划出来的那块平坦的草地,因为今晚天朝皇帝的盛情款待那一座座帐篷都还透着不灭的灯光。远远看来,亮得就如同这秋原上夜晚的萤火虫了。

        据说……明日就会按照各部原属的地理位置,重新划为由天朝皇帝直接统领的八旗。明晚,这片草原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唉……此时此刻,我能明白,作为皇帝的……情非得已。

        “出来吧。”

        那熟得不能再熟的低沉嗓音,虽不大却让我心跳立刻快了起来。

        月色中,一个身影长身而立,是……我的主子万岁爷。

        早就听宛仪说过,万岁爷自小习武,耳力极其好的。抿了下唇,一点一点的挪移出原以为能被这黑夜遁去身形。

        待我磕头见了礼,悄悄地打量他……

        但见月华在他身上笼出一片银白,他仰着头,看着草原上那如棋盘的星空,就直直的立在那里,一时无语。

        “喜儿小时候常常和朕一起夜观星辰,一看就是一夜。你看这天上数哪两颗星星最亮?”

        唔……皇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抬头望去,只见一条如腰带般的银色天河贯穿南北,深蓝色的夜空中犹如一条漂亮的雾状飘带,美丽极了。天河的东、西边各有一颗星辰亮得刺眼,那光芒能与月争辉。

        “回皇上,奴婢觉得这天河的东边这颗和西边那颗最亮!”

        “嗯……汉人的传说,把这两颗星星叫做牛郎与织女,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却硬被天神拆离。你看那银河的东岸。那最亮的那颗星就是牛郎,旁边还有两颗约暗一点的星星,据说是他们的两个孩子。”

        “那西边这颗最亮的星就是那织女了?”

        原来在汉人的传说中有着这样一个凄美的故事,我来回的打量着这几颗平时惯见的星星。今夜,仿佛一夜间这几颗星有了生命,忽然觉得它们分外的美丽。

        可是……皇上怎么会突然有闲情看起了这星星。是因为想喜格格了么?还是……想"她"?

        “你的宛仪……她……有没有被火烧伤?”

        都说天颜难测,这圣心更是难以揣度,一直望着天空的皇上突然问起宛仪。我的宛仪……怎么听着这么难受,难道不是他万岁爷的?

        “乾清宫暖阁的地毡和几件案几被烧坏了,不过宛仪毫发未伤。”

        “嗯。”久久……听他轻舒了一口气。

        夜深了,风更大了些儿,小九子捧着一件轻裘披风蹑足过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地小心接过轻轻地披在皇上肩上。

        “额真,你知道什么叫做鸾鸟么?”

        又是蓦地一句话让我费解,唉……主子就是主子,我额真怎么也猜不着他的心思。

        “回皇上,奴婢不知。不过都说鸾凤、鸾凤,大概是一种凤凰吧?”

        “鸾,是传说中的一种神鸟,不是凤凰,却能飞翔得比凤更高。”

        他看着我,黑幽幽地眸子下正翻滚着一股莫名的东西,烁烁生光……像是已经决定要做一件什么事情。

        鸾……哦!!!突然明了!

        我的心陡地被提得老高老高,嘣嘣嘣地直跳,抑制不住地雀跃。万岁爷说的可是,可是……她的命运?

        “皇上,可是宛仪可能不是原来的宛仪呀。”满溢的狂喜中却隐隐有着一丝担忧。是皇上终于准备给宛仪一个名分了么?可是现在她却还不是“她”呀!

        “她就是她,朕知道。”

        他顿了一下又道:“虽然,朕还没有完全想通,但是能很确定的知道这一点!她只是暂时忘记,忘记……一些过去……”

        宛仪果真是宛仪?见皇上笃定的语气,让我不得不信。毕竟,他才是她最亲密的人,既然他认定,那是就是了!

        风吹着他的袍角“嗄嗄”作响,他的面色犹如反射在银白披风上的月华一般平静,我却心下一抽,犹如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恸。莫来由的一股子深切的哀伤如潮汐般一浪一浪袭来。

        这么样的一个自信的主子,少年伊始就意气风发的皇上,要让这样从来自信满满的尊贵的人去接受他最爱的女人忘记了和他拥有的过去,甚至忘记了……他。

        原来……皇上早就认出了宛仪,而这次北巡只是逃避,逃避去面对最爱的人不爱自己、忘记自己的事实么?

        原来……从来像天一般无所不能的主子也有不自信的时候,对待关于“她”的事情。

        “皇上,您真不在乎她的忘记么?”

        我的唏嘘消失在这呼呼的风里,无声又无息。

        “她忘记不打紧,朕都记得,够了。”这句话虽现在脱口而出,却定是北巡这十数天思索的结果。

        这样的回答让我虽有些感伤,可心下却是大定。是啊,只要皇上都记得并且认定,那宛仪记得不记得过去真的没什么要紧……呵呵,听万岁爷自信笃定的语气也许有办法让宛仪恢复记忆?

        给皇上跪安后,小九子带着宫人簇拥着御辇浩浩荡荡地象北边的黄色的大帝帷行去。转头遥望天际,但见东方已经泛起了一圈淡金色的朝霞。

        嗯……朝霞呈祥,曙光显瑞。昨天的种种已经过去,今天,新的一天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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