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无声告白

沈溪看着林悦站在桌子边发呆，走过去拍了拍她后背，问她看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却没听见她出声。他歪着头俯身去看她的脸，竟看见她眼睛亮晶晶含着泪，一时间慌了神。
“你，你……怎么了？”他用手指抹去她眼底的泪，一低头看见本子上的画，“发现森哥的秘密了？”
“也不算，只是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像天神一样出现在我身边，无私地给予我资助。其实，我应该管他叫姐夫的。”林悦吸了吸鼻子，微笑着流泪，却忽然感觉心里沉重的枷锁在慢慢开解，“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从来不带我去海洋馆。明明我告诉他那是我18岁生日的愿望……因为，海洋馆是他和姐姐私藏的回忆。”
沈溪愣了愣，掏出手机划拉几下，继而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跑。
“干，干什么呀？”林悦一脸疑惑。
“去海洋馆啊！现在是下午3点，到那里大概4点钟，6点闭馆，还来得及……”沈溪紧紧攥着林悦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他们开着车跟着导航横冲直撞，在半路上还因为没办理进京证被交警开了罚单，又因为找不到停车位围着动物园绕了一大圈，最后总算在一条窄窄的胡同落脚。
下了车，沈溪依旧拉着她的手，奔出蜿蜒曲折的胡同，跳过泥泞的花坛，在入口扫上门票二维码，飞一样闯进馆里拥挤的人潮。在快要闭馆的时候，还有这么多人停留，大都是一家人出游，父母拉着抱着小孩子，指着水箱里的鱼大呼小叫。沈溪和林悦被人群推搡着前进，彼此紧挨，如同拥抱。
到了馆内中心地带，终于宽敞起来。林悦贴着巨型水箱，看无数五彩斑斓的鱼群穿梭。伴随一阵尖锐叫声，一头占据了全部墙面的白鲸鱼缓缓游来，对着她“微笑”。
视角拉远，再远，拉向宇宙……女孩与来自远古的生灵如此贴近，就像蜉蝣般的人类与造物主的偶然对视。
一瞬间，所有恩怨纠葛都不重要，所有一切都会被时间磨灭，化作尘埃。
就在林悦沉浸于虚空之中，突然，沈溪伸出手臂从背后抱住了她，头埋在她肩膀发梢间，像是想记住她味道似的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现在，海洋馆是我们之间私藏的回忆了。”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烟草味和薄荷香，温热又潮湿，一瞬间把她拉回了现实。周身被温暖包裹，时间停止了流动，心脏和胃源源不断灌注暖流，就像姐姐日记里所写那样：心中的洞被填满。
原来，这就是爱，唯一可以超越时间的永恒。
进一步想，姐姐和冯森当年一定很相爱，不输于现在的她与沈溪，如果姐姐突然离世，冯森一定会不惜一切调查原因吧？他突然出现资助自己，是因为愧疚吗，还是只为了把自己作为棋子安插在沈家？母亲无数次上访说姐姐是被人谋杀，也许不是精神出现问题，而是真的有证据？再回忆，姐姐去世时她读小学五年级，正面临期末考试……那正是2010年夏天！
一切死亡与爱都聚焦在那个时间节点，如果冯森调查的目标不是李新梅，而是陈思呢？
等到白鲸游走的时候，林悦缓缓转身，仰头看着沈溪清澈的眼睛，想亲吻他，想与他耳鬓厮磨，想告诉他自己其实已经深深爱上了他，告诉他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和他在一起，想……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肩上的枷锁还未解除。
她松开手臂，只说了句：“我们去青年公园吧，那是姐姐日记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地方。”
十三年前，姐姐自杀消息传来，父母为了不让她害怕，只告诉她姐姐溺水去世了，但具体细节一概没提。由于姐姐没有出嫁，遗体被接回来后草草火化，没有葬礼，也入不了父亲家的祖坟，最后是母亲捧着她的骨灰不知撒向了哪里。结合日记，林悦推测，青年公园很可能就是她溺亡的地方。
两人从海洋馆出来，天还没黑，于是又奔赴城市北端，终于在导航指引下找到了位于大学城附近幽静隐蔽的青年公园。一进园门，就见野草丛生，五颜六色野花点缀其间，沙土路边树木枝叶遮天蔽日，可见建成年头已很久远。终于，在公园最深邃僻静的位置，他们发现了一个小湖。碧绿水面上铺满绿油油的荷叶，掩映着一座雕梁画栋的小亭，夕阳余晖下，竟有种雅致的古典美。
林悦的心怦怦跳个不停，愣愣站在湖边，注视着水中微微涟漪，脑海里浮现出张东所描述捡到皮夹那天的画面。同样的绿树成荫，同样的杂草遍野，同样的荷塘小亭……虽然锦京不知道有多少个类似的公园，但一走进这里她便感觉冥冥中接收到了命运的暗示。
究竟，是命运还是巧合？
姐姐当时就读于传媒大学，从地图上看位置距离这里很远。从她写的日记分析，她常常独自来这个公园里散步，并非和冯森约会，那么她为何要大老远跑到这里？传媒大学周边公园也很多，比这个野性的有，比这个文艺的也有。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林悦灵机一动，打开地图搜索“锦京第六人民医院”，果然发觉距此地极近。她推断，由于姐姐大学时长期去六院开治疗抑郁症的药，所以会顺路来青年公园闲逛。
她走到荷塘边蹲下，依稀看到浑浊的绿色水里有巴掌长的鱼游动，但根本看不见池子底。倘若不会游泳的人落入其中，溺死的概率很大。
已经过去13年了，现在还有谁能为她的推论佐证？她想了很久，也就只有办理了姐姐案子的警察。可是，去找那些人，对于她来说耗时太长，根本等不起，还有可能和母亲一样被当成疯子劝走。
这时，刚刚消失不见的沈溪突然从没过小腿的野草丛间走来，将一把野花撒向湖水。
“听你说姐姐她喜欢花，所以摘了些纪念她。”他坐在湖边石头上，望着花朵越飘越远，被小鱼顶起咬噬，“你猜我刚才遇见了谁？世界真小。”
林悦微微睁大了眼睛，道：“你在锦京有熟人？”
“根本不算熟人，已经有13年没见了。是刘护士，我小时候的管床护士。她真的一点没变，都看不出老。我跟她打招呼，告诉她我的名字还有住院时间，没想到她竟然记得我。”沈溪脸微微泛红，“她说我是当时住院部最可爱的小孩，所以记忆犹新。”
林悦原本心情沉痛，一听这话被逗笑了，踮起脚拍了拍他的头，端详他白皙清俊的脸，仿佛能勾勒出8岁时候可爱的模样。
“护士……真的能记住这么早以前的病人？”林悦喃喃道。
“是啊，医生护士记忆力可好了。当然了，也是我……比较可爱。”沈溪抓住林悦的手，阻止她继续“蹂躏”他的头发和脸。
“谢谢你，沈溪！我知道该找谁帮我论证了……”林悦把他拽起来，“走，去六院！”
“你，你真是……特种兵式破案啊。”沈溪一边哀嚎，一边被林悦拉着奔出了青年公园。
林悦记得姐姐第一次来六院看病是一家人一起来的。那个暑假，姐姐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拉上所有窗帘，沉浸在黑暗里。母亲觉得不对劲，朝票贩子买了一个六院精神科专家特需号，一定要给姐姐彻底看好。她依稀记得那医生是位中年女人，额头上生着一颗硕大的黑痣，面目可亲。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那医生应是接近退休的年纪。
夕阳西下，医院里门诊已经下班，大厅门可罗雀。
挂号已经改为网络和机器，显示屏上点击医生姓名可以查看照片和资历。林悦细细翻着目录，终于找到了那位完全符合她记忆点的孟医生，如今已经升职为副主任，依旧是特需专家号。她原本想挂个号去找她，可发觉连续一星期的号都被抢光。
“我们找个住处吧，明天一早来，也许能碰见她。”沈溪道。
“去精神科病房看看，我记得姐姐住院时候她晚上有去查房过。”林悦拉着沈溪穿越长长甬路，混进住院部。
精神科病房走廊里充斥着各种怪声，有人哭泣，有人唱歌，有人祷告，更多的是一张张懵懂麻木的脸孔，见到手拉手穿梭的一对年轻人，纷纷停下脚步瞪着眼上下打量他们，好像他们来自外太空。
走了很久，并未发现孟医生的身影，林悦沮丧地靠着墙壁喘息。突然，她看见走廊尽头有个纤瘦的身影，穿着宽松的棉布白裙子，长发在脑后晃动，好像时光流转，姐姐身影再现。她耳畔一阵轰鸣，愣愣看着那影子消失在楼梯拐角，忽然疯了似的追了上去。
身后，沈溪气喘吁吁追着她，问她为什么朝着没人的地方忽然加速？
等林悦赶到楼梯边，却什么人也没看到，只有一盏坏掉的应急灯“呲啦呲啦”闪着白光，空气中恍惚有下过雨般潮湿的气味。
这时，楼梯下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医生在拾级而上，恰好停在了这一层。
林悦和她目光相对，只见她慈眉善目，额头右上方有一颗硕大的黑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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