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陈年旧物
“玉姑娘”烟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对面女孩忽然抬起的头给止住了话头。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帷帽下女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正静静的、一瞬不瞬的就那么盯着自己。像是早已洞悉了她的一切，让她在女孩眼中无所遁形。
屏风外负责护卫的侍卫眉头一皱，但因为屏风的原因他只能隐约看清里屋两人的动作。听着内里声音，心里对女孩的印象更加递减。
这种毫无家教之人，怎么会得殿下如此礼遇。因为顾忌王府中的其他势力，经历过绝迹林的两名侍卫都被徐之元刻意叮嘱保密，对外就宣称路上偶遇的玉姑娘，至于为什么将对方接入王府，自然也是不必多言。
徐之元甚至还挺希望其他人能对这位让瑞王礼遇的玉姑娘感兴趣，所幸都不过只是些小事，若是能借此引出些什么让他们有所察觉也算是意外之喜。
因着上面处事暧昧，府中之人难免诸多猜测。其中最为常见的观点就是殿下看中这位玉姑娘了，至于为何并未提议纳入府中，自然是因为时机未到。
可就算如此，这位玉姑娘也实在过于骄横了些。只是相处一天，随行的护卫就已经觉得这样的玉姑娘根本不配自家殿下如此看重。
侍卫正想着呢，却见原本懒散坐着的身影忽然坐直了身。隔着屏风他不知道这位玉姑娘心中是又生出了什么其他的想法，但不知为何在她端坐的那一瞬间，他也不知觉的挺直了脊背。手上也不知觉的捏紧了军刀，更是下意识的留意起周边的情况。
“姑娘”见女孩忽然紧绷起来的身体，烟竹心下一紧，连忙开口想要询问女孩是否是发现了什么不妥的地方。
只是刚开口却被女孩的动作给止住了，她手竖着手指放在唇边，示意烟竹安静，专注的模样像是在倾听者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并未发生什么异常。但女孩还是保持着紧绷的模样，待到门外传来禀报并无异常之后，侍卫便觉得这玉姑娘是在故弄玄虚。
只是心中那些想法还没消退呢却见那位玉姑娘却是一把推开了半掩的雕花木窗，扶着窗栏站的笔直，彻耳倾听着什么。
最开始只是轻微的声响，她并未在意，可当那清脆的叮铃声在她耳边响起的瞬间，女孩瞬间坐直了身子。这是她的下意识反应，像是早已刻入了骨子里。
这个声音很熟悉，而在这世间能让她感到熟悉的东西本就寥寥无几。
清脆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仿佛是在她耳边响起一般。让她忍不住闭上双眼，被勾起的记忆有些杂乱，嘈杂的环境唯有那叮铃铃的声音那么清晰。
在一片混乱中，她忽然看见了一个人，穿着青衫背着剑逆着光，穿过隐隐绰绰的人群直直的向她走来。
帷帽下女孩的眼忽的睁开，她一把推开窗户，带起的风吹动着白色的纱幔，露出了轻抿的唇。她淡色的眸子看向远方，越过喧闹的人群，穿过高低不一的房屋。在第二道铃声响起的瞬间，她看到了那片波光粼粼的湖水。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脚尖微点，整个人就直接从窗口跃了出去。这一下来的太突然，烟竹惊呼一声，连忙扑向窗口。
却见跳下去的人正站在不远的屋檐上，衣襟被风吹的上下浮动。烟竹口中的江小姐还没唤出口，那个站立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烟竹咬牙正准备从窗口跟上，可不过耽误片刻，她却只能依稀看到远方那一抹淡色的衣裙。而在她身后，见着响动穿过屏风跑来的侍卫才刚来到窗口。
“烟竹姑娘，这”侍卫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烟竹转过身，吩咐到：“派两人回府禀报，你们两跟我去寻玉姑娘”
见她话说的严厉，眼中更是不见一丝笑意。两名侍卫只得压下心中的好奇，连忙应声到是。可等几人来到茶楼外，早已看不到女孩的身影，烟竹咬咬牙，带着两人循着女孩离去的方向寻找了去。
女孩走的飞快，瘦小的身影不停的穿梭在交错的房屋之上。之前戴着的帷帽早就不知被扔到了那里去，鹅黄色的外袍被风卷的猎猎作响。偶尔也会有人无意间撞到她的身影，可她的速度太快，只让那些人觉得是错觉。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就已来到南城外。这里并非村落聚集的地方，除了几块开凿出来的耕田几乎没什么东西。
女孩站在湖边，侧耳倾听了片刻，便抬脚就朝着湖中心走去，荡漾的湖水打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
宁为常年习武，五感易于常人，在湖中那铜铃声响起的瞬间，他就已是觉得这天心胡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警惕的留意四周却又不见什么动静，正觉奇怪，就见先生捂着胸口，面色惨白。
他心中一紧，连忙从船上跳下，几步赶到先生身旁。刚扶着先生，还没来的及询问，就见原本安静立在船头的更鸟飞快的飞向他们这里，围着两人不停绕圈，还时不时啄着他的衣服使劲往外拉扯，不安的像是遇见了天敌。
他暂时顾不了更鸟的异常，扶着先生坐下。宁为熟练的从兜里摸出一个陶瓷小罐，从中取出药丸喂先生服下，紧张的留意着自家先生的面色。见先生的眉头不再紧紧皱着，心下才稍许安心了些。
船夫颤抖着身子，扶着船帆，脚软的几乎站不住。他在那位书童奔去岛上之后才惊觉，这天心湖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风，摇晃的帆船就像是搁浅了一般一动不动。他咽了口唾沫，颤抖着爬到船沿边向下一看，那镜面一样的湖水上不见一丝波澜。
船夫双腿一软，彻底跌坐在了船板上。他白着脸动了下嘴，却连脸皮都没牵动。
“先生，可有好些？”过了一会，宁为见自家先生的唇色恢复了些血色才问道。
豫念轻轻点头，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下，他捂着胸口，内里那沉重的心跳穿过皮肉顺着手直达耳际。
豫念轻轻呼气，服下的药丸开始发挥作用，让那股剜心的疼稍微缓和了些。
“先生暂且忍着些，先回船上，待回府后在让大夫看看。”见先生好上了许多，宁为压着担忧提议到。
豫念并未说话，只是借着宁为搀扶的力道站了起来，却不是朝着船的方向走去，而是转身慢慢朝着铜铃的方向靠近。
一直围着两人的更鸟见状，更加着急的扑腾着翅膀在两人身边不停鸣叫，抓着宁为的衣领使劲的向后拉扯，想要阻止两人朝那边靠近。
它的叫声唤回了豫念的意识，让他止住了脚步。就这么一会，宁为已经扶着自家先生向后退了好几步，他警惕的看着那个不停摇动的铜铃，站在豫念身前，留意着四周的环境，左手里寸长的钢针蓄势待发。
他看着那可摇晃的铜铃，轻声说道：“先生，更鸟鸣警，安全起见您先回船，我们即刻回城。”
说着宁为便想扶着自家先生离开，手却被先生给拦了下来。宁为一惊，抬头就见自家先生朝他摇头。
“无事！”豫念脸色苍白，轻声说道。他用力抽出宁为搀扶着的手臂，踉跄的向前方走了两步。
“先生！”
宁为大惊，慌忙的想要扶住自家先生，却被豫念微抬起的手给制止了。
“我说了无事！”
冷淡的声音让宁为一僵，心中虽着急却还是听话的停下了脚步。不过身体却一直紧绷着，随时可奔向先生所在之处。
豫念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个摇晃的铜铃，轻声的呢喃到：“告诉我…”后续的话被咽入口中，他只是踉跄着一步步朝它靠近。
耳边的铃声不在单一，隐隐绰绰的梦里有绯红的长纱扬起，无数个铜铃被吹得叮铃作响。那些吵杂的看不清模样的人，大声的叫喊着。
混乱的世界，尸骸遍地。
他走过人群，穿过山川河流，在一片叮铃啷当的清脆响声中遥遥望见了一个身影，灰蒙蒙的世界唯独那个身影鲜明无比。
豫念睁大了眼，死死的盯着那个人，妄图从重重迷雾中看清他的模样。手里的铜铃剧烈的摇晃想要挣脱开他的控制，天地倾倒间，豫念看到断裂的旗帜，破碎的祭铃，以及被血色侵染的明媚身影。
胸中积压的抑郁之气再也压制不住，咆哮着涌上喉间，豫念再也没能忍下去，咳出大块大块的淤血。
他听到一人崩溃的痛呼：“我有悔！我有悔！”
玉轮来到天心湖中时，湖面已经归于平静。不远处站在暗礁上歇息的白鹤甚至歪着头明目张胆的观察着这位来客。水中游荡的鲤鱼更是大胆的朝着她游了过去，吐着泡泡绕着她转圈。
她站在水面环顾四周，这里的风景并未引出她的记忆，这里没有她熟悉的东西。玉轮收回眼，抬脚直接走向铜铃所在的地方。她蹲下身，静静的看着这个老旧的铃铛，她应该是见过这东西的。
她懒懒的看着在安静的挂着的铃铛，它在她记忆中的摸样并非如此，想着玉轮伸手摘下了这个年代古老的铜铃。
伸出手轻轻点在铜铃之上，本斑驳如老叟的铜铃就像饮下了仙露一般，缓慢的褪去了陈旧的痕迹，一点一点的返回了最初的模样。
金色的铃身上繁复的符文裹着细致的花纹，汇聚组合成了一副似兽似文的画，细致的连细小如发丝的纹路都能清晰的看见。
如此勉强与她记忆中的模样重叠，举起手轻轻晃了晃，铜铃立马发出清脆的声响。玉轮闭上双眼，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摇晃着铜铃，听着从里面发出的响声，仿佛间又看到了那座长长的石阶，这些大大小小的铃铛挂在飞舞的旗帜旁，随着风悠闲的晃动。
能在这里找到她记忆里的东西，这让她很是惊喜，她将铃铛挂在腰间，感受着那一丝熟悉的气息，总算是找到了一点醒来后值得的事。
她靠近大聿城的睡眠质量会变好的原因似乎也有了理由，玉轮忽然觉得这次醒来也不尽然全是坏事，两脚兽的一生于她而言并不算长，若是能在这段时日找到更多以往的旧物，说不定下次长眠也能再去讨杯清茶。
两脚兽建立的城邦虽然吵闹，却也能引出更多的记忆。暂停长眠的理由越来越多，玉轮将手里的铜铃扔出老高，听着它发出急促的铃声，嘴角微微勾起。
那我就任性一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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