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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洞顶荧石散出莹润微光,透过粉色的软烟罗,折出浅色的晕影。

        空气中氤氲着清甜的草木清香,外界的满目枯黄与贫瘠大地皆被掩去了,门前的植物生长得郁郁葱茏,满目生机。

        仿佛是这个贫瘠的世界内,开辟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小天地。

        坐在床榻上的苍淮,身后是大红织锦的床褥,他一身黑衣格格不入。

        身上血气浓重,满目戾气,似是刚从地狱深处爬出来一般,是与周遭温馨恬静的环境截然不同的存在,突兀得有些刺目,仿佛一个闯入者。

        黑衣收紧的袖口露出突起的骨节,当苍白的指尖牵住了那纤细易折的手腕,便仿佛折下了一束光,身上浓得化不开的戾气散去了些许。

        司娆呼吸微窒。

        他的存在感强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如同是山巅的雪,带着不散的凉意,仅仅是出现在这个山洞内,便感觉流动的风都带上几分滞涩。

        她想假装无事发生地悄悄离开,但此时腕间冰凉的触感却提醒着她,一不留神带了个煞神回来,再要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司娆缓缓扭头,露出一个微笑:“怎么了?”

        此时她站着,苍淮坐在床榻上,二人的视线刚好平齐,她看见那一双霜雪不化的清泠眼眸,眼中染着一丝暗色。

        他松了手,仿佛一时兴起随手为之。

        但腕间的凉意并未散去,司娆垂头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怔忪。

        白皙的手腕间套上了一枚玉镯,是那突然出现在山洞内,被她随手搁到了书案上的那一枚。

        青葱玉镯上的五瓣桃花仿佛会流动一般,被荧石光芒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显得更加圆润可爱。

        书案上的困阵仍在,没有遭到丝毫破坏,但困阵中央却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瓷罐,放在一旁的玉镯却不翼而飞地来到了她的手上。

        苍淮收回手,那空荡荡的纤弱手腕白得刺目,此时染上一抹青翠,顿时觉得顺眼许多。

        颀长的身子向后仰去,他仰倒在柔软的床榻上,随手扯过大红织锦的被盖在了身上,鼻尖挥之不去的腥冷味道被清和香息掩去,僵冷的身体竟久违地感到一丝温暖。

        司娆还有些呆,见到他毫不见外地躺上床时,圆圆的杏眼蓦地睁大了。

        魔域人准备的衣裙太过繁复,睡觉的时候她总嫌硌得慌,为了睡得舒服她都是……

        当即也顾不得思考镯子是何时飞到手上的,司娆颊侧滚烫,顿时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但当事人却毫无自觉,仰躺在大红织锦的团花被中,绸缎一般的墨发铺散开,只隐隐露出枕边的钩金福禄云纹。

        或许因为躺在了这样的极艳之色中,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多出了几分薄红,似是白釉的瓷器被红尘染上了颜色。

        狭长的眼半眯着,柔和了眼中散不去的冷意和戾气,竟是一副靡艳殊色。

        司娆紧张得舌头打结,面上红霞连成一片,说出口的话不知为何变成了:“你不脱衣服就睡觉吗?”

        话一出口司娆差点咬到了舌尖。

        本想委婉地让他起来,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在邀请。

        感到话中的歧义,她紧咬着下唇,樱色的唇瓣亦染上了充血似的红。

        潋滟桃花面落入眼中,是三月的春风吹红了树梢的攒枝桃花,总是澄明清澈的眼中带了点儿微红,仿佛受惊的兔子。

        苍淮眉梢微挑,手肘撑起上身,大红的锦被自他身上滑落,连带着捂得严实的衣襟亦滑落几分,露出锋利的锁骨。

        他的背脊紧绷地弓起,是一个蓄力的姿态,黑亮的墨瞳探究地望进她的眼底。

        司娆感到他身上的气质蓦地又变了。

        本是一个放松的姿势,又回到了初见时那副孤绝、防备的姿态。

        司娆心中警铃大作,大妖行为本就恣意随心。

        在他心中,整片长哭崖都是他的领地,在自己的领地上想怎么睡怎么睡,是横是竖本不用他人置喙。

        他眼中的利芒有些扎人,司娆收回了对视的眼神,做了个‘您请’的姿势:“您想睡便睡吧,不打扰您休息。”

        司娆转身欲走,地面却忽地震颤了一下,一时左脚绊了右脚,一不留神便向后仰去。

        馨香温软顿时落了满怀。

        有冰凉的手按在肩头,隔着衣料也感到那彻骨的寒意透过布料传了过来,司娆抖了一下,那双手却按得更加用力。

        本是松石漱玉的声音,似是经年鲜少开口,带着微微的哑:“害怕?”

        这个姿势靠得极近,司娆甚至能感觉到说话间他胸腔隐隐地震颤。

        ——连身后靠着的躯体也是冰凉的,似是一个行走的冰块,没有分毫温度。

        司娆牙齿打架:“你好冰。”

        身后的身躯僵了片刻,那双手倏地松开了,连带着身后靠着那一具冰凉的身躯一同,转眼化雾站到了眼前。

        身后失了倚靠,司娆猝不及防地往后仰去,头险些撞到墙上。

        司娆扶着床架起身,对着那突然离开的始作俑者怒目而视,却感到地面震颤加剧,壁上荧石亦颤着滑落几颗。

        “骨碌、骨碌。”

        几枚荧石滚落在地。

        司娆感到有些不同寻常,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苍淮颀长的身姿站在洞中,整个洞穴的空间顿时变得逼仄起来,他言简意赅道:“阵眼破了。”

        自‘宰怨’引雷之后,封印阵便破了个窟窿,阵眼被破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司娆面上一喜:“阵眼破了?那封印阵是不是也就溃败了,要重新打开了?”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似是冷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司娆正准备起身,却见眼前画面一转,变了个模样。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墙面上簌簌落下的碎石,落了满头。

        从未经历过这样突然的转场,司娆脑中还有些晕眩,又在原地坐了几秒,才站起身。

        手中掐诀欲撑起个防护罩,掐了半晌,却没有反应。

        司娆内视丹田,内里灵气充盈,却半点用不出。

        心中便有了计较,知道此处约莫是布下了禁止使用灵力的禁制。

        但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封印阵中竟还有这样的地方,从前从未见过。

        待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她逐渐能看清一些细节,他们似乎是身处在一个石室之内,但这个石室比之山洞更小,更逼仄。

        鼻尖阴冷潮湿的味道更提醒着她,眼前是在地下。

        与她一身的狼狈不同,身侧的男人仍穿着那一身黑衣,近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身上却干净得没有沾染分毫尘埃。

        司娆左右躲避着从上方落下的碎石,模样有些狼狈,喘着气问道:“这是哪儿?”

        苍淮却并没有要为她答疑解惑的意思,抬步往前走去。

        司娆迈步跟上,这才看清,还有一处小门隐没在黑暗中,乍一看竟无法发觉。

        门后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司娆走进去之后能清晰地感到空间变得更加逼仄了。

        走得愈久,似乎愈靠近核心,地面的震颤便愈剧烈,几乎到了不能正常行走的地步,唯有扶着石壁才能勉强向前。

        但苍淮行走在前,却分毫不受影响,如履平地。

        他走得有些快,司娆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没有轻身的功法,全凭双腿行走,便如同凡人一般,更何况还要小心两侧不时落下的碎石,时刻注意维持身体稳定。

        司娆全部心神都花在上面。

        一开始进入到这一片黑暗中的恐慌倒是渐渐忘却了,逐渐专注于脚尖的道路。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腿都酸了,眼前才见到一丝光亮。

        说是光亮也并不确切,极微弱的光芒,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却十分耀眼。

        司娆加快了脚步,快步向前走去。

        靠得近了,周遭的震颤反而减轻了不少。

        仿佛到了风暴的中心,风暴外狂风席卷,中心却一片平静。

        走出狭窄的甬道,司娆看清眼前的情形。

        不过是比刚落地的石室稍大一些的石室,中心突起一块白色的石碑,上面插着一把青色的剑,流光溢彩,方才他们见到的微光就是这一把剑散发出的光。

        司娆原本还大口喘着气,此时却猛地一收,生怕动静大了。

        无他,只因那石碑上不仅插着一把青色的剑,旁边还放着一具白色的骨架,近乎已经玉化了,被旁边长剑的青光照着,透出一种森冷的白。

        司娆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苍淮。

        虽然他身上冷得像冰,却是个会喘气的活妖,比这森冷的骨架不知强出多少倍。

        苍淮垂眼,少女温软的身体几乎整个靠了上来,隔着衣料也能感到她身上的热度,似乎还冒着热气。

        眉梢微挑,倒是变得快,方才还嫌他冷,现在又靠过来了。

        “这就是阵眼吗?”

        司娆小声开口道,生怕稍微大声一些就惊扰了面前已然坐化的“前辈”。

        旁边人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那石碑上用遒劲的笔力刻出“青玄”二字,但剑身斜插进石碑之中,已生出粗长的裂隙,裂隙横穿了整座石碑,连上刻的“青玄”二字都被拆成了两半。

        那裂缝想必就是引发这次地震的原因了。

        苍淮望着眼前早已坐化的骨架,眼中似嘲非嘲,身侧却传来司娆压抑着兴奋的声音:“是不是这阵眼破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你很想离开?”

        司娆不觉有异,反问道:“你在这阵中住了多少年了,就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外面的世界。

        他面上的冷意更浓了。

        不管是哪里,都没有什么不同。

        天下再大,也和这封印阵内的世界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从一个监牢,跳入另一个更大的监牢,没什么可期待的。

        他道:“你把剑拔了。”

        石室昏暗,唯余剑上的青光成了此间天地唯一的光源。青光微弱,映在他的墨瞳之中,成了明暗交织的晦暗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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