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医生
白色的泡沫漂浮在酒面上,酒杯里还残余的液体成为了餐桌上最后剩下的东西。今晚蒂娅他们四人喝了整整两木桶的啤酒,饶是酒量极好的利威尔面色也泛了些红,而伊莎贝尔和蒂娅早已趴在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只有法兰还存留着一点意识,能陪利威尔聊上两句。
借着酒意,法兰想起晚饭前利威尔独自去接蒂娅的身影,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利威尔的杯子。
“利……威尔,嗝,还,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吗?”
利威尔抬眼看了一下法兰,确定他没在说胡话之后决定接上他的话:“哪次?”
“就那次,奈得夫人……过生日,我和伊莎贝尔还去的那天晚上。”
“啊,”利威尔点了点头,“我记得。”
“利威尔,我,嗝,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我……我觉得……”
“嘭”的一声,话才说到一半,利威尔便看着最后一位壮士法兰终于败下阵来,和蒂娅她们一样趴在了饭桌上。他看着桌子上一动不动的三个脑袋,将酒杯里最后剩的一点酒一饮而尽:“啧,还是一帮小鬼。”
他放下酒杯,透过酒杯透明的杯壁,蒂娅红色的头发闯进利威尔的视线里。蒂娅在加入调查兵团两个月之后就将一头柔顺的长发剪成了及肩短发,说是为了壁外调查做准备,防止头发过长遮挡视线成为累赘。利威尔当时在看到蒂娅短发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蒂娅,而此刻她酣睡在桌子上,少了平日里的活泼,安静的模样更让利威尔感觉时光倒流回了过去。
一缕碎发从脸颊上滑落到鼻尖,大概是起了痒意,蒂娅小声的哼唧了一下,但手终归是没抬得动,她只是眉头比方才蹙起了一点,却也没有醒过来。目睹一切的利威尔沉默了两秒,然后还是抬起了手,慢慢的靠近蒂娅的鼻尖。当靠的足够近时,蒂娅温热的呼吸掠过利威尔的指尖,他的手顿了一下,改而将手抬起,不轻不重的揉了揉蒂娅的发顶。
身为在饭桌上坚持到最后的那位,利威尔被迫承担起了收拾餐具和洗碗的任务。他将手从蒂娅的头发上收回之后便起身,端着盘子进了厨房。水很凉,但天气已经逐渐开始回暖,加上刚喝完酒的缘故,此刻的水温对于利威尔来说刚刚好。在将最后一个盘子擦干净放进橱柜之后,利威尔转过身,毫无意外的朝着趴在门框探个脑袋一脸傻笑的蒂娅开口。
“既然都能站着傻笑那也应该就能洗澡了,洗完澡就睡床铺,不然就墙角。”
“呀呀,我还以为利威尔先生没发现我呢……”
“快去。”
“明明我都已经这么小声了~”
“……”
见交流已经完全没用,利威尔直接上手拽着蒂娅的衣领就把人往浴室拖,在蒂娅“啊啊啊要断气了啊”的哀嚎中把她扔了进去,随后将换洗的衣服一起扔进去,利威尔连人带那句“利威尔先生好无情呜呜呜”一起全部关进了浴室里。
蒂娅身为全酒桌喝的最少的人,现在还能勉强在浴室战斗,而伊莎贝尔和法兰此刻还在桌子上趴着,见他们已经完全没了洗澡的可能性,怀揣着“幸好他们不和我住一屋”的想法,利威尔大发慈悲的决定将两人抬到独属于他们的那张双层床,让两人直接睡到明早再洗澡。
等蒂娅再从浴室出来时,她的意识已经清醒的差不多了,此刻屋里一片安静,伊莎贝尔和法兰在床上睡的安稳,而利威尔则不见人影,蒂娅猜测利威尔可能会在房间里看书,毕竟他还得等着洗澡。边擦头发边走进卧室,正准备开口叫利威尔时,她却发现利威尔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是蒂娅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在灯下看到利威尔的睡颜。明明都是同一张脸,但蒂娅就是觉得利威尔睡着时要比清醒时显得稚嫩一点——其实利威尔也才二十四岁。
可惜还没等蒂娅再多看上两眼,利威尔忽然睁开了眼,和蒂娅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明明没什么事,但好像偷看也有罪一样,蒂娅在与利威尔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吓了一跳,原本打算叫醒利威尔洗澡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
还是利威尔先反应了过来:“洗完了?洗完了就去铺被。”
“啊……哦,哦,好的。”
自己又没干什么!干嘛跟做了亏心事似的?蒂娅在心里唾弃自己方才丢人的样子,一边嘀嘀咕咕的骂自己,一边将被褥从衣柜里拿出来,驾轻就熟的在地上铺好。
等到利威尔洗完澡出来之后,蒂娅就已经在地上躺好,正望着天花板发呆。
利威尔坐在床上擦着头发,瞥了一眼蒂娅,开口道:“困了就快睡,别想别的。”
蒂娅则摇了摇头:“不困,好像刚才睡饱了。”
利威尔:“……”
等利威尔将头发差不多擦干之后,他吹灭了床头的烛灯,屋内变得一片黑暗。互相看不到对方的脸的状态让蒂娅下意识的觉得现在正是谈心的好时刻。她今天在桌子上没有提及关于娜塔丽的事情,一来是因为伊莎贝尔和法兰都不知道娜塔丽,二来他们当时正因为她的平安归来而放心,饭桌上气氛很好,蒂娅觉得不适合谈起这样悲伤的事情。
但现在只有利威尔,这个唯一让蒂娅感到强烈的安心感和依靠感的人。
“利威尔先生,”蒂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娜塔丽走了。”
利威尔记得娜塔丽,出墙前的倒数第二个夜里,蒂娅特意用立体机动装置偷溜进他的房间,那晚她提到了她的朋友,那个父母都是调查兵团士兵的娜塔丽。
然而他也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面对这件事,利威尔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开口道:“我想她在临出墙前已经做好了觉悟。”
“……我是看着她被吃掉的,她朝我喊着‘救救我’,但我让她在最后失望了。”
“那只是人临死前的本能,她没有对你失望。”利威尔冷静的分析着当时的场景,“况且她不是一直想看她父母在墙外看到的样子吗,她已经看到了,我相信她临死前是释然的。”
“我……我在出墙之前,告诉了娜塔丽关于‘海’的存在,让她相信了她的父母曾在墙外看到过海。”
“……”
利威尔明白了。
蒂娅如此难过的原因,不仅仅是挚友的逝世,还包含着她对娜塔丽的歉疚。她认为是自己的没用没有救的了娜塔丽,自己的自私让娜塔丽在临死前还留有遗憾。不得不说,蒂娅这个行为的确很欠考虑,她低估了墙外巨人的凶残,高估了一个飘渺的梦想在死神面前的分量。
说到底,还只是个小鬼罢了。利威尔在心里摇了摇头。但他觉得此刻不应该只谈及蒂娅欠考虑的这个方面,这只会让她更加难受。不用看也能猜得到此刻地上躺着的小鬼一定还是一脸后悔又愧疚的模样,利威尔想了想,开口道:
“其实娜塔丽已经看过海了。”
“……诶?”
“你当初给我讲海的时候,把它描述的很详细,你跟她应该也是那么说的吧?”
蒂娅下意识的点点头,但又想起来利威尔看不到她点头的样子,于是连忙又开口应了一声。
“所以,小鬼,是你让她看到海了没错。在你说之前,她并不知道海是什么,但你告诉了她,让她的人生中已经知道了海的样子。”
“可是……那也是没有亲眼看到吧?”
“湛蓝色、像一片湖,却比湖大得多,望不到尽头,在阳光下甚至会泛起金色的粼光,不对吗?”
蒂娅愣在了那里:“对,没错……就是这样。”
这就是她真实看到的大海,和利威尔描述的一模一样,当利威尔将大海一点一点地描述出来,蒂娅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它的模样。
利威尔笃定的开口:“所以,她看到了,就是这样。你看到了,我看到了,娜塔丽也看到了,大海是什么样子,我们都知道了,因为你告诉了我们。”
房间重回寂静。蒂娅的理智告诉她这样好像不对,但她又总觉得利威尔说的很有道理。利威尔知道此刻蒂娅一定还在纠结,但他能说的就是这些,怎么说也是自己认识了八年的小鬼,看着她从八岁变成十三岁再到现在的十六岁,什么话会让蒂娅放在心里,利威尔还是有底的。
果不其然,不知道过了多久,利威尔重新听到了蒂娅的声音。
她说:“利威尔先生,谢谢你。”
印象里,她对利威尔道谢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这些年来,利威尔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很多的标签,温柔、洁癖、值得信任、值得依靠、有安全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利威尔又成为了她的导师,明明总是凶巴巴的样子,但在她说自己烦恼的时候总会看起来不耐心实则很耐心的开导她。
蒂娅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直到利威尔出现。
蒂娅从未有过家,直到利威尔出现。
“利威尔先生,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完全不知道蒂娅此刻心里感慨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利威尔只知道蒂娅现在心情肯定缓和了很多,那么她现在就应该好好睡一觉,而不是说些什么自己很神奇的跟放屁一样的话。
利威尔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完全没有回应蒂娅的感慨,开口道:“既然想通了就快点睡,再说些没用的我就把你扔出去找伊莎贝尔。”
“嘻嘻,利威尔先生晚安!”
没有回应蒂娅的话,利威尔翻了个身,安心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清晨,蒂娅和利威尔成为了并列第一早起的人。蒂娅抢先在浴室洗了漱,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到厨房开始弄早餐,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昨晚挥霍一顿已经是极限,今早的早餐依旧是普普通通的面包系列。等到蒂娅做好早餐的时候,伊莎贝尔和法兰也闻着红茶的香气在床上悠悠醒来。
不过蒂娅并没有留下和他们一起慢慢享用早餐,抓了两片面包留在路上边走边吃,蒂娅就向利威尔他们道了别。她需要尽快回到调查兵团,施耐德家接她的马车将在八点准时停在基地门前,载着她回到那个精致的鸟笼子里。
在白天也不好无故使用立体机动装置,蒂娅只能急匆匆的跑回调查兵团,所幸时间刚刚好,等她重新离开宿舍走到门口时,施耐德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路边,威廉站在旁边,像一只高贵又冷漠的老鹰,所有流转在他和马车之间的视线一概略过,只当蒂娅出现在他面前时,威廉微微欠身。
蒂娅微微扬了一下眉,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习惯了威廉这幅样子,但依旧喜欢不起来。
和威廉一同上了马车,威廉简单的向蒂娅问候了两句,然后向蒂娅说明了一些家里最近的事情。像什么又和哪个家族一起举办了宴会,又与斯克罗家的夫人老爷商量了哪些关于凯撒和她的婚事,这些蒂娅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每次都是千篇一律的话,蒂娅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等马车缓缓停在庄园门前时,威廉也快唠叨完了这些无用却必须走形式说的话。
“最后是国王的邀请和施耐德夫人的病。”
“……母亲生病了?”这是一个以前没有过的消息,蒂娅有点意外,在她印象里施耐德夫人基本没有过什么病痛,“什么病?安特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
安特医生是施耐德家的家庭医生。
威廉则摇了摇头,眉眼里是担忧的神态:“安特医生说不能确诊,但认识一位在这方面比较有研究的医生朋友,他现在应该也已经到了。”
的确如此,等蒂娅和威廉一起进门的时候,施耐德先生正在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边下楼边攀谈着什么,看样子是刚从施耐德夫人的卧室下来。远远望去,蒂娅觉得这名医生有点眼熟。而施耐德先生也看到了蒂娅和威廉,等走到蒂娅面前时,施耐德先生向这位医生介绍了蒂娅。
“耶格尔先生,这是小女,维多利亚。”
随后,他将视线转到了蒂娅身上。
“维多利亚,这是为你母亲看诊的医生,格里沙·耶格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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