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长官与新兵

玛丽亚之壁夺还战落下帷幕的后半年里，第二分区已经能够陆续收获自己种植的农作物，再加上人口的减少，剩余难民的生活比之前好上了一点。蒂娅也渐渐从那场地狱中缓过劲儿来，只是夜里还是经常会从噩梦中惊醒。

        马洛也像蒂娅说的那样，在夺还战后就将第二分区交给了驻扎兵团，他和西尼尔被中央召回了王都。临走前马洛向蒂娅道了别，这个纯真的小伙子在最后红着眼眶又问了一遍“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对吗？”，蒂娅点了点头，给了马洛一个拥抱：“是的，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后来蒂娅真的再也没见过马洛了，但两人偶尔也会书信联络，在新年的那一阵，他们还互相道过“新年快乐”。这个新年蒂娅是和艾伦、三笠、阿明以及阿明的爷爷在第二分区过的。利威尔则在调查兵团和韩吉、埃尔文跨到了847年。

        但至于蒂娅有没有在艾伦他们睡下之后去找利威尔……谁知道呢。

        即便生活再痛苦再黑暗，人们都会在其中寻找哪怕一点点光明，希望之火永不熄灭。在847的第一天，艾伦就对蒂娅说了今年的第一个愿望：要加入训练兵团。三笠和阿明也说三个人一定要在一起，三笠想要守护艾伦，阿明想要看大海。

        艾伦很怕蒂娅不会答应自己，但出乎他的意料，蒂娅只是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如果下定决心了，就去做吧，我相信艾伦。”

        曾经在面对他的这个想法时，卡尔菈和三笠持反对票，格里沙总表现出一副中立的样子，蒂娅的这句话是艾伦生涯中得到的第一声支持，这让他激动不已，同时更加坚定了要杀光世上所有巨人、为母亲报仇、夺回自由的决心。

        原本846年第103期训练兵团毕业就应该开展第104期训练，但因为安置难民准备夺还战等一系列事情，中央决定将104期在847年年初开始训练。告示就贴在第二分区的那块简陋的告示栏上，三个孩子做足了准备，在年初踏上参加训练兵团的路。

        临走前，艾伦有问过蒂娅以后是什么打算，蒂娅告诉他自己还有别的事情。最终目送着三个孩子做着马车离开第二分区，蒂娅和阿明的爷爷站在分区门口朝他们挥手告别。等到马车从视线里消失后，一老一少从门口慢慢走回房子。

        沿途都是以前开垦的荒地，现在也多多少少都能种些东西。走在被犁的整齐的农地旁边，泥土的味道钻进鼻孔，蒂娅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很喜欢这种自然的气息。

        阿明的爷爷佝偻着腰，笑着朝蒂娅开口道：“总不会要一直留在这里陪我闻土味儿吧？”

        “不好吗？”蒂娅笑嘻嘻的挽着阿明爷爷的胳膊，这些日子下来，两人的关系早就像亲爷孙一般，“我在这里陪爷爷种地，拯救世界的活就让年轻人去干好了～”

        爷爷拍了拍蒂娅的手，“好是好啊，但是你这性子，哪里留得住？”

        蒂娅失笑，“真是什么都瞒不住爷爷。”

        “比你们多吃的那些饭总不能白吃。说吧，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不过我应该能经常回来看看您。我们不在，您可要自己注意身子……”

        “你啊才是，别逼自己太紧了，慢慢来……”

        两人絮絮叨叨的走向房子，不远处已经有下地的人，他们朝着两人打招呼，蒂娅也挥着手问了“早安”。就像是普通的乡间生活，晨光从蒂娅和爷爷的背后升起，普照大地，花也好，草也好，亲情也好，希望也好，世间万物生长，生生不息。

        第二天，辞别了阿明的爷爷，蒂娅独自踏上了去往调查兵团的路。说好的利威尔和凯撒都会在基地门口接她，但当蒂娅到了的时候，只有利威尔一个人站在基地门口，两个守卫士兵挺得笔直，战战兢兢的站在利威尔旁边。

        蒂娅走近之后，利威尔顺手拎过了蒂娅手里的小箱子——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之类的东西——朝蒂娅开口道：“慢死了啊，新兵就这样让长官等吗？”

        蒂娅扬扬眉，自知理亏但还是笑嘻嘻的回答：“现在还是利威尔先生，又不是兵长～难道还有让长官帮新兵拎行李的规矩吗？”

        利威尔轻声哼了一下，“但愿你一会儿见到埃尔文也能这么伶牙俐齿。”

        前一阵儿蒂娅就跟利威尔和凯撒说自己准备进入调查兵团，凯撒先是说要不要安排个身份走个后门什么的——毕竟埃尔文认识维多利亚，但蒂娅拒绝了两人的提议，坚持说是自己自有一套说辞对埃尔文。

        毕竟埃尔文是团长，和他谈拢的话，以后的事情不论是什么都好办得多。

        “到了。”利威尔和蒂娅停在了一间办公室门前，在蒂娅的记忆里，这间办公室还属于基斯那个老男人。

        利威尔拎着行李箱靠在围栏上，把脚搭在另一只脚上，样子随性洒脱，“进去吧，我可不会帮你说话，你就转转你那贫瘠的大脑吧。”

        “放心吧，等出来的时候，我就叫利威尔先生是兵长啦。”蒂娅朝利威尔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转过身，深呼吸了一口气，按下了这扇门的把手。

        埃尔文办公室的窗户是开着的，此刻一开门，穿堂风吹过蒂娅的面颊，发丝凌乱的飘扬起来，直到“咔哒”的关上门，这阵风才停了下来。逆着光，埃尔文金色的头发梳理的光滑整洁，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埃尔文还在拿着笔不知道划写着什么，他并没有抬头看蒂娅，而是直接开口道：“请坐吧。”

        据她所知，利威尔只跟埃尔文说了自己想要推个人进调查兵团，可没说那是谁。按道理来说，埃尔文应该并不知道她是谁。但他这副样子……蒂娅在坐与不坐之间犹豫了半秒，就果断的选择了后者。她上前两步，站到了房前中间偏前的位置，正对着埃尔文这颗金色的脑袋。

        “埃尔文……团长，好久不见了。”她差点顺嘴说成分队长。

        与此同时，埃尔文在文件的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笔扣上，放进了胸前的抽屉里。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当埃尔文把抽屉重新合上之后，他抬起头，那双海蓝色的眼睛仅仅是闪过一丝惊叹——后来蒂娅猜测这应该是对她改变的发色——随即重新平静下来。

        他还是一副掌握全局的气势，开口道：“好久不见，维多利亚小姐。”

        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甚至没有震惊，埃尔文就像平静的接待了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而非一个本应已经死去的士兵。蒂娅看着埃尔文这副样子，顿了一秒，然后呼出一口气，颇有点儿无奈，“果然，埃尔文团长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倒是我显得笨拙又愚蠢了。”

        “也倒不是，至少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单枪匹马杀过巨人群回到墙内的。坐吧。”埃尔文耸了耸肩，起身朝蒂娅示意了一下办公室旁边的椅子，同时他很随意的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倒了两杯红茶。

        “这是利威尔最喜欢的东西。所以我曾经送给他了一个茶杯，可惜他没用，而是用了另一个。”

        ……蒂娅想到了新年她给利威尔的那个茶杯，她失笑，“原来如此。从一个茶杯开始，注意的就可以越来越多，埃尔文团长不去中央刑事搜查部真是可惜了。”

        中央刑事搜查部是宪兵团内一个很出名的部门，专门为国王和贵族服务各种大小案情，受到的训练也和别的士兵不太一样，在贵族圈里有着很响的名头。

        她握着红茶杯，雾气升腾，香气四溢。见埃尔文没有说话，她紧接着开口，“……很抱歉——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很后悔我当时做的选择。事实证明，你们才是对的，而我则是愚蠢又幼稚的那个。”

        “你这倒是不用跟我道歉，看得出来，那段时间利威尔很伤心。”

        “……”

        埃尔文的话直白又残忍，直接掀开了那道最深的伤疤。

        蒂娅深呼吸了一口气，有点儿苦笑，“是的，我对不起他……还有他们。在这件事情上，我再做多少事都无法弥补我的过错，我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埃尔文放下了茶杯，“可你还是回到这里了。”

        “无法弥补不等于不去行动。”蒂娅摇摇头，坚定的看着埃尔文，“不绕圈子，我想重新加入调查兵团，但我的身份——那个维多利亚的麻烦东西——不能让别人知道，特别是中央。在这点上，你是最适合的帮我的人选。”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帮你？恕我直言，维多利亚小姐，你的能力的确很强，但是还不到让我冒这种风险的地步。你知道的，包庇叛国罪的犯人是什么刑罚。”

        “埃尔文团长，我虽然的确愚蠢无知，但在贵族圈的那些年好歹也积累了一些经验。我看得出，你不畏惧中央强权的人，不过是因为他们掌握着兵团命脉才不得不屈从于他们……只要有足够的价值，你就会冒风险，毕竟中央条律在你眼里可没有人类自由重要——你就是这样的人。”

        看着蒂娅很有自信的说完这番话，埃尔文的眼睛纹丝不动的盯着蒂娅，那双瞳孔里波涛暗涌。蒂娅还是保持着原来的表情，但背后渐生冷汗。

        大概这样过了十秒钟，埃尔文嗓音沉厚的开口，“那就告诉我，你的价值。”

        ——告诉我，你是如何在离墙壁那么远的地方，没有马匹，只身躲过那么多巨人，安全的回到了墙内。

        咔哒。

        埃尔文办公室的门被重新打开，利威尔还维持着那个动作，看到蒂娅出来，他才终于从栏杆上起来，“怎么样？”

        被问及的蒂娅低着头，走到利威尔面前时，她忽然朝利威尔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军礼：“利威尔兵长，新兵蒂娅为您献出心脏！”

        “嘁。”利威尔实际上心里也小松了一口气，但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他揉了揉蒂娅的脑袋，“走吧，带你去你的新宿舍。”

        这么说着，利威尔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把行李箱高高抛起，一团阴影从天而降，蒂娅连忙接过。

        “你说的没错，可没有长官给新兵拎行李的规矩。”

        看着利威尔颇有点长官口气的架势，蒂娅抱着行李箱，撇了撇嘴，“这么说来，明明我才是比利威尔先生早加入调查兵团，这么想好亏啊。”

        而利威尔只是纠正了一句：“现在要叫兵长。”

        蒂娅：……我绝对没有看见他眼神里闪过的那么一丝得意。

        真兵长带着伪新兵一路来到了他给蒂娅安排的新宿舍，路上蒂娅给利威尔说了说埃尔文对她的安排，什么时候领兵服什么时候把她介绍给新兵之类的，其中一项就是她现在还是个新兵，暂且被归到了韩吉分队。

        宿舍和蒂娅之前的那间不一样，是女舍楼二楼第三间，利威尔打开它时，倒是并没有什么灰尘，整整洁洁的就是个全新的房间，正安静美好的等待着她的新主人——蒂娅。

        利威尔把钥匙扔在了床上，顺便坐到了床边，很习惯性的翘着二郎腿。他看着蒂娅道：“相信身为老·新·兵应该不用我再说什么了，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例休结束，介绍后正式入队。”

        ……总感觉自己成了新兵，利威尔先生很愉悦的样子。

        蒂娅转头偷偷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转过脸，朝利威尔应道：“是，兵长。”

        正这样应着，蒂娅的房间门口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蒂娅想着应该是隔壁的人，正打算打个招呼，但那人先行一步探了半个身子，正对上蒂娅和利威尔的视线。

        这是佩特拉第一次见利威尔坐在床上，结果还是别人的床。她把视线从利威尔的身上移了移，那张熟悉的面容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眼前。一瞬间，在第二分区的记忆重新轰的涌入佩特拉的脑中，蒂娅的面容慢慢和那天夜里跟在利威尔身后的面容重合。

        下一秒，佩特拉瞳孔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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