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临近深夜，万籁俱寂，只有清幽的月光从门窗的空隙里肆意的照了进来。
床上端坐的年轻僧人已经陷入了深沉的冥想中，月华似水温柔的将他包围，一片祥和安宁。
只是一道细如发丝的黑气从他的眉心钻出，打破了此时的宁静。
青无只觉得自己的头隐隐有些疼，自从从魔潭回来以后，他就老是时不时的头疼，本以为是小事情，没想到前来参加元苍丹脉交接时，这头疼厉害又增了几分，让他从深度的冥想中也能疼醒。
缓缓睁开双眼，他没注意到的是那一直在他头上盘旋游走的黑气又粗壮了一些。
“圣僧。”
忽然青无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他惊讶的抬眸，四处巡视，低声问道：“谁在说话？”
“嘻嘻，圣僧，青无圣僧。”
那女声娇娇软软，一声又一声的喊着，明明在耳边极近处，但是以他的灵识却发现方圆几百米内除了熟睡的同门外，并没有什么外人。
“圣僧，青无圣僧，别来无恙呀。”那女声嘻笑着，好像是一个看不到的人在青无耳边调笑。
“何人鬼鬼祟祟，还请勿要妄言，这世上只有一人能称为圣僧，是为我师弟青衍，而非我。”
“阿弥陀佛。”他静下心来口颂佛号，到这时他隐约明白自己是碰到了什么。
他恐怕是遇到了佛门中所说的外魔。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他垂头不再搭理那声音，只口中念念有词。
“嘻嘻，臭和尚，何必假正经，在魔潭的时候你不是就想着我这么喊你吗？圣僧，青无圣僧欸~”
甜腻的声音仿佛直击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揭开了他从不为外人说道的隐秘。
“青无，你佛性深重，唯一欠缺点慧根，尚需努力磨砺自我，方能得见如来，以后寺里传承还是得靠你们年轻人啊。”
“青无这孩子确实不错，掌门师兄收了个好徒弟。”
“青无师兄可真是厉害，经过他的提点，最近困扰的一处佛经内容一下子理解透了。”
……
师父的谆谆教导犹言在耳，寺里长辈同门的推崇敬仰，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他的光彩没有任何人可以掩盖。
直到青衍的出现。
“青无，这是你师弟青衍，他是天生佛子，你要好好辅佐他，我们雷光寺终于后继有人了。”
“雷光寺在青衍手里，必定会发扬光大。”
“青衍师兄不负圣僧之名，果然不是我等所能比较的。”
……
一切原本属于他的东西，都被那个小小的少年所夺走。
既然这样，那他这些年又算什么？
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他从此成了这个少年的护道者领路人，一步步的残忍的看着他追上自己。
衬得他比他年长的五十年，宛若活在了狗的身上。
有些人天生就是来摧毁另一些人的荣光的。
这很令他绝望，也让他无可奈何。
尽管内心深处嫉妒在滋生，但是青无修佛多年的心境并不是这么简单所能摧毁的。
他清楚自己犯了戒，所以一日又一日的在佛前忏悔。
白日里，他是青衍无可挑剔的模范师兄，深夜里，却一遍又一遍的忍受着贪嗔痴等恶念的袭扰。
本来这样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他也接受了现状，虽然退居幕后，让雷光寺所有的光芒都落在了更加优秀的青衍身上，但是天赋异禀的青衍也确实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他渐渐甘愿隐在暗处，默默无闻的付出，他相信自己这个师弟能带领雷光寺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尽管在无人的深夜，他心底不为人知的角落，也曾遐想过自己被称为“圣僧”的时刻，但这些阴暗的心思都会随着他的年华老去，被埋藏在不可追溯的过去。
他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到他垂垂老矣，直到那个意外出现。
芸江一渡之事被传为佳话，青无本来一笑而过，并未放在心上，就算全天下人都盛传自己的师弟倾慕风晓晓，他也不会相信。
在他看来，远比自己更有慧根的青衍怎么会陷入红粉骷髅的迷障中，他不但寄托了整个雷光寺的希望，而且有望飞升佛界，从而打破寺中近千年无人飞升的尴尬境地。
他可是历代以来，最年轻的“圣僧”啊！
可是，他失算了。
师父无意间的呢喃，让他明白自己这个注定光芒四射的师弟，正在经历这世间最凶猛的情劫。
“你该死！”
极致的愤怒让青无额上青筋暴起，他的目光透过兜帽，死死的锁定着面前的绝色女子。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青衍的佛心才染上尘垢，迟迟不得寸进。
若连承载着“圣僧”之名的青衍都无法堪破，得见如来，那他的沉寂和陪衬又有什么意义？
那夜，也是这样的不甘和愤怒，让他失了理智，等再度清醒的时候，他的眼前已是一片血红，而他的样子也变成了风晓晓的模样被人所知，隐隐约约只记得耳边不停的有声音念叨，蛊惑着他这么做。
仓皇逃离回去彻底清醒后，他却又不知怎得将这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他现在想起来了，可是已经晚了。
回不了头了。
唯有杀死她，秘密才仍是秘密。
“杀了她，你还是高高在上的雷光寺高僧。”
“只要杀了她，入魔的魔头就是她了，快点，快点，等人来了可就不方便了……”
外魔的声音时远时近，却带着无边诱惑，将他一点点拉入浑噩的深渊。
风晓晓眨了眨眼，她在心底为圣僧小小的道了个歉。
一开始看到一个光头杀气腾腾的冲向自己，她下意识的想起未来会和她结仇的圣僧，但是后来回过味来，这时间线根本不对，尽管现在小说里的剧情被她整的乱七八糟，连女主都和她处成了闺蜜，但是人家圣僧好歹远离事故中心，他的故事线应该还没有改动。
应该吧。
风晓晓不确定的转了转眼珠，略显心虚，随手接下对方的攻势。
眼前这个和尚的身份，她根据书中也有所猜测。
书中这个时间点是原主身份不小心泄露，被凌语欣举报，然后逃离的时候失手杀了圣僧最要好的师兄，让这位圣僧恨她入骨，直追杀的她上天入地，难以摆脱，最终力竭于烈焰崖，被众人围攻至死。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记起了这个路人甲的名字，面色平静似乎根本不在意对方的攻击，只低声劝道：“青无，回头是岸。”
一声青无让本来快要迷失的他又清醒了几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然知道是他。
眼底赤色弥漫，他狰狞地咆哮：“不，我不是青无。”
手中的攻势愈发的急促了，似乎恨不得立刻将风晓晓击毙。
遗憾的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不能留手了，否则今日的逃离计划恐有变故。
好在此时没有外人在场，她的魔气可以稍稍伪装一下，虽然灵力是混杂了魔灵力，但是用更高级的时空之力包裹，只要没有高修，基本看不出来有问题，这也是她最近开发出来的小技巧，为了保护身份也是操碎了心。
不过这种方式也有弊端，那就是她的消耗会大大增加。
两人你来我往，术法的气息让周围的罡风更加无序和猛烈，山石碎裂，地面崩塌，风晓晓栖身的洞穴早已被夷为平地。
他们的动静巨大，就算思过崖再怎么偏僻，也终于引来了别人。
青无看着远处的剑光，知道是有人御剑向这边赶来，如果他再不杀死风晓晓，那么不仅不能栽赃给她，自己还暴露了。
他都无法想象，到时候雷光寺的同门会怎么看待他，而师父又该多么失望。
“为什么不愿意去死，为什么蛊惑我师弟，妖女，你这妖女！”
他疯狂的攻击着，毫不吝惜自己的灵力，若不是风晓晓闭关悄悄突破了分神，这还真不一定顶的住。
“收手吧，再这样下去你只会入魔越来越深。”
风晓晓忍不住又劝了几句，她也不想将力气全部用在此人身上，能停手自然更好。
青无眼底闪过挣扎，他也清楚自己的状况，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只是等他后悔，想要逃离的时候，身体突然不受控制了。
一股黑气从他眉心钻出，变幻了几下，最终化成一个女人的虚影攀附在青无背上。
“真是废物，看来还是得我出马，紫萝你的命可真大。”
女人的样貌很是陌生，但是似乎对风晓晓很熟悉，一口叫破她的隐藏身份，但是风晓晓确认从没有见过她。
“紫萝，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大呀，哈哈哈，不会连我也不认识了，哦？我现在是真实样貌，你恐怕还没见过，那么这你看看是什么？”
女人用着熟稔的口吻跟风晓晓说着话，似乎两人是多年的朋友，就在风晓晓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得罪这人时，青无的脸侧出现了一朵法术幻化的兰花，娇艳欲滴。
一道电光从风晓晓脑海里划过，发生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衔接上了。
“原来是你，仙兰。”
看着对方并不惊讶的平静脸庞，仙兰，准确来说仙兰的一缕意识仿佛受到了挑衅，她发出恶毒的诅咒：“求饶吧，我的好姐妹，你终将被我踩下，让我看在多年姐妹情分上，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随着她说完，完全失去自我的青无气息渐渐微弱，本来攀附在他身上仙兰身影愈发凝实，且气息隐约直逼分神后期。
风晓晓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她感觉到了情况有些棘手，没想到一直在幕后操控的竟然是不太显眼的仙兰。
想来琼花的死，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被吸空了生命力灵力的青无虚弱的倒下，走向了生命的尽头，而脱离青无的仙兰笑的很开心，她感觉多年的夙愿即将实现。
人在这个时候就忍不住多说几句，尽管此时情况格外危急。
“紫萝，我真的很嫉妒你，你从小就受到少君的照顾，长大后又能混入最大的门派成为核心弟子，根本不需要付出什么就能得到一切。”
“你知不知道，当初明明我也有希望转世在元苍的辖内，却被苏阎将名额求给了你，你现在得到的一切本该是我的。”
“如今该是你偿还的时候，有了那位‘大人’的帮助，圣女之位必定是我的，而你现在去死，还能走的体面。”
她凶狠且充满恶意的盯着风晓晓，想要看看对方知道了真相是怎样的后悔。
可惜迎面而来的视线除了微微有一丝惊讶，自始至终都很是平静：“明明没有得到过，为什么说是你应有的，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一直努力付出的结果，你既然嫉妒苏阎为我求取名额，那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他办了多少事？”
她不是原主，这等遥远的事情不去翻找记忆还真不记得，也难怪对方千方百计的想让自己败露，先是谢红的陷害，现在又引诱青无刺杀她，若不是教规约束，恐怕使出的手段更加肮脏。
嫉妒还真是原恶。
冷静到极致的陈述彻底激怒了仙兰，其实她也知道，拥有了什么就会付出什么，但是偏偏不甘占据了心灵，成了执念，总想着若是自己去，又该如何如何。
但是现在风晓晓作为失败者就应该有失败者的觉悟，对方既然不束手就擒，那么她也只能全力以赴了。
虽然有些肉痛，但是这样更保险。
毕竟谁也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底牌，本以为青无一个分神境杀死还是出窍期的紫萝应该轻轻松松，谁曾想到她竟然短短几年修为又大增了，连青无都能力压一头。
多年的小心谨慎，让仙兰不敢有任何意外。
手心里的黑色种子诡异又邪恶，但是仙兰却着迷的看着它，这是那位“大人”恩赐下来的“魔种”，蕴含着神秘强大的力量，一颗她用在了青无身上用来诱惑控制他，另一颗随身携带准备以后吞噬，没想到现在还是得用出去了。
“魔种”一出现，风晓晓的六感就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她能感觉出这颗类似种子的东西很是强大。
明明那么小，但是却好像是污染的源头，这种感觉很是矛盾，反倒是拿着它的仙兰并不能让她警惕，时空之力的持有者最不怕的就是越境界战斗。
风晓晓提神戒备，此时的她也顾不上隐藏魔息了，在生死危机之下，将全身的力量调动起来，准备最强一击。
远处的身影越来越近，仙兰脸色变了变，知道时间不能拖下去了，她恨恨得看了一眼身体已经冰冷的青无，暗啐了一口，要不是他不给力，自己也不至于浪费两颗“魔种”。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隐藏魔气的，但是紫萝今天你不死在我手上，你将来会后悔的。”
她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诡异的一笑，随后将“魔种”轻轻一扔，就准备离去，虽然来的不是真身，但是这缕意识若是遭遇不测也会让她重创。
“魔种”宛若有生命一般，极快的向风晓晓扑去，好像她是一道鲜美的佳肴。
早就蓄势待发的风晓晓怎肯让它轻易近身，身形飘忽的向仙兰飞去，就算被暴露了，她也得干掉这个女人。
没谁让她吃了亏，还能活着。
仙兰没想到风晓晓在这样的境地下，竟然还留有一手，现在才显露出她真正的实力。
全力爆发的风晓晓虽然不能立刻将仙兰意识击杀，但是也拖住了她的脚步，让她无法离去。
眼看元苍派的人越来越近，仙兰眼神狠厉的瞪了风晓晓一眼，恨不得将她剜心剔骨，随后又看了看还在风晓晓身边寻觅机会的“魔种”，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是你逼我的。”
倏忽间，仙兰本来靠吸食青无生命的身体又开始虚幻起来，最后快速的化作一道轻烟没入那泛着深幽之色的魔种之内，她竟然不惜将自己的意识和残留的另一颗“魔种”之力全都汇入了这颗“魔种”。
陡然一股纯正的邪恶魔气围绕着“魔种”爆发开来，而“魔种”也犹如神助，侵扰风晓晓的防护更加猛烈起来。
而远处元苍派的人也终于到了。
一团“魔云”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能通过隐约露出的白色衣角推测出里面还有人，地上青无尸体已经僵硬，他身上的黑色外袍不知什么时候被仙兰取走，所以众人一眼看出是雷光寺的弟子且似乎已经遇害。
“那衣服好像见过风师姐穿过。”
浓重的“魔云”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但是风晓晓因为和“魔种”周旋隐约露出的衣裙仍然是被一些人认出来了。
“果然是你，风晓晓，还我孙儿命来。”
被滚滚魔气吸引而来的混元宗秦学之怒发冲冠，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向风晓晓碾压而去，合体修士的威能体现的淋漓尽致。
人们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联想前因后果，很多人都猜测风晓晓确实入魔了，所以才关了没多久，就魔性大发，还杀死了雷光寺高僧。
正勉力对付“魔种”的风晓晓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攻击，一口热血喷了出来，身体的防护屏障被打破了一处，而“魔种”也趁机找到了机会，一下子钻进了她的身体。
“呕”
她又吐了一口鲜血，“魔云”随着“魔种”消失也立刻散了个干净，露出了里面令所有人熟悉的面容。
“风师姐，莫非真的入魔了。”
“这还有假？人赃俱获，可怜一代仙子就此堕落。”
“以后就没有风仙子这个人了。”
一些弟子小心翼翼的议论，很多人都偷偷抬眼看师门长辈，如今闹成这样，元苍在各个势力面前算是丢进了脸面。
冷静下来的秦学之并没有再攻击，只是牢牢锁定了风晓晓的逃跑路线，毕竟是元苍的弟子，他相信都这样了，元苍也没话说，必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思过崖的打斗实在是轰动，很多前来观礼未曾离去的外派人员都跟着元苍门人跑来看热闹，没想到还真让他们看到了。
曾闻名天下的风仙子堕魔了，那滚滚魔云一看就是个大魔头。
有的人唏嘘，有的人叹惋，也有的人幸灾乐祸。
风晓晓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既然如此，那也正好将错就错，饶是现在，这发生的一切也并没有偏离她的计划。
远处还有宝光闪烁，想必有更多的人赶来，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
她遥遥望向隐峰，垂下眼眸，深吸了口气，心底默默说道。
再见了，顾时君。
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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