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她斜倚在床头，复杂华丽的妆饰皆卸的干干净净，只剩一头青丝沿着床边顺滑往下，随着她的动作起伏。一只堪比羊脂白玉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着床沿，神情放松恣意。
明明是疏懒的模样，却偏生让她演绎的随性逍遥，这一面前世作为许时的他能偶尔得见，只是这辈子风晓晓顶着第一仙子的身份举止端庄了许多，这种不拘小节的样子倒还是第一次见。
熟悉感扑面而来，他不由自主就脱口而出：“今天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说完又惊觉失言，抿了一下唇，若无其事的坐在了床旁的软榻上。
以前她都是打了胜仗才会这般，在私密的角落，不再拘泥于俗礼，像是一只晒太阳的猫，偶尔会露出跳脱欢悦的一面。
而他因为亲密的身份，或能采撷其一丝片缕他人永远无法触及的景象。
这时候的她，脱下了强大凛然的面具，流露出了属于她更为真实的一角。
这种另类的“真实”，一直是顾时君所拼命追逐的。
犹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听及声音，风晓晓才发现自己被“空空”洗脑式的谈话带偏了，沉浸在“它”绘制的美好修仙未来中，以至于对顾时君的推门都未曾及时发现。
她身子歪了歪，调整到一个正常靠着的角度，双手端正的垂放在腹部区域，语气平静：“高兴事没有，为难事倒是有一件。”
顾时君果然眼神疑惑的看她，月余不见，五官似乎也长开了些，更像曾经了。
嘴唇并未施脂粉却红的浓丽，犹如编贝的莹白牙齿随着红唇的上下开合，露了出了一些来，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忽然想吻下去。
“你有在听吗？”风晓晓看着有些失神的男人，不满的皱了皱眉。
“嗯？”
嗓音比刚进门时更低沉沙哑了一些，他觉得嘴里有些干，起身倒了一杯水，低着头默默的抿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那红唇皓齿。
两人不欢而散后，就再未曾有过越线的举动了。
“我说我要出去一趟。”
风晓晓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都得解决这个问题。
“出去？”
顾时君眼神一下子幽邃了起来，他放下了茶杯，一步步的走至床边，居高临下的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很是奇怪，目光时不时的滑过风晓晓脖颈处，一股刺骨的凉意随着他的目光环绕在她脖子的周围，使得那里的皮肤都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以死相逼，不自由毋宁死等种种被“空空”灌输的话语通通随风而逝，她语气都软了三分坦诚道：“嗯，有心魔了，修为始终突破不了。”
“心魔？”
顾时君不屑的挑眉，嘴角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他显然是不信的。
也是，这要是换个人跟她说，因为没能出去遛弯就产生心魔了，她也得嘲讽别人一句，骗鬼呢。
风晓晓并不避讳他的审视，仰着头用平静到极点的语气说着：“信不信由你。”
这句话听着略显刺耳，不像她这半年温和的风格，顾时君提起了几分精神，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说的好像是真的。
他心底忽然涌入深沉的恶意，竟然产生了一种隐秘的期望。
她若是永远这样弱小，该有多好。
触手可及，逃不开手心。
然后，终有一天会认命的接受完整的他。
有一瞬间，他是真的心动了，即使手段不干净，但是只要能达成目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残忍，卑鄙，疯狂，宛若恶鬼，就如同那些敌人所怒骂的一样，甚至这些词语还不足以形容他的可鄙。
为了得到她，他可以去折断她的羽翼。
“我自然相信，不过我可以保护你，所以不急的。”
他拂过她额前的秀发，耐心又温情的在她耳边低哄着。
“但是我想变强，立刻马上。”风晓晓固执的直视他，面色微冷，她当然清楚顾时君的意思。
那是让她一直待在他的羽翼之下。
那她岂不是像金丝雀一样，变成了一个需要邀宠才能活着的可怜宠物。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顾时君脸色越来越沉郁，他的手缓慢滑至风晓晓的锁骨处，似乎只要一用力，就能掌握住她的生死。
风晓晓也并不示弱，她这次是打定主意了，势必求个结果。
这样虚假的温情，她才不需要。
顾时君沉默，眉心一枚朱红剑印若隐若现，幽深的眼底翻腾着摧毁一切的狂躁，唇线因为压抑绷的紧紧的，他的手指陷入凝脂一样的肌肤，迅速红了一片，但是两人都浑若不觉一般，只静静的互相凝视着彼此。
她的眼睛澄澈无比，使一闪而过的悔色都能被清晰的捕捉。
她还是后悔了？
后悔和我在一起了？
只单单这一个念头，顾时君就似乎变了一个人，只见他黑漆漆的眼里满是无望的疯狂，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似是绝望又似是兴奋，他的手慢慢靠近她纤细的脖子，随即缓缓收紧。
这一幕也映入她宛若湖面的眼眸，两人相处之近，顾时君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手指因为用力而爆起的青色筋络。
脆弱而又优美的脖颈差点就要被他扭断。
仿佛被眼前的景象刺痛，他闪电般的缩回了手，整个手臂都止不住的颤抖。
有一瞬间，他竟然下意识想要毁灭她。
或许只有她死了，那让他魂牵梦萦的红唇才不会再说出要离开他这种残忍无比的话。
“我……我……”
沉浸于无边的后怕中，他话语破碎，眼神混乱不堪，似乎下一刻清醒的意识就要崩解，陷入无休止的后悔自责中。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紧张失态的样子，脖子那里火辣辣的疼，提醒着她死亡阴影刚刚散去。
他居然真的要杀她。
意识到这个答案，从四肢百骸蔓延而来的失望差点吞没了她，紧随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感，还有一丝丝怒意。
可是还没等她这个正主去怨怪什么，
“噗呲”一声三根手指从她眼前飞离而去，一道热腾腾的血柱随之喷涌而出。
男人仅仅是闷哼一声，就垂着眸僵立在那。
风晓晓被吓了一跳，她的眼角甚至沾染了一滴飞溅的血珠，滚烫无比，灼的她眼尾生疼。
直冲头顶的怒意冲没了她的理智，却不是因为他动手掐她，惊怒中又夹杂着翻涌不休的疼惜，像细针一样绵绵的刺着她，密密麻麻的疼缠绕着心口。
“你干什么！”
她急声呵斥，眼神慌乱的坐了起来，想要去寻那不知被扔到哪里的断指。
忽然一个缠绵温暖的拥抱落了下来，将她紧紧的笼罩了进去。
脸侧是男人温热的胸膛，纷乱激烈的心跳声就在耳边。
她想要挣扎去看他的伤势，却被抱得更紧。
“晓晓，对不起……把你弄疼了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
“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我可以一直做你最喜欢的样子，或者你不喜欢这样的，只要你说，我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人，不要不理我。”
“你如果还气我，我再砍一只手好不好，都怪它不听话。”
……
卑微到极致的耳语化作洪流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心神，一滴又一滴还带着他身体余温的咸涩泪水落入她的鼻尖，唇瓣，泪水滑过之处，铺天盖地的悲伤似要将她拽入黑暗。
他，很难过。
难过到他的情绪都不自觉的影响到了她，感同身受一般。
绝望，厌弃，暴虐更多磅礴的负面情绪，化作一条狰狞巨大的绳索死死捆束住身体，要将他拉入无底的深渊永久沉沦。
他明明可以一直高高在上，如神祇漠视凡尘，现在却被心魔缠身，处于崩溃的边缘。
不同时候的红黑双眸，伴随而来的性格迥异，它们背后代表真相逐渐浮现出了水面。
风晓晓只觉得心脏被攥得生疼，突如起来的“通感”让那些属于顾时君的糟糕情绪重重的向她压了下来，思维如同一团乱麻找不出任何头绪，神色木木的呆在那。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撇开其他不谈，只抓起他还在沁着血的手出言责怪：“为何不动用灵力？”
“还有你心境出问题了？”
看着顾时君不吭声，她的眼神愈发严肃，突然抬高音量厉声说道：“说话！”
被这一声断喝，顾时君方才如梦初醒。
“是的。”他艰涩的开口，眼神却微微躲闪。
这人还不愿说实话，风晓晓只觉的头疼又心累，但是对顾时君刚才起了杀心的行为并没有那么失望怨怪了。
感受到身旁之人气息仍然紊乱，她将手臂穿过他的腰际，缓缓收紧。
仅是一个简单的回抱，却让他的气息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们说好要坦诚一点的。”她仰着头看着他。
格外冷静的眼神，和温暖柔软的怀抱让顾时君的压抑阴郁的眼神终于起了丝变化。
“我其实很卑鄙很不好，直到现在我还想着利用伤势博取你的同情，让你不那么恨我。”
“我故意不让伤口愈合，我甚至还想用眼泪挽留你。”
他似是自暴自弃，也不再顾及什么，说出了他隐藏在可怜外表下真实意图。
“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此时脸上的表情到底有几分真假，是真的陷于痛苦，还是想让你看到我陷于痛苦。”
“我……是不是很恶心？”
他眉宇郁结，半阖着眼，睫羽颤抖不止，面上满是对自我的厌弃痛恨，似乎下一刻就会忍不住毁灭自己。
将自己卑劣的一面由自己亲手揭露，直接展现在心爱之人眼前，是他仅存的勇气。
至于风晓晓会不会厌恶他，会不会自此远离他，他不敢去看去想。
被宣判的最终结果，他都只想来的再晚一点。
出乎意料的，风晓晓并未露出丝毫心理上的不适，她的手始终环绕着他的腰部，没有任何动摇。
“我早就知道。”
“你可不是爱哭的人，那么要面子，偷偷哭都能被一只猫看到，恐怕那个时候你就想要通过它的口告诉未来的我吧。”
“你爱演戏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从知道你是反抗军首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否则也不至于糊弄了我整整五年。”
“你不会真的还认为经过了这么多后，我还单纯的认为你是许家那个病弱到需要我守护的少年吧，我可是知道你的称号。”
“疯子。”
风晓晓又好气又是觉得想笑，他没想到顾时君耿耿于怀的是这个。
疯子这个词语一出口，顾时君浑身一震，这个词是上辈子作为反抗军首领时，因为行为常常疯狂寻不到章法，且又残忍暴虐，被人起的绰号。
他怎么忘了，他的黑历史其实她都清楚。
或许只是因为他单单的想成为她最开始认识的他，以一个干净的面孔认识她，可是其身上早已泥泞满身，不可能再做那个纯白的虚假之人了。
执念入心，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可是，你不是因为喜欢那个样子的我才选择我的吗？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后悔，发现自己看错了人。”
饶是刚才泪如雨下声音都没半分改变的人，此时说出这话却哽咽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端是可怜。
风晓晓定定的看了他一会，看的他都不甚自在才肯罢休。
这个人总是在恰当的时机里表现自己的弱势，做着不符合他性子的幼稚举动，却偏生效果奇佳。
明明知道里面有大半是他不自觉的伪装试探，却又忍不住为那少许的真实而感到心软。
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情实意，哪些是身体本能做出来博取她同情的。
“谁说我喜欢你那个样子的？诚然谦逊有礼的温润少年我肯定不讨厌，但是这并不是我选择你的最大理由。”
风晓晓诧异的挑眉，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误会。
她之所以选择许时，只是看着他背后没什么势力，让她受许家的牵制少一些，至于其他因素都只是次要的。
听到她的解释，顾时君惊讶中又有些释然，都怪那群人背后乱传，说是风晓晓看重他美色才选择他，让他以为她就喜欢这类型，所以自己哪怕忍着恶心也要去扮演这样的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意料之中的问题，风晓晓斜睨了他一眼，答案不言而喻。
两辈子的纠葛羁绊，两人早就逃不开彼此了。
“那你不会离开我了吧？”
“废话，你赶紧的趁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溜一圈，我现在比你这么弱，都不好意思跟你说是死对头了。”
“明明是深爱之人。”
“顾时君你可别肉麻了哈，还有以后可不能动不动就装可怜了，感觉怪怪的，我还是习惯强势一点的你。”
……
暖帐春宵，脉脉私语，最终消没于夜色无人知晓。
两人冰释前嫌，一场夜话之后，风晓晓也对顾时君的了解愈多。
知道那迥异于常人的白发，是初来此世因为她而一夜白头。
也了解到两种性格转变而导致的眸色差异，是以为她身死，纵容心魔入侵才有的结果。
为此事又狠狠的动了回怒，风晓晓自个正经受着心魔的骚扰，自然明白其中的害处，也只有顾时君胆大妄为，才不管不顾的。
所以接下来，她主要事情就一直在翻阅古籍，想要看看怎么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忙的不可开交。
本来她还很愧疚，不能多陪伴顾时君，没曾想这人似乎比她还忙，一天天的不见人影，有时候想要探讨一下，都抓不到人。
这一日，看了半日古籍没有任何发现的风晓晓忍不了那枯燥，决定去花园逛逛休息片刻。
还未走出房间腰间的玉佩闪烁，她心有所感，拿起来一看，发现是顾时君的消息。
“有点事，今天回不来。”
熟悉的内容，这几日他的消息都是类似的，她都会背了。
掩下眸子里的失望，她抬脚欲走，却见腰间玉佩再次闪烁不止。
“近些日子外面不安全，等过段时间我就带你去尘世走走，我没忘记。”
唇角忍不住勾起，这似解释又似承诺的话让风晓晓心情愉悦了不少，她倒是不觉得顾时君会出尔反尔，仍旧不放她出去，但是被人珍重的感觉也挺不错。
“喵~”
走廊上，一只白猫从草丛里滚了出来，冲着风晓晓叫唤。
自从和顾时君成亲后，小白可能是怕她秋后算账，所以老是避着她，若没有顾时君的命令，它一般不出现在她跟前。
而顾时君又爱吃醋，觉得风晓晓注意力老是被猫咪夺走，所以暗中也不让它出现，所以陡然看到它，风晓晓还挺惊喜。
“小白，这些时候你去哪里了？”
她挠着它的下巴低声询问，似乎是不过瘾又将它抱在怀里揉搓。
往常这个样子揉，小白早就舒服的咕噜咕噜不停了，只是今日却罕见的沉默，甚至肢体还有点僵硬。
“小白，你不舒服吗？你主人不在这里，不用装了。”
顾时君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猫咪开口说话，所以小白尽管是一只猫妖，但是在他们面前表现的都像是一只普通猫，只有在单独和她在一起时，才会没有顾及的开口聊天。
这本是一人一猫之间的默契，只是今日这份上了小白仍是不愿开口，睁着一双大眼睛略显茫然的对着风晓晓喵喵叫了几声。
她神色渐冷，双手用力，将白猫狠狠扔了出去。
“你不是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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