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狐娘小小
远荒混沌神开天辟地,古老大神应世而生,谁也不服谁,为争一个天地之主,斗得日月星河黯淡无光。后来不周脉崩,昆仑极天柱裂,一场洪荒浩劫,足以毁天灭地。古老神化干戈为玉帛,听从混沌神号令,补天救世。
为平息这场遥远的浩劫,古老神牺牲了不少。应世而生,救世而亡。显今八荒定,十洲安,古老神在历了一场惨烈的劫数后,活下来的不过寥寥,不免厌倦了争斗,避世去了,在这八荒十洲匿了迹。
涂山狐族生来骁勇善战,诸神忌惮。先祖曾打架输给了混沌神,便做了他老人家的坐骑,心甘情愿的追随,后来在平息浩劫之中立下大功,奉混沌神法旨,把古老神陨灭后留下来的遗脉好好安顿。
那些残兵群龙无首,早已四分五裂,远不如当年那般威风。放任不管,却也终究是个祸患。这是份苦差事,苦到阿爹手里,耗了大半辈子的心血,总算是苦尽甘来。混沌神做主,把古老神那八十八万大军,归在涂山名下。
八荒十洲无谁不知,涂山的狐主吃素,但他绝不是吃素的。
日月亘古,山河易主。
八荒安定,十洲祥和,仙人应劫而生,上达九重华。圣族作为后起之秀,在八荒十洲,蒸蒸日上,平分秋色。圣君仁慈,素有威望。
不知那玄族的玄君葵牙,为何就是看他不爽。
我也算见过些泼天的世面,耳熟秘藏一二辛,吃瓜长达九百年的见习生,却是不知这葵牙老儿究竟经历过什么,这等专一心思偏与圣族作对。
听阿娘说,陈年老月,那葵牙与九重华甚有些过节。
至于什么过节,我待欲求知这等泼天秘藏。阿爹直着眼睛将我赶了出去。
这老头,真小气。
神仙也好,凡人也罢,想要活的滋润,脸皮要厚。本神还没让八荒十洲的唾沫星子淹死,靠的便是这一点。
老鹿说,阿爹娶阿娘,靠的也是脸皮够厚。
阿爹年轻时有些混账名声在外头,各家都不肯把女儿许给他,终身大事便一直耽搁着。那时,阿娘得罪了媒婆,那婆子在外头说她坏话,病秧子似的,一看就生不出儿子。阿爹听说后,便铁了心把阿娘娶了回来。老鹿主的婚。
媒婆的嘴大概开过光,阿娘一口气给阿爹生了两个小棉袄,阿爹一高兴,托人给那婆子送去了谢礼。后来听说,那婆子搬家了。
我上头有两位阿姐,我是阿爹阿娘,老来得子。凡人的书里常说,老来得子,这子最是受家里疼爱,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啧书里都是骗人的
而今八荒十洲,大多因缘得道的半仙,修炼个万把年,功德圆满,入九重华做个逍遥散仙,赶上一场造化,方有机会成仙。仙之上,谓神,神之上,乃君,受八荒十洲尊敬。
狐族血脉强大,子孙后嗣最次也是个仙根,阿娘怀我时,不知走了什么运,我生下来便是个神胎。无须吃修炼的苦,这辈子争点气,努点力,也能像长姐那般,年纪轻轻做了女君,受八荒十洲尊敬。
本神还小,正是见了书便脑袋疼,一门心思贪玩的年岁,我这般不成器的样子,阿爹期望愈大,失望愈大,我给他惹了几场祸,后来他见了我就烦。
听说极东芙蕖正盛,我带着儿子,还有奶妈子老鹿搬去了那里。与水主一家做了近邻。
住得这么近,东海的事,我想不知道都难。听说,那场夜宴,水主为迎合圣君,摆了几桌子素,清汤寡水,吃得众仙脸绿了一大半,苦了那灵台老儿,宴后得罪了不少人。
估摸这两天,我与九重华赤焰郎的一段过往,大抵,又会被翻出来津津乐道。为众仙闲出屁的生活添些趣味。
我不理解,阿哞这头老鹿也来凑热闹。
老鹿阿哞曾与先祖并肩作战,共过生死,后来,它跟着先祖来了涂山,安心养老。阿爹到了老鹿面前,也得弯下腰,请一声:老先知。
鉴于它一把年纪,还和我这小辈争糖吃,呸什么老先知,老古董罢了。
这老古董当着我的面揭我伤疤,完了还要啧啧感叹两声:“被抢了男人,连屁都不敢放,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个。”
呵呵你妹
珊瑚园红珊瑚琳琅。
先老水主在时,阿爹带我去赏过。他很大方的将那最好看的一株送了我。三百年前,他气出一场病,没几天便去了。念在从前他待我很好,我不免难过了些日子。瞧在先老水主的份上,这些年,我并没有去寻过那姐弟俩的晦气。
那场大火,有些像我那二姐阿笙的手笔。都是一家子,她做与我做,并没有什么分别。
过往,过去的事情不可念想,只道是年少时的荒唐。
九重华微奈宫火神赤焰郎,我认识他那会儿,他还只是个落魄的麒麟族后嗣。
本神年少时是个十足的纨绔。阿娘生下我后,身子一直不好,阿爹陪着阿娘回娘家小住,很少管我。长姐不在家,只有阿哞陪着我。
阿哞拿我当小子养,等他发现我误入歧途,哪里还来得及,索性任我破罐破摔了。
我在外头结识了一位义兄。
按辈分,先祖在他面前都得叫声大哥。
初七,初七时隔多年,我早已记不清何年何月,只恍惚记得这个日子。
有老鹿撑腰,我在八荒十洲混的小有名气,收了些狐朋狗友,胡作非为,为所欲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那时,我大概闲出了屁,听说北荒的凶水有株玄树,结黑色的叶子,透白的花,我没见过,便约了那几个狐朋狗友,要去见识见识。那树是有个古老大兽守着的,听说是个连混沌神都怕的家伙。我不信,愈发要去瞅瞅。他们害怕,不愿与我同去,还背着我将这事告诉了爹娘。他们的爹娘齐心协力,在阿爹面前告了我一状。阿爹动了怒,拿捆仙绳把我五花大绑,吊起来狠狠的揍了一顿。
我在家躺了两个月,安分了两个月,待伤养好后,我便瞒着家里溜出了门,便是在那北荒凶水,我见到了那株玄树,黑色的叶,透白的花。我从来没见过。
树底下有个九头的怪物在午睡,模样极是骇人。
我怕他着凉,给他盖了条草毡子,准备去摘花,他幽幽睁了眼,竟是在装睡。
那时,他问我,“混沌神都怕我,你这还没断奶的娃娃不怕?”
我挺起腰杆,“我断奶很久了。”
再说
“混沌神怕你,与我有什么干系,丢脸的又不是我。”
他哈哈大笑,震耳欲聋,觉得我有趣,把那玄树的花送了我,让我经常来陪他说说话,他寂寞很久了。
他便是婴九,这个名字,老鹿听了都要不寒而栗。
那时,混沌神为消弭古老神之间的仇恨,也为了不再生灵涂炭,打败无数强敌,坐上天地之主的宝座,诸神皆心悦诚服。
唯独婴九不肯认他。婴九心高气傲,谁都不放在眼里,他不甘居于混沌神之下,便走上一条绝路,誓要与混沌神争个高低,他来做这天地之主。这便是与诸神为敌。
古老大神从前争斗,把这天地毁的厉害,不周墟撞塌后,天柱破裂,九重之华碎了个斗大的窟窿。混沌神召御诸神补天济世,拯救苍生,婴九趁机放出了洪荒境猛兽,为祸,给混沌神添堵。
我多少知道些婴九的脾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场争斗,山河失灵,星月黯淡,混沌神杀不了婴九,婴九也胜不了混沌神,到最后竟打得两仪失衡,天地倾斜,洪荒浩劫矣!婴九成了古老神眼里的大邪,当诛。
那场大战的结局,不过是强者之间的角逐,诸神同心协力诛婴九,他一时大意中了计,不敌,负伤而逃,混沌神追至北荒,将他封印在滔滔凶水之底。
他的族人也作为战败者,诸神为绝后患,戮了个干净。
婴九,他在天地间搅得日月星河失色时,我还未出生。只隐约听阿爹说起过,先祖曾用智谋让他吃了大亏,他与我涂荒九尾狐一族是有深仇的。
他后来是怎么破了封印的,我不得而知,只知,他重获自由,实力已大不如前。窝在凶水孤零零的,倒老实本分了很多。
我那时撑着芙蕖扎的筏子,淌过凶水,他突然从水底窜出来吓我,我毫无防备,咕咚一声落了水。他看了半天,把我救了起来。
极古老的古老神脉,模样都甚为可怖,愈是强大,模样愈可怖,婴九可以说算得上极品中的极品。我那时落水,也是教他冷不丁窜出来的模样吓得狠了。然则,他以此为荣,无比坚信,且深谙此理:长得越俊,越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所以,当他捞起我后,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番,以一种十分嫌弃的口吻道:“你这小白脸,长得这么俊,一定是个弱鸡,难怪溺个水也半死不活。”
我情绪有些复杂,他夸我好看,我该高兴,可他分明又没有夸我一时间我脸上明暗交织。
只好道:“哪里哪里,我只是好看的很一般。”
还有
“我是女孩子,不是小白脸。”
婴九:“小白脸还分男女?”
我怀疑他在骂我,可我没有证据。
婴九沉睡多年,天地间的变化,他早已跟不上,又不肯迎合这世道。因着那副尊容,所有人都躲着他,唯有我肯陪他说话。他长了九个脑袋,我长了九条尾巴,这便一拍即合,我认了他做义兄,他认了我做义妹。
若先祖归墟有知,我与婴九称兄道弟,恐怕会气得揭棺而起,把我塞进去。
现在想想,那时不过是年少的无畏。
后来,我经常溜出家找他玩,他便请我吃他最爱的枣。他孤零零很久了,空虚寂寞得厉害。有了我这义妹,便拿真心待我。
那凶水底下有两样厉害的法器,一个是魂灯,一个是离纱。婴九说,是从前一个人首蛇身的古老神女,战败后留下的。他将这法器都给了我。
我却之不恭,不与他扭扭捏捏的假客气,把离纱收进袖子,那魂灯,拎在手里有些麻烦,我化作玉梳,簪在发上。
后来,我被阿爹困在家里用功读书。他等得无聊了,便用离卦精气将自己的九个头,一半化为男童,一半化为女婴,自己同自己玩,这模样愈发的吓人,从此更没人肯靠近他了。
他索性破罐破摔,四处作恶,为了养伤,吃起了小孩。
再后来,我还是从阿哞嘴里听说,玄族葵阴君起兵,与圣族为敌。婴九做了葵阴老儿的干爹,助他打下九重华,一展抱负。葵阴老儿也答应他,拥他做这天地之主。
那时,混沌神让出天地之主的宝座,避世已久,为着这场大战,不得已出山。再后来司羿勇士在凶水射下婴九的九个头颅,玄族大败,葵牙也被阿爹出手封印在大明泽底,此番干戈落幕,圣族也解了燃眉之祸。
我偷偷的将他的尸身葬在北荒水边那株枣树下。这位义兄,他这一生,误入歧途,总归轰轰烈烈,那时,八荒十洲都在庆贺他死的好,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握着避水珠,五味杂陈。这是婴九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大战前,婴九偷偷来见我,他记挂着我不善水性,又不肯钻研用功,觉得我迟早会在这上头吃大亏,便把这珠子送给了我,做傍身之用。
我对着那株枣树拜了三拜。他生前无亲无友,后来与一头叫葵牙的白泽混在一起,还特意写信告诉我。我能从他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的喜悦,却料不到,他也因这喜悦而送掉了性命。他不在了,这世上,总该有人记得。
我打算将避水珠埋了,永远陪着他。
正刨着坑,眼前恍惚一道灰影闪动,手上一凉,那避水珠已不翼而飞。
灰头土脸的少年端详着发光的珠子,激动的结结巴巴,热泪盈眶,“避避避水珠?”
我眼皮抖了抖,打打打劫?
那少年打量我两眼,十分不善,“我家的东西为何在你的手里,你与那狗贼婴九是什么关系?”
原来不是结巴,我本就因着婴九的死悲伤不已,总觉得若早些得知,劝他几句,引入正途,也不至于下场凄惨,我没尽到义妹的责任,心中极为烦闷,见他出言不逊,一时火了,便扑了上去。
在凶水边上,与他打了起来。
打到一半,我不慎失足,一下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水里,情急之中拿尾巴卷住岸上一物,就是这般的巧,卷住的恰恰正好是那少年,合该他倒霉,连人带珠教我牵连进了水里。他死死抱着珠子,看戏似的欣赏我刨水,九条尾巴似绽放的菊花。
我想,他见过狗,也见过狐狸,大概没见过,狗刨的狐狸。
我心里早有了眉目,大概这避水珠,便是婴九从他爹娘手里抢去的。那少年是头火麒麟,这凶水便是他的克星,有避水珠傍身,他一个人逃出生天是没问题的。我也从未有过他救我的指望,生死面前,谁还顾得了旁人,我水性差,在水底愈挣扎便下沉的愈快。
不过须臾,我一下子上浮了许多,睁眼去瞧,是他至。这厮,他抱着我拼命往上游。
凶水之凶,无法形容,否则混沌神当年也不会选择这里封印婴九。水底浊浪排空,将我们逼进漩涡里,再这般耗下去,我们迟早要教这凶水吞去神力,沉睡在这污浊之中。
那少年,他把避水珠给了我,用最后的力量将我送出旋涡,我眼睁睁看着他困在滔滔水底浊浪中,苦笑一声,慢慢的闭了眼,往下沉。他有些认命,我有些后悔。
我想起婴九教过的避水口诀,心念一动,冲进浊浪之中,在那水草纠缠处寻到这少年。我衔着避水珠,驮着他出了这凶水。
那年,树上的花透白,北荒十里明媚,染着花色,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灼灼。
这少年便是赤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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