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尾篇5
凛凛的胭脂铺生意极好,我在她那里喝了杯茶。后来,我曾托凤十一给她去过一封信,坦白了那起无奈的种种。她来极东找过我,那时,我正在给无邪擦手。她大概,原本是要来兴师问罪,突然间便不说话了。
圣君为了给无邪报仇,终于硬气了一回,发兵极荒。玄族因着葵牙的死,一蹶不振,节节败退,很快那玄族的君,凛凛的爹,葵牙的儿子,便向圣族递了降书,俯首称臣。
那时的凛凛,大抵不知是该骂我欺骗她真心,还是该安慰我痛失所爱,便那般将我瞧着。
终究道了句,“你还好吧。”
我招呼她吃茶,亲手烹了杯白海棠。她走时抱了抱我,在我脸上亲了亲。她说,他们白泽祝福别人晴明安好,便会这般。
这便是她给我的祝福了。
凡间很久没下雨了。
她那太子堂哥,也在这儿帮忙。凛凛说,他是因为上次的事,让他爹倍感丢脸,一气之下把他赶出家门了。没地方去,投奔了她而来。
正说着,那太子买菜回来,显摆着手里的鱼邀功,教凛凛毫不客气的赶去了厨房。两人不出意外又吵了起来。
“有外人在,你给我留点面子。”
“你不就是因为没面子,才被赶出家门的?”
凛凛怼的他哑口无言,满意的招呼我喝茶。她忍不住与我念叨,她这没用的堂哥,今儿个买的鱼还不错,一头鱼再送一条泥鳅。总算做了件舒心的事。
她留我吃饭,我没什么食欲,便借口家里有事,告辞而去。
临走时,她翻箱倒柜,取出一个收起来的盒子,将里头的胭脂送给了我。
“这是我给自己做的,那时候以为能嫁给你,很好笑吧送你啦,等你出嫁那天,定是最美的新娘。”
我默了默。
那太子捅了捅她,低着声,“你会不会说话,她家啥情况你不知道?”
凛凛后悔不已,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低吼了句,“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然后,瞧着我,甚有些局促不安。
“对不起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以身相许。”
她哥捂了脸,“报恩才叫以身相许,你应该是以死谢罪。”
凛凛小心翼翼的放下胭脂,抄起算盘便追着他打了出去,这俩兄妹,打小感情就好。
我拿起胭脂,笑了笑,出门而去。我走后不久,苏子国迎来一场雨,满城欢呼。
大抵我回来的太早,听到凤十一与阿哞闲聊。
一个说:“无邪的魄烟消云散,早就没了,怎么这神息也越来越弱了,魂灯只能暂时温其不散,也不知还能存多久,除非以魄生魄。”
一个道:“嘘小点声”
寂了片刻后,长吁一口气,“看来她还没回来。”
“我如何不知此法,只是这世上最好的生魄之物,便是九尾狐狸的尾巴,狐狸丫头是什么脾气,你不清楚?这些年试了多少法子,她若知道了会怎样运气再不好,砍光了九条尾巴也救不活九尾皆失,她也活不成了”
我乃涂山狐主之女,生来金狐九尾,一尾一魄,九尾便是九魄。我的尾巴,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生魄之物。只是这法子,从没有人试过,运气好,砍一尾便能成,运气不好便如老鹿所说了
我不动声色。
老鹿吓了一跳,“你,你啥时候回来的?”
我假装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回来的时候便回来了。”
阿哞松了口气,悄声道:“多虑了,否则她早就冲过来抓着咱们刨根问底了。”
我骗阿哞,说我想通了,愿意把无邪还给圣族,好好安葬。托他去趟九重华找圣君分明,诸天境的红莲想必开得很好,回来的时候摘一株,我想要。
老鹿终于盼来我的释然,二话不说便出了门。
我拔下玉梳,化了把称手的刀。
我的尾巴是无邪续的,如今为了他再断上一回,况且,我爱慕着他,恨不得这条命也舍给他,为他再多断上几条尾,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断尾之痛,尤胜剜心剔骨,无法言说,那时无邪在极荒,神魄裂消,是不是也是这般痛。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若能重新来过,我想在六百岁那年,找圣族的少君无邪,要一株红莲。
我以魂灯拿狐尾生魄,注入无邪眉心,我数不清割了多少条尾,练了多少只魄,探了几回他的眉心,再挥刀时,那断尾之痛恍似苦海来袭,将我吞没的分毫不剩,我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在浅浅枇花里。
待我慢悠悠醒转,最后一条尾巴无力的垂在地上,我捡起刀,便对上阿哞那双幽深得要吞人的老眼。凤十一他们来时,教眼前那血淋淋的惨烈的一幕吓得不轻,连话都不会说了。
老鹿想把我大骂一通,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疯丫头”
我气若游丝,要去探无邪的眉心,我还有一条尾巴。老鹿夺过我的刀,不由分说,让九重华下来的仙把无邪带走,赶紧带走。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老鹿登时火冒三丈,正愁一肚子气没地方撒,逮着他们一通臭骂,涂山又不欠你们圣族的,那叔神招惹了未眠丫头,你们少君又来诓骗小小
“东海欺负她的时候,不见黄玉座上那匹夫主持公道,搞成现在这样,这死丫头我看着她长大,她若有个闪失,我掀了你们九重华都是些绣花枕头小白脸”
凤十一捂着耳,堪堪上去劝,也挨了一顿呲。他脸皮厚,好说歹说,才把老鹿劝了住。
我托凤十一,把无邪送回九重华。老鹿在,决计不会再让我断尾生魄。等我再寻个时机,去看无邪。
剩了一尾,我的身子虚弱的厉害,吹不得风,见不得寒,受不得冻。极东这些日子天息不好,阿哞带我回了涂荒菩提洞,那里暖和,他将我关在里头养伤,不许出来。
老鹿成日里守在门口。
我身子好了些,坐在石头上,晒着太阳,看树上浅浅的枇杷花。长姐来了信,阿迷这些天有些叛逆,跑到东海,把为给圣君贺寿准备的珊瑚盆栽丢进了沼泽里。叔神训了他一顿,告诉他,咱们与圣君是一家子,怎么能糟蹋自家的东西。阿迷便又去了东海,把那厨房里的鸡鸭鹅等放了,赶去了珊瑚园。听说那长孙闻讯去善后,让猪给拱了。
长姐很头疼。等桑叶酒酿好了,便回来看我。
没过几天,阿娘也来了封信,五叔那边的水灾总算是平了,万幸没有伤到无辜百姓。阿爹受了点伤,要在那儿静养些时日。阿娘问我有没有好好用功,阿爹回来要考我的。
我的事,他们没有告诉阿爹和阿娘,以免他俩上了年纪,受不得刺激,出个什么岔子。
听说圣君把无邪安顿在诸天境红莲池中,白发人送黑发人,迟迟舍不得葬去归墟。我打算去趟红莲池,再做最后一搏。
如何支开阿哞是个难题。
正好长姐回来看我,一身白衣,长眉若玄,依稀还是从前的模样,风华不减。她带了自己酿的桑叶酒,还有叔神舍不得用的一瓶疗伤圣药。老鹿很久没见萝卜了,开心得不行。
趁他被萝卜缠住,我吞了那药,复了不少体力。长姐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萝卜开心得过年似的。席间,我一个劲的劝酒。老鹿贪杯,又或许,那叔神与长姐一道酿的酒,属实不错,两坛下肚,成功放倒了老鹿。
长姐和萝卜艰难的扶老鹿回屋。
我招了朵云,拿着玉梳,往九重华而去。
老鹿与圣君做了个私约,不许我踏入九重华半步。他想保住我的小命,可我打小是个实心眼子,认定的事,不肯回头。
我躲在杏花树下,虚弱的不行,如今,连驾个云也颇为吃力,这下当真是弱不禁风了。大抵,是伤到了胎骨,也不知会不会落下病根。
一只手扶稳了我。
东风拂过枝头,徐徐花色三千。
我很久没见赤焰了,听说他与澜贞解了婚约后,那长孙来闹过一场,害他背了不少骂名。直到圣君明旨,列足了东海的罪状,才还了他清白。
他搀着我,“你的事我听说了些,竟不想,你搞成这样。”
我抓着他的袖,央求他带我去诸天境。
“我要去红莲池,我要去找他,无邪在等我”
他垂下眼眸,似痴似嗔,“原来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了。”
赤焰把我送至诸天境门口,我复了些体力,堪堪立在那玉阶之上,折身将他一望,道了句多谢。
他瞧着我,笑了笑,有些释然。
我踏上云台,入了诸天之境。
从前,我便来过的。
南风拂过红莲池,花色夭夭,团叶蓁蓁。
无邪躺在玉莲台上,我抚上他的眉眼,瞧着他的俊容,我要把他牢牢刻在记忆里,下一世不忘。狐尾灿灿茸茸,我虚弱的厉害,艰难的拿起玉梳。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话本里总有一些痴男怨女,看不破情障,以身殉情的。那时读来,只觉好傻,如今自己大梦一场,也多少能领悟,那些痴怨的心症。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他待你十分,你便愿意待他十二分。
我在菩提洞,留下一封绝笔信,断了最后一尾,我必死,若能救醒无邪,再好不过。这信自然会送到他手上,我愿他余生晴好,百子千孙。
若不幸,这红莲池便是我与无邪的长眠之地。那信便由长姐递到圣君面前,我不要去归墟,圣族的规矩,没成亲不允合葬。
还有阿爹阿娘,我让长姐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事,便说我离家出走了,反正他们会信。还有阿哞,他那少了的几坛酒,是我偷挖了,我偶尔也有叛逆的时候。
我喘着气,眼皮越来越沉,手里的玉梳越来越重,我倒在无邪身上,先睡一觉吧,我连祭魂灯的力气都没有了。
醒来时,涂荒的午后云茫柔柔,白海棠开满的山坡,荼蘼花正盛,我枕在长姐膝上,萝卜捧着药碗,拿勺喂我,还贴心的吹了吹。
我饮了一口,苦的钻心,神思清晰了不少。顾不得许多,便要去九重华。
长姐将我稳住。
我有些急,“长姐,你别拦我。”
“我不是要拦你,有些话不得不说,你知不知道你昏睡多久了足足两日两夜伤成这样还不好好养着,你这小疯丫头,难怪阿哞气得要打你。”
“那圣族的少君昨儿个后半夜便醒了,我发现了你的信,便和阿哞赶了去,幸好去的及时,你小命还在。”
我怔怔的如大梦初醒,“长姐你莫不是莫不是在诓我”
萝卜:“我娘亲才不骗人。”
长姐戳了戳我的额头,“是真的,比真心还真,阿哞亲自给他号的脉,以魄生魄,他无碍了,不枉你苦这一场。”
“他说,他在老地方等你。”
我招了朵云,去了极东狐狸窝,枇杷树凋谢了不少,没有无邪的身影。
我想了想,赶去了水荇崖,碧水滚滚,老树寂寂,无邪不在这儿。
我突然笑了笑,自己竟这样粗心。
诸天境,红莲池,无邪绸衫银簪,我奔了去,扑进他怀里。然后在他身上捏了一把,他揉了揉我的额头。
“小小,不是梦。”
我俩抵额相视一笑。
东风浅浅,红莲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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