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九死四
明月挂在天边,皎洁月光被各色灯火染成绚丽的颜色。
清州城各地都在为今晚的演出做准备。洛水河畔挂开一排大红灯笼,赤红色泽静悄悄渗入月夜。
就像是无边的血。
·
琴声悠扬响起。
沈元静静望着河面荡漾的水纹。
洛水河畔行人如织,某个瞬间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
“慕夫人。”
沈元穿过人潮,站定在洛水河畔。
面容憔悴的女子抬首瞧他一眼,反应有些迟滞:“噢,是你啊。”
“你……”
沈元顿了一下,还是跟着楼孤寒的称呼喊了,“您怎么会来清州城?”
慕夫人神思恍惚说道:“小寒出了点事……”
沈元仔细想了想。法阵、符文、修行的功法……该操心的他都处置好了,能出什么事?
“孤山妖兽……”徐山长在一旁三言两语讲明前因后果,这些天说的次数太多,已能倒背如流,可惜没几个人认真听,听完也没人当回事。
沈元怔愣,观感怪异且不真实,他问:“这是几天前的事?”
徐山长颓靡说道:“五天前。”
五天前……
三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被妖兽围杀了,五天……
沈元平静说道:“阵器在星象宗手里?”
“大概,是吧。”
徐行不确定道。众人都说小寒得罪了星象宗首席,他正发愁怎么赔罪,好让对方应允请求。
再抬起头时,已找不见沈元在哪。
徐行心头苦涩,只以为又遭受一次冷遇。
意料之中罢了。
·
徐山长和慕夫人跟在宁远身后,等待见孟公子一面。
人群忽然乱起来。
徐行惴惴不安等了一会,宁远与人说完话,回身道:“孟公子说不见人。”
慕夫人急声问:“见一面也不行么?”
宁远道:“没办法,是九郎君发话……”
九郎君可不是孟知礼那种废物大少爷。
谢九郎,谢氏掌权人物。谢氏代仙君在人间行事,上承天意,下启民智。四百年前,谢氏族长遵循诏令将神皇请上天府,可以说整个神朝都是他们建成的。
传到这一代,谢氏较千年以前没落了,仍然远非一般世家仙宗可比,掌权人不仅牢牢把握巨门、天魁两部,且与觐天学宫关系匪浅……
九郎君地位之超然,宁远不敢攀附、甚至不敢仰望。
谢九郎得知孤山有妖兽作乱,与段太守说了一句,行动力惊人的太守府便极速运转起来。
一切从简。阵器、飞舟、府军,另有修士数百,为了在谢九郎面前露脸,毛遂自荐斩妖除魔。
庞大的飞舟载了上千人,朝清州边界飞驰而去。
赴孤山,清剿妖兽。
徐山长不敢相信援军就这样拨来了。倘若早知……这些天他苦苦奔走,到底为的什么?
慕夫人置身人群之外,神情麻木而恍惚。
已经过去五天了……
有谁能在妖兽围杀之下,坚持五天?
月色寒凉,照亮清州边界十万山川。所有人,都看清了法阵之内的惨烈景象。妖兽尸体,从法阵边沿,一直往中心延伸过去。
尸体,污血,污血,尸体……
血色染透皎洁月光。
莽莽群山之中,忽然、隐约,传来一声,像是错觉一般的微弱声响。
山川倾塌的声音?
亦或是妖兽齐齐冲锋的声音?
有人听出了这是什么声音。
沈元平淡近乎死寂的目光,颤了一颤,半晌,唇角勾起一丝微笑。
飞舟全速疾行,更清晰更剧烈的轰响在众人耳边炸开,灼目的光耀盖去血色,依稀可见滚滚黑尘笼罩群山。
终于,到了那处崩塌的峡谷。
弥漫着火烧味儿的空气,断断续续飘来嘶哑浑浊的歌声。
“同袍昨日、死,旧故何时归……”
众人听过司琴姑娘天籁般的琴音,再听这没一个调唱准了的散乱歌声,自然不觉得好听。
只是,目视满山遍野的妖兽尸体,听着这样一句小调,情形十足诡异,不能不令人印象深刻。
“你也亡,我也亡……”
“无人收,无人葬……”
众人大概意识到什么,再听这般嘶哑破碎的歌声,不由得,毛骨悚然。
千余具妖兽尸体,堆在这里。
杀死它们的人,此时正在死尸堆上哼歌。
夜空一时间静到极致,无人敢粗声呼吸。错愕、震惊、不可置信,种种情绪混乱地充斥在众人心头,没有人明白那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那名少年懒倦地靠坐着一块山岩,略显柔弱的雪青色衣衫染成了骇人的红装,灵秀而难以逼视的五官淌满鲜血。
鲜血从他每一寸肌肤渗出来,将他染成一只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段太守费解地揉揉眼睛。没有错,是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少年。身形还是那般清瘦,狂风行过都要折了他的腰肢。
他做了什么?
他在做什么?
几乎所有人,无论修为高低,都想不通这两个问题。
夜风微寒。
万众瞩目的少年,用力裹紧破碎的外袍,颤颤打了个哆嗦,嘟囔说:“好冷……”
沈元唇边浅浅的笑意还在加深,这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楼孤寒听见了,木讷地转动视线,空茫的目光定住了他,摇摇晃晃走向他。
然后,张开双臂,倒进他怀里。
沈元石雕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指尖颤了一下,想扶住怀中少年,却不知从何下手。
清瘦的身躯,没有哪一寸,不在流血。
沈元知道他做了什么。
九转生死。
自断生机,重塑经脉。
他最重的伤不是见骨的抓痕,也不是破开胸腹的咬伤。
而是已然碎裂的五脏六腑。
沈元几乎能听见他经脉破碎重聚的声音。
每一刻,他都在死亡。
每一刻,他都在苏生。
沈元一动不动任他抱住自己,太多情绪堵在胸前,太多话语说不出口。恍恍惚惚地,沈元听到一个声音说:“对不起啊……”
他努力辨认了许久,才发现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
引以为傲的敏锐洞察力好像突然失灵了,他听不懂,不明白,楼孤寒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该道歉的明明是他。
楼孤寒靠着他的胸口,说话断续没有条理。意思大概是对不起我身上好多血,对不起知道你不喜欢,但是:“让我,抱一下……”
即便这个时候,即便痛成这样,即便他每一刻都在体会死亡与新生,他还在,心怀歉疚地迁就他。
沈元闭了闭眼,终于抬起手臂,轻轻揽住羸弱的少年:“抱歉。”
“嗯……?”楼孤寒迟钝应了一声,同样听不懂,不明白,沈元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沈元轻轻揽着他的肩膀,寡淡平静的语调似乎重逾千斤:“抱歉,我来晚了。”
从来只依靠自己的少年艰难听清这句话,感觉有点难以理解,讷讷说:“没事啦,再……抱一会……可以吗?”
“嗯。”
沈元捉住他的手腕,缓缓渡入一丝真气,探看他糟乱的经脉脏腑。
熟悉温暖的气息填入体内,几乎无法忍受的剧痛缓解了一些。楼孤寒一边问系统能量攒够没,一边嘀咕说:“早知你会来,我就……不练那玩意了……”
很轻松的语气。
沈元知道他是安慰自己。
他就是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们即将面对的危险、曾经遭受的苦痛,都那么不值一提。
因为他真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把绝大多数危险和苦痛,揽到自己身上。
其实,在他修行九转生死诀之前,哪怕沈元亲口告诉他,我会来,你撑住,他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援救上。
他的命,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
这么傻。
这么倔。
内息调理得差不多了。不敢再多渡些真气,怕经脉又出岔子。
沈元松开手,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
楼孤寒还抱着他。
沈元毕竟不喜欢这种程度的亲近,可是他怕楼孤寒忽然又说“对不起啊”,挣扎片刻,有些拙笨地抬了抬手,避开骇人的伤口,结结实实把人抱进怀里。
楼孤寒迷迷糊糊靠着他,突然给这一下整懵了,反应过来不由得悚然一惊。
内心疯狂逼问系统,得到能量足够的保证之后他支起手肘推了推:“好了够了!我伤口好痛!”
态度转变太快。沈元目光平静,默默松开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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