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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淦!


本次武汉会战,与以往有些不同,这回大家基本都知道,打是打不赢的,守也守不住。因此,摆在统帅部作战命令白纸黑字之下的,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总方针:保存军队,准备长期抗战。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忍。战争并没有因“守于武汉而不战于武汉”的想法而变得更容易,反倒因为拉锯战愈发艰难起来。

        八月四日,武汉各机关正式迁往重庆;八月十一日,敌机七十余架集中轰炸武昌、汉阳,孟应骐就这么倒霉,才第二次进城,结果连人带车被炸弹淦翻了。

        左臂受伤鲜血淋漓,最近的城外野战医院简单处理了伤口,便表示无能为力了。她手臂创口过大,野外条件不足,如不及时救治,可能影响神经,最差的情况,那估计整条胳膊都保不住。

        赵秦风当机立断,立刻将人转移至武昌,城内有曹帅持股的美国医院,院长就是个医术精湛的美国人,两个月前才给元钟冉开了刀,取出面颊内发黑的碎骨,他以为短时间内接待不了第二个高阶将领了,毕竟现在的中国军人,无论是师长还是士兵,要么直接死于战场;要么伤不致命,在中国人的医院处理就好,没功夫跑美国医院来治疗住院。

        所以说人生处处是惊喜。

        委员长知悉此时后,很热情亲切地力邀她留下治疗,孟应骐一个激灵,连忙推辞:谢谢谢谢,不了不了,溜了溜了。

        她甚至主动暗暗联系了粤省白家,要求去粤省治伤,白家留驻粤省的理事人兼她三姨同样也有事要和她交代,双方一拍即合,于是孟应骐扛着伤口发炎的危险,强行两次转机,到达广州。

        她刚一落地,军法执行总监部就正式传唤了陈秀光,不过为时已晚,他们要找的人已经“赴粤治伤”,若是有耐心,就再等等呢。

        总监部找到了郑青松,官复原职的郑军团长表示:“陈师长不归我管啊,他归庞委员管,有事问庞委员吧!”

        总是踢被告人家属皮球的总监部,今天也体会到了被别人踢皮球的感受,这就是踢人者人恒踢之。

        他们疯狂地一封一封发催促信,但孟应骐并不受影响,她躺在医院里养伤,努力保这条胳膊别出什么故障。

        好消息是美国医生手起刀落,没伤到神经;坏消息是伤了骨头日后肯定要留后遗症了。孟应骐一阵唉声叹气,在赵副官的帮助下艰难披上了外套。

        她余光一扫,正巧看见站在门口的三姨。

        “我光是疏散上门打探的记者,就花了不少心思,你躲在这里倒很悠闲呐。”三姨施然坐在床边,给赵秦风一个眼色,后者看看自家上司,迅速闪人。

        “三姨要是今天不来,我晚上就是走窗户也要过去见见二老。”

        “得了吧,你这张嘴说的全是鬼话。”

        三姨笑着往她跟前靠了靠,瞧瞧伤口,安抚她:“好了,保住了手,比什么都强。”

        她今天来,并非为了探病,孟应骐早得了口信,她亲妈当年秘密留了一笔遗产,交给她最信任的三妹打理,如果孟应骐立的起来,便尽数交给她。

        “双鹰,你母亲在美国花旗银行留了二十万美元,并房产两套,等你出院,我们去做个公证,把这些交接一下。”三姨隐隐叹了口气,说道,“你也别觉得我是个投机的,现在国家飘摇,眼看着就……谁知道哪天,你我会成亡国奴呢?沈氏对你怀有戒心,如果你混不下去了,赶紧去美国,也好有个安身之所,下辈子吃喝不愁。”

        “双鹰,我说句难听的,这回你运气好,只伤了胳膊,下次再往左一点,那不就……唉,你明明有其他选择,却要为这个政府拼命,值得吗?”

        孟应骐笑道:“值不值得,还得看结果呢。再说了,我可不是为沈氏和他的政府效命,我是为你我永远不会成为亡国奴效命。”

        “行吧,你看的开,我没什么好说的,若你母亲在世,见你心志坚韧,会高兴的。”三姨提到大姐,又打开了话匣子,“你恐怕会觉得你母亲是个傻的,看不开。”

        孟应骐刚想摇头,说她并没有这么觉得,就听三姨点头确认:“你母亲确实挺傻的。”

        “早在姓孟的娶进来第一个姨太太的时候,她就该知道,那些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已经不作数了,我当时就劝她拎包跑路,她不听!偏说姓孟的有苦衷,他有什么苦衷?!”三姨忿忿道,“就算是不走,那也该仔细谋划未来,不要对他一往情深了,可她仍是不听,到头来被骗了性命。”

        三姨得出结论:“姓孟的真不是个好东西!”

        孟应骐:……

        话糙理不糙,当年白抚德的确不察人心,在孟钰泰往家里领二房三房后,她仍旧保持着过去的心态,殊不知,在孟钰泰心里,原本代表青春活泼的行为,已然成为不稳重无规矩的冒犯了。

        说到底,还是怪孟钰泰,击碎白抚德的不是他的无情,而是他的猥琐。

        他大爷的!谁会把自己的妻子当做礼物往外送啊!卧槽!

        什么枭雄?就是一个猥琐老头子!

        孟应骐不可以回想这件事,不可以回看她这些年来搜集到的所有证据,否则可能会当场暴毙,然后让委员长占了兵不血刃铲除异己的大便宜。

        “不过,双鹰,你做的不错。”三姨笑的带有几分不可言说的隐秘,“你此举,是为你母亲报仇了。”

        “您指的是?”

        三姨笑得更加欣慰了:“看来,你连尾巴也收拾干净了。”

        孟应骐愈发迷茫了,这什么跟什么?

        看着她的表情,三姨也从笃定慢慢转向怀疑,挑明了她的暗语:“孟钰泰难道不是你……动的手?”

        孟应骐心下大惊,这是从哪传出来的谣言?

        “从北平孟公馆传出来的线索,我查证了对方身份,觉得可信度较高。”

        她忙为自己辩解:“不,我不曾动过手。”

        “且不说弑父是重罪,就算我有这个胆子,可父亲倒下的时候,我正在东北,无暇动手。此后他每况愈下,我又不必冒风险下手,静静等着他死亡就行了。”

        “目前抗战正值艰难时刻却从北平传出对我不利的谣言,其背后何人指示,又抱有何种目的也是可想而知了。”

        她这几句话,八分真二分假:弑父确实是谣言,日方确实有摸黑她的目的,她确实没对孟钰泰直接下手。

        但是她间接推波助澜来着。

        她身上流着一半白抚德的血,娘俩都特别擅长膈应孟钰泰,孟应骐技高一筹,她能精准把握亲爹生气的点,直接打击心脏,让九一八后本就身体不好的孟钰泰雪上加霜。

        如果北平沦陷那日,她没回孟公馆,没在他床前说那番话,或许孟钰泰还能再苟一阵。但是“我女儿给我戴绿帽子”这事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在震惊加暴怒两重情绪下心脏病突发,半条命当场又去了一半。

        此外,孟应骐几句漫不经心的说话,将他多年疑惑解开。

        当年白家生意失败,一落千丈,他冷落虐待妻子,而后几年白家东山再起,他想再去巴结,却吃了闭门羹,无奈之下选择了南方施家。

        孟钰泰一直把白家趁势而起的原因归结为运气,孟应骐热心地告诉他:不是哦,是我用我娘的嫁妆帮我外祖家筹集本金的!意不意外?

        那是孟钰泰以为早被挥霍一空的资财,他没想到一夜之间能被同一个人背刺两次。

        这个人还是他闺女。

        太刺激了。

        他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可不是勉励她杀敌救国,而是骂了一些写在书里,出版社看了都摇头嫌脏的话。

        如果非要较真,那她确实对父亲动手了。不过还是靠孟钰泰自己争气,他要是看的开些,也不至于当场气死。

        幸亏他看不开,所以死的早。

        三姨并不知其中细节,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不再围着这件事多问了。

        “那我便不打扰了,你多休息。”她起身准备离开,忽然又转头,狡黠一笑,道,“我发现,你的眼睛跟你母亲极像。”

        孟应骐有些懵,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况且她这双眼睛,是被沈氏及庞军长等一票人盖章确认过的像孟钰泰。

        隔几周,陈秀光来找他,她还特地问了这个问题,结果这个大老粗毫不让她失望地说道:“你管像谁呢,那俩眼珠子好使不就完了?”

        他催促道:“快走吧,你死乞白赖地找我出去看电影,现在怎么这么磨叽?”

        “我叫你出去看电影,是为了散心,不是当个任务的!”

        “散什么心啊,我都说了我没事!”陈秀光咬死自己状态极佳,没有半点抑郁,“在我手里丢的城市那么多,你还不准我难受一会儿?”

        “你那叫难受一会儿吗?你违抗军令了好不好?”孟应骐想起这事儿就来气,身上又出了一层汗。

        眼下已经是十月中旬,北地关外已一片萧瑟了,这粤省仍旧一身薄衣,她放慢脚步,心平气和道:“霍山、六安、广山接连失守,前几日元公去前线都没指挥明白,所有军队都是一个样子,谁手里没丢几个城市?也没见人人像你一样失态。”

        陈秀光的脾气硬,做事难免一根筋,想不开也是常态,放在平日也算不得致命点,但放在战场上,一个绷不住气的指挥官,就很容易走极端。

        他上一个极端是违令疯狂攻击,谁也说不准他下一个极端要往哪走。

        电影开场,放的是爱情片子,陈秀光十分钟内便睡了过去,创下了九一八以来的最快入睡记录。

        孟应骐看着银幕,剧情根本不进脑,她又想起三姨的话,她说自己的眼睛其实更像母亲,有桃花的多情潋滟之姿。但这么多年,谁见到她,都说她的眼睛随了父亲,有凤凰的睥睨威严之态。

        外人说她似父,亲人说她肖母,那她到底像谁呢?

        或者她兼而有之,既有父亲斩钉截铁的果敢,又有母亲包容一切的温和;又或者她谁也不像,既无父亲不留余地的狠绝,又无母亲不愿放手的痴意。

        片子不知道是哪个公司拍的俊男美女,就是剧情烂的毫无逻辑,不过大家谁也不是冲着剧情来的,男女约会随便看什么都好。

        屏幕上的男女主角爆发了第二轮套娃式争吵,她听见旁边的姑娘十分无语,对男友道:“这俩人,实在不行分手吧……”

        下一秒,银幕上的影像消失,放起了字幕,大字停在上面,微微闪动:在外官兵,立刻归位!

        影院内起了阵阵骚动,半数男子不明所以地起立离场,陈秀光被惊醒,抹了把口水,含糊道:“啊?演完啦?”

        赵秦风扶着左臂不方便的孟应骐挤出人群,外面街上,从各戏院、剧院钻出来的军官呼朋唤友,三两结伴,有的组团去坐电车,有的招呼黄包车,皆各自回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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