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潞州事毕

平阳新军首次独立作战，便是碰上了这般伤亡，委实令人意外。
  完整建制的红袖营，几乎折损三成，营主阿红负伤，这还是在面对没啥纪律性的山贼的情况下。
  李木兰都不敢想象，若是将来在战场上面对训练有素的敌军，会有怎样的伤亡。
  简易的军中葬礼结束，战死的女子就地入土，单盈盈也承诺在此建祠供奉。
  李木兰幽幽叹气，说道，“回去吧”
  归途没了来时的轻松愉快，这群女子在经历过生死考验和袍泽喋血之后，沉默了许多。
  来时，她们眼中充斥着年轻人的活力和朝气。
  如今，她们有了些沙场精兵的沉着气质。
  真正强大的部队，都是在战场上筛选下来的。
  宇文禅骑马走在李木兰身畔，心中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老爷山上的惨痛结果固然需要反思，可是战略目的终究还是达成了，接下来就该弹压宵小震慑并州了。
  二贤庄，还要发挥作用。
  “全歼老爷山匪类的消息，要向全州通报。那山贼副将的脑袋，要传首并州震慑一番其他匪徒，为非作歹之前，总得掂量掂量”
  “此外，要发出通缉令追捕张刀儿”
  “还有，二贤庄这般的地方势力，江湖势力和宗族势力，全都发动起来，协同维护并州治安，若是再有作乱的，并州共击之”
  他说了一长串，李木兰一直是在轻轻点头。
  宇文禅说的这些法子，她往日里都是在史书和各种传奇故事里看见过的，可是真到了自己上的时候，确实用不出来。
  李木兰心中其实因为宇文禅的错误消息有些小情绪，可是又舍不得怪他。
  如今听到宇文禅仍旧是细心为自己谋划，心中哪里还顾得上情绪呢。
  “好麻烦啊”，她轻声哀叹，转身看向宇文禅，说道。
  “怎么了，还在为红袖营的战士们伤心吗”
  “是啊，郎君，我好累，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一方统帅啊”，李木兰坐在马上，轻轻后仰，作势就要躺下。
  宇文禅听完，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回首招来初雪，“初雪姑娘，我和殿下单独谈谈，你们先回去吧”
  “我去交代几位营主带兵回去，我远远护卫在公主身边可好？”
  “山贼都被屠灭一空了，应该没有不长眼的，我们就落在队伍后边，一旦有情况也来得及照应”
  “好”
  宇文禅和李木兰回马到了队伍最后，落在大部队数十丈远的地方，初雪则是在部队尾部盯着。
  见到大家走远，宇文禅轻轻贴近李木兰，说道“今日损兵折将，过错在我。木兰，你是这支平阳军的魂，你心中不能怀疑自己”
  “可是，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才是对的，说明你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冷酷的杀伐机器。但你要想清楚，今日不剿了这伙匪徒，过段时日他们又会产生多大的危害，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反王刘武周”
  “毫无伤亡速通山贼是最好的，付出代价剿灭他们也算达到目标，付出代价还不能将其平定才是最坏的结果。平阳军首战告捷，虽然伤亡大了些，却已有个马马虎虎的结果了。现在吃教训总比往后面对敌军吃教训来得好”，宇文禅苦口婆心地说着。
  他知道，李木兰身为女子，感性思维确实要强上一些，很难陷入这种情绪之中走不出来。
  此刻，他只能恬不知耻地来劝她一番。
  说到底，他打探情报有误才是今日折损的最大败笔。
  宇文禅在心中暗自羞愧，却不曾表露在面上。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总结好，以后不再犯就是了。
  “我明白了”，宇文禅说了这么多，即便不能将她马上开导过来，也足以转移注意力了。
  “为将之心的锻炼是个长期过程，木兰，就这般成长下去吧，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大将”，宇文禅真诚鼓励道，在遥远的一千多年之后，他已经亲耳听闻过平阳公主的传奇。
  如今，他正亲手塑造这段传奇。
  甚至，传奇本人的柔软，也任由他揉捏。
  “郎君，有你真好”，李木兰往日总觉得宇文禅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不在身边，有些委屈。如今他陪着自己，果然安宁许多。
  这种有人依靠，不用自己单独操心一切的感觉，会让人安心和着迷！
  “方才你说的将各方势力纠合起来，具体怎么做”，李木兰缓过来些之后，想起方才宇文禅说的后续工作，问道。
  “这就要你和未来刺史发挥作用了，这些地方势力，除了世家大族之外，几乎接触不到官方。等你族叔到了晋阳之后，将他们一股脑召集到晋阳去，许以地方小官职和朝廷低品爵位，他们自然会卖命”
  宇文禅稍缓之后，继续说道，“至于像二贤庄这般更可信任的势力，便加以扶持，朝廷发粮发饷好生供养着，作为朝廷在地方的鹰犬”
  李木兰听着他这般直白的分析，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没有人可以会拒绝跟官府合作的机会，民不与官斗，官府如今主动邀请地方势力，给足面子，想来效果应该不错。
  “阳谋，他们即便知道自己是为了朝廷虚名而奔波，也不得不做”，李木兰明白了个中门道
  朝廷的爵位不过是一纸诏书到事情，可是这玩意儿有便是有，没有就真没有。
  想象一下，一个地方两大家族，其中一方突然受封了个朝廷不入流的城门令史之类的小官，另一家见面都得被压一头。
  若是有官爵的这一家再稍稍立点功劳，受封个九品中下的文林郎或是将戎校尉之类的文武散官，见到县老爷也是只低一头，不用跪拜，还有给中央写折子的机会，那可真真是光宗耀祖了。
  作为地方小宗族来说，这可是要写进族谱传千秋万代的大事
  往日里，朝廷矜骄，看不起地方的泥腿子，根本不屑于合作。如今情势特殊，李木兰想要迅速稳住并州局势，还真得用上这些地方势力。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李木兰感叹道。
  “现在心里可好受些了？”，两人说话之际，平阳军已经走远，他们连初雪骑在马上的影子都快看不见了，本就昏暗下来的天日更显几分沉寂。
  “好多了，我会努力做个好将军的”，信心满满的木兰给自己打气道。
  “既然如此，来亲亲”，宇文禅说着话便凑近过去，李木兰还想说些什么，便看见情郎俊秀的脸庞凑近跟前，话头也被堵回去了。
  “呜呜”
  万籁俱寂，唯有青年男女之间轻声呢喃。倦鸟归林，似乎看得见宇文禅在很热情的帮李木兰理顺胸中郁结之气。
  初雪视力极好，猛然一回身便看见宇文禅将李木兰往林子里拉，顿时笑笑。
  想来公主殿下的心情应该没问题了，看来美男计才能治愈人心啊。
  让你们自娱自乐吧，今天不想吃瓜。
  红袖营也是初雪一手操练的，今日她实在没有别的心思。
  那边的李木兰和宇文禅也差不多，激烈一吻之后，缓解了今日的郁闷之后，两人便上马追大部队去了。
  大部队经过二贤庄时，夜幕已然笼罩天地，远处的灯火却是绵延极远。
  二贤庄里所有人都出来迎接，到潞州的官道上也站满了箪食壶浆的百姓。
  山匪作乱不是一天两天了，刘武周的军队终究是与大唐官军作战为主，再残暴也不会见人就杀，逢人就抢。
  山贼则不一样，越是过的惨的流民，他们越是要蹬鼻子上脸地欺负。
  大半年时间，潞州百姓被大大小小各种山贼匪徒势力蹂躏许久，若非二贤庄余威尚在，还能震慑一下小贼，估计潞州百姓早都跑光了。
  如今，平阳新军到并州第一战，便是远道而来，雷厉风行剿灭了潞州匪患，让潞州百姓们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
  大唐官军就是不一样。
  感受着道路两旁百姓的热情，女兵们都是有些尴尬。她们往日都是围观欢呼群众里的一员，如今自己也成为被欢迎的对象了，当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无论如何，打了胜仗被百姓认可是值得高兴的。
  “快看呐，竟然是女兵”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这是平阳军，是我大唐三公主平阳殿下创立的女军，战力不输男子，连老爷山上的恶贼都杀光了，脑袋都挂在城门头上”，一个消息灵通的年轻人煞有介事地说着。
  “是吗？我看不然，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出来打仗算什—”，她话还不曾说完，就被身边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一巴掌挥到脸上。
  “这帮女英雄们浴血奋战保卫一方的时候你他妈在干什么，现在山匪剿灭了你就出来叫唤了，你是不是夏国派来的奸细”
  “我看也是，山匪肆虐的时候，他怕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山匪灭完了，帝国的狗就出来叫唤了，还敢来污蔑咱们的英雄”
  “要我说啊，这大唐的官老爷才是当真为咱们平头百姓考虑的，比什么劳什子大隋和刘武周好多了”
  欢迎的人群中爆发着各种声音，平阳军还是第一次经历这般阵仗，当真有些不适应。
  受伤的阿红骑着马，带着红袖营战士们走在最前方接受欢呼。
  伴随她们走上官道，百姓们热情地送上米面食物和各式菜品。她们大多原本就是家庭主妇，受到这些下意识就要接住。
  接过百姓们递过来物资到一瞬间，初雪当初的严格命令回响在心头，“若是敢拿百姓一衣一饭，军法从事”，瞬间又递回去了。
  阿红被划伤的左臂已经包扎完好，看见周边热情的百姓们，她大喊到，“各位父老乡亲的心意我们领了，军中严令不收百姓之物，各位请把东西拿回去吧”
  一个老妇人缓慢上前，拦住她的马，颤颤巍巍地跪下说道，“老身丈夫做了大唐官军，当初打潼关的时候战死了。儿子也战死在晋阳城下，儿媳妇儿前些时日让山贼掳去糟蹋至死，连孙儿都夭折了，是你们为我报仇了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叩头，眼中老泪纵横。

  阿红连忙下马，将这老妇人扶起来，说道，“扫除匪患，保全一方本就是官军应当做的，大娘不必如此”
  那妇人情绪之至，一时缓不过来，只能交由身旁邻人扶着。
  短短几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路上不时有家破人亡的百姓上前跪谢。
  看到这般场景，这群女子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她们似乎明白，自己在为什么而战了。
  李木兰和初雪跟随宇文禅回了二贤庄，他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前厅之内，单盈盈亲手为几人倒茶，说道，“殿下，你的军队太厉害了，女子也能战胜那般凶恶的山贼”，见到今日这般场面，她有些激动。
  “也没太厉害啦”，终究是得到了认可，李木兰挠挠头。
  “稍作修整之后，平阳军不日就要开拔”，天色很晚了，宇文禅打算长话短说。
  “这么快吗，多留几日吧，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单盈盈说道。
  “盈盈”，张出尘突然开口，还给单盈盈使了个眼色。
  单盈盈后知后觉，却是没反应过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国公主当面，哪有别的“地主”。
  不过几人倒是没有在意这么多。
  “晋阳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只能尽早回去了。不过不必伤心，很快就会再见了”
  “啊？”
  “本宫决定在晋阳召集并州乡贤，共商州境内联合剿灭山匪事宜，二贤庄大当家单盈盈也在邀请之列”，李木兰笑着说道。
  “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我长这么大，还不曾去过晋阳呢”
  “那正好，到晋阳去玩一玩，张师傅也一并去吧”，宇文禅在一旁补充道。
  张出尘眼见他们说这么久不带着自己，心中不悦。然而，还是这个小色狼没忘了自己。
  她心中高兴，嘴里却说着，“我在天下漂泊许久，家乡还有几个徒弟要回去教诲一番，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去过晋阳之后再回去吧”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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