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上元
过了春节,时间仿佛快了起来,随着冰消雪融,被大雪掩盖的山路逐渐露出原貌。
正月初五迎财神,青灯观迎来了今年第一批香客。
前来上香的镇民们,骤然见到观中多了个端丽无双的姑娘,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说清明道人不守清规。
在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流言四起满镇飘。
等丹心知道的时候,悟清明屋内的《九九消寒梅花图》,早已填完了最后一瓣花。
昭示着寒意尽去,春风始至。
山前山后的柳木抽了枝条嫩芽,路旁的野草浅浅冒出了一寸头,后山梯田开满了油菜花。
她被流言所困,觉得自己累及悟清明的声名,于是去找他辞行。
他听罢,不以为意,开口道:“孟子曰‘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你我本清白,何须被莫须有的事影响。”
丹心闻言,遂觉有道理,她心中无愧,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便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数日后,十五上元节,上元天官紫薇大帝诞日。
这天,镇民们早早来青灯观拜过天官,就下山去往镇内的集市上赶集。
到了日中,再没什么人来。
悟清明得闲,便在后院教青瓦练太极拳。
他给青瓦打了一套,以做示范。
院中有棵桃树【1】,此时开满灼灼桃花,一片烂漫粉色,花瓣随风飘洒,落于悟清明等人的身上。
青砖坐在桃树下看书,丹心煮了四碗汤圆端上来,倚在廊上的栏杆处,眯着眼边吃边晒太阳。
听见拳脚挥舞的声音,两人皆抬眸看去。
只见花雨中,悟清明抬手之间,衣袂浮动暗藏气势;起腿之际,横扫虚空脚下生风。
配上他一脸冷肃的神情,完全与他平日温儒慈悲的样子,截然不同。
青砖青瓦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师父,武力全开后,他眉宇之内陡生桀骜,浑身气魄逼人。
丹心看得明明白白,他竟是将武学融入道家的太极之中,自创了一套新拳法。
一招一式,隐有疏狂凛然,兼并温敛仁慈,可谓是刚柔并济。
这等武学奇才,放在江湖上足以开宗立派了。
众人皆面露惊艳,青瓦更是看得直鼓掌,高呼:“师父你好棒呀!”
最后一招练完,悟清明收掌,沉气运纳,整个人又恢复了温和的气韵。
“你可看明白了”悟清明问青瓦。
青瓦茫然地“啊”了一声,显然方才光沉浸在师父的英姿之中,而忘记看招式了。
他弱弱地说:“师父,你还能再教一遍吗?”
悟清明扶额叹气:“原来教人比自己练还难。”
于是他只得又演示了一遍。
然而青瓦还是没学会,倒是一旁观看的丹心学了个透。
她本就有不错的功夫底子,再加上她亦有些天赋,只看了两遍就学到了精髓。
放下碗,自己在一旁默默练习了一下,就与悟清明切磋了起来。
动手间,她打的畅汗淋漓。
初时,她敌不过悟清明,只觉接他的招甚是吃力。
但十招以后,她就渐渐占了上风。
丹心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运内力试探了一下,果见对面的悟清明身形虚晃。
她立即停下攻势,止住掌风,惊道:“道长你……”
话未说完,悟清明颔首一笑,“如你所想。”
“怎会如此”她抓了抓袖口,蹙眉道。
“意外,都过去了。”悟清明毫无芥蒂的释怀一笑,神色泰然。
倒是她,听了他这话,看着他修竹般的身形,深深蹙着眉,仍是满脸遗憾与惋惜。
习武者,纵然有再强劲的外功,但是没有内力,则始终如绣花枕头,不堪一击。
他那样的天赋和招式之间的熟稔,隐约可窥见昔日风采,这绝非一朝一夕就会的。
可是他体内竟然失去了八分内力,仅余的两分也仅能支撑他十招之内出击。
若是十招以后,仍制服不了对方,就只有落败的份。
他到底,曾经历了什么样的意外
丹心叹息一声,心底对悟清明越发敬服。
虽然不知他过去发生过什么,但他如今并未怨天尤人一蹶不振,光是淬炼出的这份从容清净,就足以让她感怀。
……
下午的时候,青瓦哒哒跑进丹心的屋内,仰着头,朝她道:“丹心姐姐,镇子里晚上有花灯会,你第一次在这过节,晚上我们陪你去看花灯吧。”
丹心弯腰揉了揉他的发鬏鬏,笑了下:“好,都有些什么样的灯呀”
“鱼龙灯,莲花灯,十二生肖灯,宫灯,孔明灯……好多好多灯。”青瓦认真告诉她,“我最喜欢鱼龙灯了,师兄喜欢莲花灯,师父喜欢孔明灯。”
“丹心姐姐你喜欢什么灯呢?晚上我送你个。”青瓦言笑晏晏地问道。
“我都喜欢。”
“都喜欢……就是全都要可是我买不起所有的灯……”青瓦瞬间焉了下来。
丹心被他这样子逗笑了,忍俊道:“都喜欢不是全都要,是任何一种都可以。”
得她这句话,青瓦才展颜笑了起来。
青灯镇的上元节,是镇中开年的头等大事:舞龙鱼灯,办花灯会,是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盛大民俗庆典,每年都由镇中各大姓氏之间轮流操办。
今年的花灯节,由镇中首富钱老爷举办,排场比往年更盛大一些。
从他自家的宗祠到镇内集市,都张罗了人布置,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各处商铺摊子在华灯初上后,也都陆续开张。
悟清明被钱老爷请去为庆典祝祷加持,没空陪着俩徒弟逛灯会,于是托付丹心照看他们二人。
丹心牵着青砖青瓦,行走在异常人多的街头。
他们三人好不容易挤到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各挑了盏喜欢的灯。
青瓦掏出自己用来攒压岁钱的小荷包,豪气道:“我来付钱。”
他堪堪才比摊位高一点,使劲垫着脚,朝摊铺老板伸手递钱。
见状,丹心弯腰抱起他,柔柔笑道:“你送了我们花灯,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们一个礼物吧,你们喜欢什么”
“多谢丹心姐姐,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青砖提着盏莲灯,朝她抱拳道。
青瓦也摇了摇头:“谢谢丹心姐姐,我也不要礼物。”
丹心无奈,他们小小年纪,就这般少私寡欲,真是近朱者赤,随了他们师父的性子,“行吧,那我们先逛,兴许逛着逛着,你们就能碰到喜欢的东西呢。”
三人提灯,又开开心心地继续四处闲逛。
灯市的灯影朦胧,比夜空的月辉星光还亮,人声鼎沸,渲染出尘世间独有的人情味。
沿着灯市,三人不知不觉走近河道旁,河岸两侧人影重重,都在水边放花灯。
“有人落水了,谁家的孩子落水了啊”
骤然响起一声焦急地呼声,随着是孩童的哭声。
丹心等人循声望去,见前方围着一圈人。
忽然,青瓦松开她的手跑了过去,青砖见师弟跑远,也追了过去。
她在后面跟随他们,拨开人群挤了进去,见河中扑腾着一道幼童的身影。
周围的人,有拿了竹竿在水中捞人的,有满是焦虑干嚎的,有啼哭的妇人,就是没有人下水去救。
“丹心姐姐,救救他!”青瓦扭头,拉住她的衣袖,满脸着急地向她求助道。
丹心颔首,足尖一点,运气凌空踏水,踩着轻功从河中提起落水的人,带回岸上。
他们只觉眼前,一抹红色来回两下轻盈飘过,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异常迅速。
此情此景,引得周遭响起一阵喝彩,直呼她为“女侠”。
“多谢女侠救回我家孩子。”刚才啼哭的妇人,见她救回孩子,感激地对着她叩首跪拜。
丹心朝那孩子胸口按了几下,运功逼出他呛入腹中的河水。
见那昏迷的孩童吐出几口水后,她才舒了口气,连忙扶起那妇人:“不必言谢,令郎已无大碍,尽快给他换上干衣物,注意保暖,别着了风寒。”
闻言,妇人脱下外袍盖在孩子身上,连忙抱着他离去,周围的人也径自散去。
丹心转身寻青砖青瓦,却发现四下已不见他们二人,地上唯有两盏摔破的灯笼,一盏红色鲤鱼灯,一盏赤色莲灯。
当即,她心下仓惶。
他们俩师兄弟,一直乖乖巧巧,不会一声不吭,就自己随意跑远。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被人带走了。
刻意在混乱中,趁她不备带走他们。
又或许混乱,就是对方刻意制造的也说不定。
丹心提气跃起,踩着树冠,跳在高处的建筑上,观察着集市上的每一个角落,目之所及,不敢疏漏一个人影。
细密人头攒动,在她眼中尤如绿豆,心中却是越发慌乱。
她飞跃在屋顶上,目光沿路逡巡,片刻后,终于看到两个黑影,腋下夹着两个小身影,鬼鬼祟祟往人少的巷子中去。
丹心迅速追了上去,不消一会,就落在他们前头。
她手中无兵器,只有一截三尺长的树枝,枝上无叶,只在顶端有两株淡绿的嫩芽儿。
此时,她眸中寒气聚起,身上杀意波动,冷冷启唇道:“放下人,饶你们一命。”
那两人对视一眼,带着两个晕过去的小童,转身朝后跑。
“找死。”丹心纵身空翻,红衣舞动间,朝他们袭去。
几招下来,空气中不断传来,枝条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随着他们二人倒地,丹心扔了手中的树枝,揽过青砖青瓦,触了触他们的鼻息,感知他们无恙,才放下心来。
“谁派你们来的,掳走他们想做什么?”丹心踢了他们一脚,厉声发问。
那两人躺在地上,微微喘气,却是一声不吭。
“丹心妹妹,在下不过是与你开了个玩笑。”巷子尽头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你武艺越发精进了。”
听见这道声音,丹心眉头轻蹙。
抬眸看去,只见光影中走来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他身穿银色的衣袍,头戴银冠,手中摇着柄玉骨折扇。
“公子。”倒在地上的两人见了来人,挣扎着起身朝他行礼。
“你来做什么?。”丹心秀目微眯,面露一丝不悦。
那人径直从他们二人身旁走过,合扇拢于掌中,对着丹心轻笑一声,“丹心妹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与你没什么好见的。”
“上一次与你相见,是在去年仲夏,距今拢共一百九十三天。”
那人紧紧盯着丹心,自顾自说着话:“大年初一那天,在下去云屯剑城拜见百里城主,才知你已脱去奴籍,离开了剑城,我可是找了你很久,才打探到你在这里呢。”
“找我只怕是没安好心。”丹心垂眸,抱起青砖青瓦,欲离开此地。
执扇的手,拦住她的去路,他笑道:“非也非也,值此上元佳节,有道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2】,在下是特意来与丹心妹妹相会的。”
“谁要和你相会,我跟你很熟吗?让开。”丹心抬腿朝他扫去。
那人脚步一动,避了开来:“你很在意这两个孩子”
“与你何干。”丹心继续向前走。
“刚才一路跟着你们,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开怀,笑容这么好看,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对我笑呢?”
丹心充耳不闻,亦不言不语,脚下步履不停。
“为什么?”那人敛起笑容,扬声询问:“因为他们师父你喜欢他”
丹心脚下一顿,转头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这个孩子是百里少主的徒弟。”
“紧张了,很好。但你已不是百里家的奴婢,百里挑一的弟子又与你何干”他不紧不慢抖开扇子,扇了扇风,“据我所知,那位清明道人可是不会功夫,丹心妹妹,你也不想我忍不住对他下手吧。”
丹心僵住,想到悟清明只有两层的内功,不想因自己连累到他们师徒,遂软下声来:“卫公子,有话好说,我的事与旁人无关,明日辰正,青灯镇外七里亭见。”
“原来是‘旁人’……好,依你所言,丹心妹妹,明天我们不见不散。”他满意地弯起一抹笑,又补充了一句:“如若过时见不到你,我会亲自去青灯观找你。”
目送丹心走后,他踢了踢旁边的两个属下:“难道是我不够帅吗?”
两人面面相觑,谄媚道:“公子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那她为何讨厌我”
场面一度安静,两人索性抬头向上,观起了花灯。
“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详细点。”
“公子,我想可能是因为,因为您‘风流客’的名声在外……她对您有些偏见。”堂主你真是没点自知之明。
人家清清白白的故娘,谁会喜欢你一个风流好色,日日猎艳的多情浪子。
不过这话,他们可不敢说。
“说的有理,以后别再说了。”他狠狠地剜了眼说话的属下,摇着扇子,迈步向街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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