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少监
秦舒煜深邃漆黑的瞳孔中蕴藉了一簇虚无的光,怀里空落落、冷冰冰的,那点清淡的木栀子香已经被吹得干净,一点念想都没有留下。
走得真干脆。
他又被她甩掉了一次。
夜风吹得猛,摇落了烧得只剩下架子的天灯。
寂寥的寒往身体里吹,他拉紧了大氅。
“多谢公子替主子拾到了这块羊脂玉。”凉月从地上捡回羊脂白,“作为答谢,请公子笑纳。”
陆定青接过凉月手里的那捆稻草棒,上面插满了颗颗酸爽欲滴的糖葫芦。
“牵马来。”陆定青把缰绳递给凉月。
“不然追不上你主子。”秦舒煜的目光落在那捆糖葫芦上面,“喜欢的?”
凉月思虑片刻,接过缰绳,“谢过公子慷慨解囊,这是主子喜欢的。”
随后凉月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殿下,这里有只珠钗。”
陆定青在刚刚南瑾陌上马的地方,踩到一只成色质地欠佳的珠钗。
听得秦舒煜沧桑又无奈地一声叹气。
“她真是冒失。”
他嗓音清润,是笃定果决的命令,“陆定青,以你远房旁系的名义在傈都城内购置一处庇身之所,利于日后所行方便。”
陆定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殿下,您不是拒绝了她吗?”
秦舒煜眼里的那簇幽渺的光窜了几丈。
“她可不止一次甩掉孤,干净利索,不像是喜欢孤的模样。孤现在倒是好奇得很,只想扯下她的伪装,瞧瞧那后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殿下可是因为气不过?“秦舒煜往陆定青身后看去,那身紫袍是一团浓郁的雾,里面不知道淬了什么毒,在不断地朝他靠拢。
“这回前来南与的贺礼中加几份安神助眠的香料,这钱从孤的私产里出。她用得香,醇厚浓郁却单一,这样会被人钻空子。”
秦舒煜递给陆定青一块紫玉牌。
“孤和故人寒暄一二,你晚点来这寻孤。”
“下属明白。”
天灯自燃,大火遍野,红光亮过,亥时将至。
百丈城砖高叠威严肃穆,雉堞女墙之处灯火通明,寒风凛冽刮过角楼悬挂的旌旗。
南瑾陌抬头往城门上悬挂的石匾看去。
远处深深宫阙高阁裹在阴影里。
鼓楼回廊隐隐约约亮起的无数火点,是无数只火把,把汉白玉做底,以朱红大字题写的石匾上的三个大字映得尤为清晰:傈都城。
在场股肱之臣的目光凛凛。
她眼里倒映着无数支亮着火光的火把,她的身边,她的面前,她的身后,四周出现的人像汹涌潮水般把她冲进了整个漩涡中心。
保持着跪姿,身穿华服,身体抖得如筛子,满头凌乱长发却缠绕在精美珠钗步摇上的人,出现在了她眼前。
面具已经四分五裂,散落满地。
她快步上前,弯腰把跪地的人轻轻扶起。
“临姐姐,害你受累了。”
双手背后,来回踱步的单济终于按耐不住自己接近崩溃的心态,带着几近歇斯底里又痛心疾首的怒气,“主上!究竟是何大事!让您想出这一计金蝉脱壳!您这样实在太有失体统!既是愧对于南与列祖列宗,也是愧于全南与百姓信任!更是辜负臣等一番报国壮志啊!”
单济狠狠剜了狼狈不堪的单临溪一眼,“不知天高地厚,这里岂是你个小小六品校著就能来的地方!如此罔顾礼义廉耻的你,只会给单氏一族带来灭族之灾!”
南瑾陌冷眼扫视了众臣,按理今日她特意以面具示人,上至文武百官,下到全城百姓见面具便知见她南瑾陌本人,怎会生出纰漏?
藏在人群后的翠微,目光闪烁,翠微身旁候着的满脸淡定道然,正是赵入松的贴身小童。
是被这小童揪住了?
“本王亲临河岸同全城百姓共放天灯,正巧碰上独自一人的世子,便多聊了几句,各位可是连本王叙旧谈天的时间都不给?”
她面带怒气,用力甩着衣袖,重重的砸在跪地的群臣头顶。
跪地的众臣心虚,大气不敢多出半分,毕竟虐杀白衣男子的恶名在前,他们也害怕,“臣惶恐。”
南瑾陌浅浅勾起嘴角,城楼吹来的风拂起她的薄纱,露出那张皮笑肉不笑的假意。
“中书侍郎王吉良,传本王旨意。”
“臣领命。”
南瑾陌朝单济走近几步,她声音压得极低,仅她和单济二人所闻。
“谁说单校著是区区六品。”
既然有人要挑单济的刺,那么她就将计就计,让单临溪成为内阁的一员。
“六品校著侍郎单临溪品行端良,文章惠拾,其书五车,吏禄累及,晨驱阖闾,夜宿书阁。
特擢升为从四品秘书少监,赐少监章令,受丞相阁协管,与天枢院共同掌管古今书籍、国史识纪、天文历程。”
中书侍郎王吉良面无表情的合上那卷明黄锦帛。
“领旨谢恩。”
跪地的单临溪全身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低哑啜泣,“臣定不负主上的信任。”
单济伫立在一旁,压着头,沉默不语。
静如死寂的夜里,数几十个人如雨后春笋赫然冒出,成了扎根在土里的无数个不会言语的木桩,“本王知各位大人劳苦奔波,特意命人在城楼下备了各位大人返程的肩臾。”
南瑾陌在垛口处的箭窗口目送众人,见人逐一上了肩臾。
她背过身,心里不禁痛快舒畅了几分。
肩臾缓慢,还未走远,第一声惨烈尖叫划破寂静夜空,清晰刺穿南瑾陌的耳膜,随后尖锐叫声彼此起伏,此消彼长。
这声音听着还算不错,给新年徒添了几份趣味。
南瑾陌暗暗地想着,她的手指扣进了堆砌墙的缝隙里。
呕吐的声音,人坠地的声音……而当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个晴空满月的夜色里消失殆尽后,南瑾陌抱紧了面前的单临溪,单临溪面色终于恢复了不少。
“临姐姐,本王有一重要东西要给你。”
都是她害得单临溪白白遭了罪,而南珉隐的私物交由单临溪来保管,算是一份寄托。
随即她搜遍了自己全身,却并没有寻到那只珠钗。
她盯着当空那轮满月,那点同南珉隐的结缔如琉璃盏起了裂痕,让她有点无措和迷茫,或许明日找去寻一寻。
没有舌头的男子一路上咿咿呀呀,嘶嘶啦啦,含糊不清,惹得赵入松的党羽忍无可忍,拔了刀,留下一路血光。
“主上今日这出好戏,看着实在过瘾。”
孟少艾出现在南瑾陌的身旁。
“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世子喜欢王都就好。”
南瑾陌的心情还算轻松,她歪头看着孟少艾,“本王千方百计地把你留在王都,是不想世子重蹈覆辙,活得同本王一般。”
“为什么。”孟少艾少见地心平气和。
“浑身是刺,满身戾气的南瑾陌,一个就够了。你是自由的,要做回自己。”
那张遍布伤痕的脸却挂着纯真无邪的笑,看得孟少艾有点心酸。
“能为主上分担,是臣子的福分。”
那双明亮的眼睛把孟少艾心底阴暗照得清楚。
“你的秘密是什么呢?世子。”
夜深人静,亥时已过。
单临溪踮着脚尖,动作轻盈,走进画室,她悄悄点亮了案几上的烛台,她拿起一方碧绿玉镇纸,点点从下往上把宣纸抚平。
“溪儿。”
苍老声音从她背后唤她,她冷汗紧贴额角,吓得心上提着半口气,拾笔的小臂竟抖得不行,顺势而下的不仅是汗珠还有笔尖上豆大的墨滴。
墨滴滴落,浸透纸面,化成浓郁深浅的一片,整张纸废了。
她搁下笔,立马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礼。
“礼就不必了,今日你的所做所为着实欠缺考虑,溪儿可有难言之隐,又有事瞒着为父?”
“女儿对父亲向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定是毫无隐瞒的。”单临溪低着头,烛光隐暗。
单济收起半分愠怒,递给单临溪一本折子。
“今日便是你最后一日以校著侍郎的身份记事,濯升之事为父应该好生祝贺你的,可今日事,今日毕,好好写完今日的最后一笔。”
她失魂落魄的望着墙上随烛火摇曳的影子,烛台的火芯燃得正旺,发出“啪啦”刺响,她回过神,抽了一口凉气。
嘉沅二十一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天灯自燃,神明现世,警示众人:吾主瑾陌昏庸无能,残害忠良,草菅人命,目无法纪,荒淫无度,实则癫狂暴君,国恐危亡矣!
她沉重合上记事簿,重新铺开新的纸张,沾取墨汁,拾笔撰文。
一行大字在纸上落了根:离暌二三事。
在长街另一头,小童道然扣上了金红厚重大门。
门环重重叩击在门上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无人的街道上。
“家师。”道然提出一份信函,“大人回信了。”
趴在中庭的赵入松病怏怏地接了过来,他警惕地往紧闭的大门看了看,“是何人送你回来的?”
道然努努嘴,“是家师送给主上的那群东吴的死囚。”
赵入松捏皱了手里的信函,“怎么没个声音?”
道然有点仓皇,“拔了、拔了、舌头,说不出话来。”
赵入松忽想起那盘所谓地盐焗牛舌,一股翻江倒海的恶心从自己的胃部深处倒向喉头,扯动赵入松臀部的伤口错位裂开,汨汨污血从结痂处溢出,滚成一颗小小的血珠。
渐渐的血珠成片,赵入松的额头也聚集成片的汗珠,“疯子,真的是个疯子。”声音痛得颤抖。
赵入松打开了那封信函。
他的眼睛亮堂了许多,迸溅出了喜悦的精光。
“一千五百两批了?!
这、这、丞相究竟是站在谁那边。”
赵入松收敛住内心的狂喜,人很快就冷静下来。
“既然殿下不喜欢那群男人,宁愿放进诏狱都不肯放进后宫,后宫只有一群宫妃多没趣,我还是该找些侍臣去照顾照顾殿下。”
“殿下最近心悦何人……太子那样……?”
赵入松清楚又不敢确定,唇红齿白,清润儒雅的迂腐书生……
道然递来一张两指窄的信纸,“家师,这是他人回信。
确认书信内容过后的赵入松仰头望着圆月,露出欣慰的笑,“会舞刀弄枪的书生倒是不可多得,今日闹剧臣遗憾缺席了,在此臣对月恭贺主上,新春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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