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请愿
南瑾陌的千万思绪被擎天震地的铁蹄声打得稀碎,疯马迎面朝她奔来,马蹄卷起股股湿润的沙尘,她的眼起了一层迷茫空顿的大雾。
她站在那里既不躲也不动,整个人成了一堵低矮的墙。
张洛九的余光从她侧脸飞快掠过,两人间的平衡打破,挤入了一股急躁的气息,急躁聚集成滩,汨汨淌过。
马蹄在她跟前扬起,刮起生冷裹着水汽的风,那股劲风贴近她的脸,像破碎的刀刃,刀法凌乱无序又刀刀锋利,几近削断她额前碎发。
马背上的黑影侧着马身摔落到地,地面低洼水坑,“哗啦!”溅起不高不低的污水,血迹散开在那片水凼里,湛起的水花同她□□脚背上的水珠,一齐化成了氤氲潮雾。
马背腾出空隙,张洛九稳稳坐于马背之上,他单手攥着缰绳,抽出另一手拢紧了头上斗笠,幽幽地低着头又朝她所在的方向偏了偏。
“你不要命了吗?!”
这句熟悉又陌生的话,像远方角楼空洞回响千里的钟声。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唤回了她离走的三魂七魄。
是南珉隐说过得话啊。
她苍白的脸起了一丝激切的绯红,她脑海里交替出现了很多断断续续的残存片段:南珉隐那张意气风发的脸,逐渐在那场疑点重重的大火里化开,妹妹,你要活下去……
南珉隐拼命要她活下去,那她也该拼命地救回他。
悲壮从胸腔灌入,她南瑾陌干尽了天下荒唐事,不过再多一件让死人复生罢了。
她心意已决,勾起一个释然的笑容,“大概是真的不要命了。”
听到清脆女声,从马背上摔下的人拖着深浅不一的水渍,不动声色地艰难爬行,“救、救命,救救我……”露出的手背乌青血痕斑布,那人伸出几根细弱如鸡爪般的手指死命扣住了南瑾陌的脚踝。
手指关节冰凉带着刺骨的凉意,那人用劲全身蛮力,几乎要扭断她的脚踝。
那人抬起混浊的眼,用着接近崩溃的哭腔,抓牢了那根救命稻草,“请你转告国主!离睽山的金矿!他们的目标就是赤金矿!是大祭司!是北冽国的大祭司出的手!一眨眼那顾家三万个活人就没了!尸山血海吞没了整个山谷!”
南瑾陌的大脑越想越乱,她好不容易恢复起的半点血色转瞬暗沉,眉头紧锁,极力想快速理清楚这些话语片段。
所向披靡有着铁血英魂之称的顾家军怎会瞬间就殒命?!
南瑾陌低头,眼见跟前那人面颊脱水迅速凹陷,神志恍惚,棉麻质感的衣料擦过她的指尖,软绵绵的人被她从地上揪起,“依你所言,那三万大军当场全没,为何偏偏你一人苟活?你知当逃兵可是会株连整个家族!”
“小的贪了酒……所以,所以……”那人一口残血哽住了喉,身子软了下去,再没了声音。
死后的身体起了古怪变化,整个绵软身体诡异的膨胀开来,沿腹部向全身扩散,身体胀大了数倍,像个气鼓鼓的巨大河豚。
五脏六腑泡在透明的腹腔里,膨胀达到了极限。
“砰。”
身体炸裂,一团血色的气浪冲破头骨,从骨缝处节节爆裂,滚烫的污血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了她脸上,散发出阵阵腥臭的热气。
浓郁粘稠的血腥气味进了肺腑,她恶心反胃,这大祭司的手段实在太过诡异残暴,若是身为底牌的顾家军都没了,她处境岂不是更加艰难?
才刚刚勉强稳定的局势彻底崩盘了,更别提边境又将重现战火,更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她不能让复生的南珉隐看到这一些惨剧。
“下来。”南瑾陌抬头对上张洛九。
一身血腥使得张洛九整个人渡上一层煞气,他眼底收敛的残光在打量着南瑾陌,“国主现在北上,算不得明智。”
南瑾陌俯视着好言相劝的张洛九,鲜血凝固在她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娇艳,她默不作声,双手勒住缰绳,掉头回宫。
张洛九用伞柄轻敲了马侧身,“多多保重,南国主。”
一绿一黄身影交叠前来。
南瑾陌打马停在凉月和翠微跟前,她冷冷扫了翠微几眼,赵入松的弃子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况且还不知道是颗何时会自爆的弃子。
“主上!翠微谢主上不杀之恩!”翠微直接往水里跪去。
“主子,离暌出事了。”凉月沉着冷静道。
南瑾陌伸手摸了摸剑坠子,一颗弃子不值得她动手。
女孩子,难免昏了头,比如她的临姐姐。
女孩子,难免误了歧途,比如她的菀萼妃。
她们不过形势所迫,人不由己。
南瑾陌能理解。
“翠微,上马。同本王去趟丞相府。
凉月,把这个交给莞妃,让她打听。”
“奴婢遵命。”凉月接过叠得仔细的丝绢,里面轻捞捞的,是那张留有黑色火焰的人皮。
天色灰暗,压抑难捱。
那抹淡蓝从灰暗斗篷里露出一角。
南瑾陌驽马立在门前,目光顺着台阶而上,在丞相府的匾额下,站着的是等候多时的单临溪,她那张静婉温良的脸藏在阴影里。
“翠微,把珠钗给少监。”南瑾陌的目光收回,她阴着脸,不再去看单临溪。
”主上,奴婢这就去。“翠微下了马,双手接过那支珠钗,踩着台阶而上。
单临溪眸光闪烁,她扬起脸,话腔里起了几分哽咽,“小陌。”她攥紧那根珠钗,悔恨、痛惋以及悲怜的情绪从她眼睛里流露出来,并逐一地熨贴上了南瑾陌淡漠的侧脸。
单临溪往翠微手里塞了塞,“交给主上。”
南瑾陌不大耐烦地拽着缰绳,翠微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马。
南瑾陌能理解她的身不由己,可不能原谅她的所作所为,“若是少监不能寻个能安抚这三万英烈亡魂的办法,本王是没办法原谅你所行之事的。”
单临溪盯着那个越来越小的影子,抬手揩去爬满面颊的泪水,终于看清楚手心的那张纸条上写得字。
“让南珉隐活过来。”
宫门洞开,幽深寂静的甬道,跪满一地的大臣把入宫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视野出现了高阁之上连绵起伏的百只纸鸢。
她慢腾腾地走在前,翠微默默的在后牵着马。
她全身上下散发着腥甜气息,离得近的大臣哆哆嗦嗦的止住干呕的嘴。
“禀主上!北冽用诡计灭我南与三万大军,欲图夺我金矿,士可杀不可辱!请主上披帅挂阵,御驾亲征,长我南与志气,灭他北冽气焰!告慰我那三千千枉死的英魂啊!”
“难道我南与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暴跳如雷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声浪里。
“请主上御驾亲征!”
在场的朝臣重重磕起了头,“咚咚咚。”地面震荡,连同低洼水坑里的水随之荡开层层水波。
“谁说我南与无可用之材!尔等自愿为国出征!”
少年爽朗嘹亮的声音穿透整条甬道,他身后的少年们纷纷扬头立志,是她以屠尽白袍男子为由从中挑选的少年们。
以黑、灰两色袍为戎装,命白羽禁卫军。
他的声音透过拥挤人潮,击中南瑾陌。
隔着人潮,南瑾陌眼眶湿润着对上了少年的眼。
是顾尔声啊。
这个她数月不见的小阿弟。
他早已褪去稚气,浑身充满了蓬勃的英气,他一身黑色戎装,单肩跨着箭筒,腰间挂着一枚纯铜令牌,牌上刻着白羽二字。
他的个头已经高出了她大半个头了,他皮肤也黑了不少。
他现在可是顾家唯一的血脉。
而她明明答应了顾云寒无论如何保全顾尔声的性命,更别提在明知死路一条的情况之下,让顾尔声去送死。
她什么话也说不口,眼里的那层薄雾变得浓郁厚重,她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对顾尔声摇起了头。
顾尔声反倒露出洁白小牙冲她笑起,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他在她跟前跪下,“白羽群首,顾氏尔声,愿为国出征,此行若不击退蛮夷,便再不还复归朝。”
众臣见有人站出,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众人立马随声附和。
“臣附议。”
“你们这群老废物!给本王闭嘴!”南瑾陌气急败坏对着人群怒骂,赶忙弯腰想把顾尔声拉起,“顾尔声!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主上不松口,臣不敢起身。”固执的顾尔声埋着头,一副同她干上的架势。
她伸出的手落在半空不上不下,她只能把满腹心酸苦楚咬碎吞下了肚,“本王答应你便是。”
顾尔声方才抬起了头,“于公,尔等为臣该为国捐躯,就应驱除蛮夷;于私……”
他眼里盛起了一帘星光,“阿姊对我有知遇之恩,况且阿姊身为女子,本该幸福平安快乐的度过自己想要的一生,排兵布法,上阵杀敌,戍边守疆,实则该由男儿来。”
南瑾陌鼻尖一酸,她哽咽不已,字句含糊,“阿弟,阿姊那里上醴泉实在、实在太多了,太占地方了,阿姊还想着再寻个机会同你一齐对饮呢。”
顾尔声站起了身,轻笑起来,“阿姊,那说好了,咱们一定不醉不归。”
南瑾陌看着雄心壮志的顾尔声和身后跟随的白羽卫。
“本王赐金甲箭矢给顾少将,其余将士赐银甲,望你们平安顺利归来。”
“臣谢主上。”
南瑾陌挤过拥挤的人臣,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尚德宫走。
“莞妃娘娘已经等候您多时了,主上。”
就在南瑾陌抬脚跨上台阶之时,翠微小声地说道,“主上,这是少监刚刚托奴婢转交给主上的。”
南瑾陌回头看着怯懦垂头的翠微,“拿来。”
殿内明亮的烛火把手心的字体烫上了金。
“只愿你我千岁相伴,并肩明媚行山望水。
风雪连城白染发尾,烟火成灰歌颂万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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