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亲三
李固进门时头顶响了一声雷,雨未下,风先起来了。他脚步未曾停滞,匆匆朝里走,银线墨底绣着蛟龙盘云的披风在身后呼啦啦的抖动。元庆一路跟着,生怕他走的快会磕着绊着。
“夫人怎么样?”
“夫人还没有醒。”瑞云应着话,抬头看到跟在李固后头进来的不光有韦素,还有刘润,他穿着一身紫袍,神情气度都与当日在府中时大不相同。
李固没说什么,解开披风,元庆伸手接过。李固先前走的急,现在却慢慢挪动脚步,扶着门慢慢迈进了屋,反手要合上门的时候,李固轻声吩咐:“去把小世子抱过来。”
他的世界一团漆黑,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声,就在不远的前方。
他缓缓走过去。
皇帝去世的时候,他也跪在床前,皇帝已经弥留,只是最后偶尔会清醒一小会儿,身旁的人急促的催问皇帝大位定属,他只想,他已经没了母亲,现在又要失去父亲。
就算握着他的手,握的再紧,也留不住那具身体中匆匆流逝的生命力。
他听到父皇微弱细促的声音,唤李信过去,轻声交付了一句话,其他人都叩头应名。父皇昏厥过去,后来又清醒了一次,让他靠近前去。
其他人都退出寝宫,李固听到了掩上门的声音。
李信的小手扯着他的手,让他的手和父皇的手握在一起。父皇的手冰凉而无力,李固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感觉父皇的手颤抖着,伸过来,抚摸他的眉眼和脸庞。
父皇说对不住他。
对不住他的母后,也对不起他。
“大位……原本你是最适合的,可是……”
“父皇放心,弟弟聪明早慧,他……”李固顿了一下,说:“我也会尽力做好份内之事。”
皇帝咳嗽过,声音比刚才更低,对李信说:“你们兄弟俩……要好好的,互相照应着,把祖宗基业……把这万里江山守好,传下去……”
李固哽咽着,他硬忍着不哭出声,憋的气噎阻喉,不停的抽气。
他在黑暗中,送走了父皇。
小的时候他最想看到光明,后来——后来他不再抱有幻想。只是……
只是有的时候,他仍然会渴盼着,上天能让他看到,哪怕只有短短的瞬间。
看到他的亲人,哪怕是永诀时的最后一眼。
李固的手在床边摸索,把阿福的手抓住,握在自己的手心。
这样做,他觉得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儿。
杨夫人将李誉抱了送来,李固接过来抱着,李誉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看到李固呀呀的喊着,很兴奋。
杨夫人低声说:“常医官说夫人不要紧,很快会醒。有安神的药,已经煎了,不过吃不吃都不打紧。”
李固点了点头。
杨夫人缓缓退出去,内室的地下铺着毯子,绵软沉厚,踏上去没有声音。
李誉扯着阿福,模糊不清的喊着娘。
阿福觉得整个人像是沉在深水里头,不上,不下,摸不着顶触不着底,喊不出声,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手指有点微微刺痛。
这点痛不够让她清醒。
可是她听到了儿子的声音,儿子在喊她。
阿福含混的问:“谁?”
李固声音低沉柔和:“是我,还有儿子。”
李誉扯阿福:“娘,娘。”
阿福瞧出去的人影是模糊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回来了?”
“嗯。”
阿福撑着想坐起来,李固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李誉有了娘就不要爹,爬过去挤在阿福怀里头,把玩着她襟口系的梅花扣,一个人很能自得其乐。
李固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这么安静的坐着。
有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觉得那滴水好像很烫,烫的他觉得手背,还有心里,都跟着刺刺的疼起来。
怀中的阿福肩膀颤抖,她用力揪住他的衣襟,紧紧咬住唇,眼泪簌簌的落下来。
李誉看着阿福哭了,也有点愣了,他安静下来,堪堪母亲,又看看父亲。
刘润在外面已经把事情从头细问了一遍,朱氏被杀,阿喜失踪,小丫头当时慌的什么也顾不上,知道朱氏死了,更是吓的掉了魂儿,说话颠三倒四夹缠不清。还是庆和说的清楚明朗,讲了下午赶到朱家时的情形。而且,朱家已经勘察过,朱氏的首饰盒子没了,还有朱氏平时放钱的小箱子也空了。
“还有什么?”
庆和停了一下才说:“刺死朱夫人的那柄绣线刀,是阿喜姑娘的。”
“那个丫头就什么也没听见吗?做饭的婆子和看门的老头呢?”
“看门的老头前几日病了,回家休养不在,做饭的婆子一天啦做两顿饭,别的时候也不在。那个小丫头说在门口看货郎担子,一点儿也没听见屋里动静。但是……她说,阿喜姑娘从回来之后就总有点儿让人害怕,看人直勾勾的,眼光跟刀子一样……”
“杀人的应该不是她。”刘润并没犹豫。
“怎么说?”
“那刀子很小,凭她的力气刺不了那么深。”
也对。
庆和点点头,阿喜重病之后那样瘦弱,风一吹就倒,恐怕给她把菜刀她也杀不了鸡,更不要说用那样一柄小刀杀人。
“那会是谁?阿喜又去了哪儿?”
“虽然人应该不是她杀的,可与她一定脱不了干系。”
“那,现在怎么办?先回禀王爷?还是……”
“韦公子,这事要麻烦你。命案在下晌,现在要找杀人的和朱姑娘二人,这良人可能是一路,也可能分开。朱姑娘走不得路,要么他们就会找地方隐蔽起来,要赶路出城的话,应该会雇车,这样走的就不会很快,更何况现在下了雨……”
韦素点头说:“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下雨他们不好缉捕寻找,但是同样,雨也会阻碍杀人者的逃亡之路。
“唉,真是……”庆和小声嘀咕:“朱夫人就不该心软,把那个朱姑娘一接回来,结果等于给自己接回来一张催命符。夫人还提醒过,只是……”
刘润像是没听到,他站在廊下,窗上的光透出来,窗纱厚密,透出来的光带着一点米汤似的白。
他心中有许多感慨,复杂的混在一起,无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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