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年少的那些茉莉2
林爽拉着他坐在路边,林爽开始话多起来,韩旭安静地做她的听众。/wWW.qΒ5。cOМ//
“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好孩子,又乖而且很听话。
“不过這倒不是大人的威逼利诱的结果,而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发现做一个好孩子,可以得到很多不是好孩子的孩子不能得到的东西。譬如家长的信任,老师的放心,譬如交朋友的自由……在我爸爸我妈妈认定我是个乖孩子以后,乱翻我的抽屉和偷看我日记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出现。
“许多文章里描写的准备中考的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也从来没有过。這倒不是我在学些功成名就的人强调自己的成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必须承认,对于中考虽然没有那种极其痛苦的生活,但我还是花了一番功夫仔细研究的。中考那天的一切我现在已经记忆模糊,仅剩的一点记忆就是那几天我家里特别正常,爸爸妈妈照常上班,我起床以后自己吃早饭就搭公车去考试了,还记得的是最后一科考试的时候,我头上有一个吊扇一直转,嗡嗡嗡的声音伴着我有些忐忑的心情结束了這场人生中第一场重大的考试。
“还有件事情我一直耿耿于怀,因为从很小开始,老师就一直口口声声的説,你们一定要用功,现在辛苦一点,等到上了高中就好了……于是我心里一直有這种想法:高中就是童话里面描写的天堂,从小学开始,我就一直期盼着高中的降临,這种虔诚的愿望好似天主教徒礼拜时紧闭双目的肃穆和庄严。
“你知道么,原来春池高中的很多老师都是些混子,他们备课的题目都是十几年前的沉渣烂铁,我早就把那些题目都做遍了……哎,你怎么一直不説话呢,你呢,你过得怎么样?”“我?”韩旭无奈地摇头道,“我不过是松山一中的一个工具罢了,他们让我来這儿念高中就是让我参加比赛的,也不会有人管我是不是能考上大学。”“对,世界真让人厌倦。我常常觉得,人类社会是不容易居住的,当這种不易居住的想法高涨时,人们就会想着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一旦了解到不论搬到什么地方都不易居住的道理时,人们就会觉得绝望,你是不是這样想的?”“嗯。”韩旭不曾想过,多年以来郁积在心中的苦闷,就這样被爽儿几句话概括出来了,“我以前在跳水队的时候总想着逃出来,等我真正逃出来上高中以后,又觉得其实松山一中也不属于我。”“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爽儿叹了口气,似乎若有所思般,“我常常觉得我已经离开我自己了。”“是死亡的感觉么?”“不知道。”爽儿摇了摇头,她站起来説,“你喜欢喝甜品么,我请你喝。”在街角的甜品店里,爽儿要了红豆沙,韩旭要了绿豆沙,爽儿含着吸管很认真地説:“对于死,我一直是這么觉得,他们并没有离开世界,他们只是离开了人间。他们一定和我们分享着同一个世界,用不同的生命模样。”爽儿説话总是這样,有她自己的道理,有她自己的解释。你能感觉她的睿智和成熟,但有时你又觉得她的逻辑荒唐可笑。但爽儿跟一般女孩不一样,她有自己的梦想。
“我想写小説,当个作家。”爽儿説。
“你?作家?”韩旭摇头,“听起来好像不太现实。”“不做事情的人永远不会出错,不做梦的人永远不会梦碎。”爽儿仰起头来説,“這是林爽的名言,你最好记住。”“为什么要那么严肃呢?”“理想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我们以后别拿梦想开玩笑好吗?”林爽道,“真的,我真的那么想。”“好好好。”韩旭答应着。韩旭发觉自己渐渐喜欢和爽儿待在一起的感觉,她显得比梨子要成熟多了,什么事情到了爽儿那里总会得出一个像样的结论,爽儿总是竭尽全力地标榜着自己的成熟。
或许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论是与梨子或是爽儿的对话总是从“死”這个话题开始,而梨子和爽儿的答案截然不同,折射着她们不同的内心,梨子软弱,爽儿刚强。
那天他们一直聊到很晚,最初的话题只是在扯一些有的没的很无聊的话,天逐渐黑了,爽儿不停地看表。“你都写过些什么小説呢?”韩旭问。
“啊?写过很多很传奇的东西,我的日子太平淡,戏剧性的一切交给我的人物去完成,让他们代替我去生与死、去爱与恨。”林爽説,眼神里带着向往,“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恶俗,我就是想做个畅销书作家,赚好多钱。”“你很缺钱吗?”“我?”林爽意识到些什么,显得有些诧异。
韩旭突然间觉得他应该揭穿爽儿的秘密,沉默了半晌之后他问了一句:“你真的住在這儿么?”爽儿抬起头,脸上三秒的尴尬,而后释然一般微笑着,“不是。我不是住在這儿,但你会告诉别人這个秘密么?”“我不会,其实我一早就知道。”韩旭又道,“林爽……”“叫我爽儿吧,我爸爸就這么叫我。”爽儿低着头,把一勺子的红豆沙塞进嘴里,“别问我为什么好吗,其实我是个写故事的高手,别问我为什么,我必须這么做。”“你活得很累吧,总是在撒谎。”韩旭道。
“你呢,你不累么,被人看不起就不累了吗,這个社会就是這么现实。”“可你能藏得住一切吗?”“我能,总有一天這些都会变成现实,”林爽站起来説,“他们想象中的那个我不久之后就会变成真正的我,我只是提前预支那个形象而已。”“那样也很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想。可能我太诚实,我一直很想做个老实人。”韩旭道,“其实松山一中不是我们的,是他们的,是梨子或者阿良他们的,人的命运一早就已经注定了,我一直這么想,我们本来就不应该踏入那儿。”“才不是,我从不這么想,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强大,他们拥有的东西将来一定也可以属于我,我也会住在這样东城区的房子里,穿她们穿的漂亮衣服,甚至会比她们更漂亮。我现在做的一切只是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我,我掩盖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彻底不再属于我。”然后爽儿的眼泪就滴了下来,“虽然我知道我虚荣。”韩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天知道這个女孩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呢,韩旭心里想,我们都是這个世界上可怜的孩子,只能互相依靠的孩子。
在一九九七年的整个下半年,梨子仍然杳无音讯,而爽儿的出现似乎挽救了韩旭,在爽儿强大的个性下,韩旭发觉自己并非那么懦弱。爽儿是唯一常常谈到理想的人,她説她要当一个小説家,写出畅销全国的书然后坐收数不清的财富,她説她还想做脱口秀节目主持人,像是奥普拉那样的女人。爽儿拥有着无数对未来美好的理想,尽管她的生活并不美好。
韩旭发觉他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完全理解自己的人,并且他也能了解爽儿的内心,這个女孩身体里总有些巨大的能量,她的小宇宙爆发出来的能量足够撼动周围的人,爽儿用功读书,韩旭甚至能想象到她的未来,一定是很美的。
梨子喜欢王菲,沉迷在靡靡之音的迷茫混乱中,而爽儿喜欢听别安乐队的歌曲,她喜欢看黄家驹在台上汗流浃背的演唱,喜欢听声嘶力竭的鼓动,“黄家驹唱歌的时候像是生命原本的样子,你难道不会這样觉得吗?”“嗯。”韩旭点头,“可我不太懂音乐。”“你应该去寻找有品质的生活。”爽儿説。
“但我想知道,如果你达不到你的理想,你该怎么办呢?”“怎么会达不到呢。”“万一……”“那就像喜宝那样。”“喜宝?”“如果没有很多爱,我想要很多钱。”爽儿説,“你不会懂的,你不是女人。”韩旭的确不懂,爽儿的思维显得非常早熟,但谁又能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对未来没有自己的一番看法呢,也许只有梨子那样的女孩才会对未来一无所知。
爽儿的从天而降彻底改变了韩旭的生活。他每天跟着爽儿学习,课间也总跟她粘在一起。班上的同学们疯传着他们俩是一对,韩旭对此根本无意去解释,他甚至长时间忘了梨子。也许這就是初恋的下场,在一个寂寞的城市恣意地绽放然后悄无声息地凋零。
韩旭也渐渐随着爽儿开朗起来。也许孩子们的友谊永远是奇特的,不在乎你的家庭,不在乎背景,甚至没有人相互打听父母究竟是做什么的。就像是韩旭曾经以为,他這辈子绝对不会带同学回家的,他内心总是很别扭别人看到他们那个窄小的房子,可是现在爽儿就坐在家里的客厅那张已经变色陈旧的沙发上。韩旭觉得她会懂,但是梨子不能懂。梨子一定不曾想过,在這个光鲜亮丽的北宁市还会有人住在這样破败的房子里,而那个人就是她心里惦记的人。
“我们去市郊的茉莉园吧,我喜欢那儿。”爽儿提议,“我常常喜欢去那儿度过周末,在那儿写作业,念英文。搭上一块钱的小巴,在终点站停下来,就在茉莉园里安静地坐着。”“我喜欢茉莉花,她们那么娇嫩,并且洁白。”爽儿説,“还可以把花瓣摘下来,晒干了装在袋子里,味道很好闻。”爽儿跟梨子一样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説起来就没完,韩旭甚至觉得两个女孩其实都很相似,内心都有着异常脆弱的一面,只是梨子的脆弱被人过分地保护着,变成了不堪一击的灵魂,而爽儿的脆弱暴露在日光下,变成了有坚强外壳的铜墙铁壁。
“好啊,我们就去茉莉园。”韩旭答应着。
每当韩旭回忆起整个一九九七年,那一大园子的茉莉花就会充满整个回忆,爽儿和他并肩坐在茉莉花园子的空地上,淹没在一大片洁白的花朵中。
“总有一天我要让全国的人都知道我林爽的名字。”爽儿説,“我要做一番大事业,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瞧瞧。”韩旭诧异地回答她,“有這个必要么?”“有。”爽儿説,“我总想在天上飞,不想在地上爬,我已经爬够了。”爽儿像是自顾自地説着,“对了,梨子在课桌上刻的字,你真的没有看过吗?”“没有……”“她刻了一个太阳,有光芒的那种太阳,太阳的那个圆里画着一只梨。”“就這样吗?這算是什么咒语呢?”“這样就够了,你就是她的太阳吧,這样简单的表述才是最动人的一切。”爽儿説,“能像梨子一般活着真幸福。”年少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进行互相羡慕的游戏,却看不见自己。
“你知道吗,我爸的小商店可能就要拆掉了,北宁市要整治城乡清洁卫生……我真不知道我爸没有了這个商店要怎么活下去。”“你妈妈呢?”“死了。乳腺癌,這真是个可怕的病。”爽儿説,“你永远没办法感觉那种死去的痛,那种痛苦我真的不愿意再次面对,我很怕死。你知道吗,我总是能想起我妈妈,想起我对她并不是那么好,可我已经无法弥补。”韩旭道:“别怕,我会鼓励你的。”“我永远记得妈妈离开我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草地上仰望着天空的感觉,那天晚上很热很热,可我总觉得寒冷无比,我总是想写一些快乐的故事,让看的人发笑,但事实上我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半夜三点我常常睡不着,孤独和恐惧在那个时刻轻易地将我包围。”“别這样……”韩旭搂过她的肩膀,安抚着哭泣的爽儿。
“我比谁都无法接受现实的败坏,人生真的太短了……”爽儿説,“人生真的太短太短了,我害怕死亡這件事,也许人生的长度有限,但宽度一定要尽可能的大,我要让自己早一点活在我梦想的那个状态里,那个状态就是要什么有什么,就是大家认为的那个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转学么,這是我的秘密,如果我把這个秘密告诉你,你能用另一个秘密来交换么?”“嗯。”韩旭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是全市第二名考入春池中学的,我对一切人保持神秘,我不告诉任何人我妈妈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我家只是一个开杂货铺的,他们像现在一样猜测着我的背景,有一天,我和蔼可亲的语文老师,那个姓张的婊子,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向班委召开了一个班会,号召大家多多照顾我,甚至让大家给我家里捐款,谁他妈的稀罕她的同情心,那次班会以后我拼命经营的形象轰然倒塌。我闯入张婊子的家里,狠狠地咒骂她,我説她是个多事儿的八婆!然后我就跟松山一中的老师联系説到我要转学的事情,我知道凭我的成绩他们一定会要我,春池给我记了处分,我转到松山一中以后对老曾説,我唯一的条件就是把這个处分消除掉。老曾是个自以为是并且只关心自己的人,他才不会发动同学给我捐款呢,這样我反而安心了……”“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接受别人的好意呢?”“你疯了么,我不要,我宁愿死也不要让人觉得我是个這样的人……”“可是你爸爸……”“我……我有我自己的办法,我自己在挣钱啊……”“是那个开小车的人吗?”“你别问我。”爽儿説,“在国外十六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权力主宰我自己的生活,对不对?算了,别想這些丧气的事情。你呢,你的秘密呢?”“我……你会觉得我是一个很龌龊的男人么,我曾经自杀过。”韩旭觉得有股巨大的力量推动他説出一切。于是伴着茉莉的清香,韩旭把自己出生到现在所有能记忆起来的往事全部都告诉爽儿,包括父亲,母亲,阿海,大芳,李教练,还有梨子……
“自杀的人会下地狱的,那些跳楼的我相信他们五成以上降落到半空中的时候都后悔了,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听着真叫人毛骨悚然,后悔也没法回头了。”韩旭説。
“那个阿海真的死了吗?”爽儿问。
“嗯,死了。”爽儿镇定地听着,她的脸上总有一些专注的表情,韩旭热爱她的那种专注,他知道爽儿能理解他的感受,她一定能懂。爽儿听他讲到悲哀的地方,总忍不住掉下泪来,她会关切地问道:“大芳呢,他在哪儿……他一定是很悲伤地离开你吧,他一定爱过你。”“你们家现在的生活来源是什么,你妈妈一定很苦吧。”“你跳水还能挣钱么?奖金一定很少吧。”“老曾他会为难你么,這个天杀的小人!”“老曾根本就是个婊子,我对他的话根本就当作耳边风。”“韩旭……我也会鼓励你的,我们一起加油。”爽儿説道。她心里总是能想到她想要做什么,爽儿不是普通的女孩,她很强大。
就像那些盛开的茉莉,有着最娇嫩的花瓣,却能散发出强烈的香气,沁人心脾,爽儿能懂,在那些日子里韩旭唯一的感受就是终于有一个能懂我的人。而爽儿的感觉又何尝不是呢,就在那些最最寂寞和苦闷的日子里,那些年少的茉莉一直陪伴着彼此的成长,在记忆的最深处,散发出无可比拟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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