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死亡遥远的附近4
从那以后大芳常常来看他,韩旭不喜欢他常来看他跳水,那种感觉很糟糕,大芳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东西开始让韩旭感到恐惧。//www。qΒ5。cOm\\他能理解大芳的感觉,体工队里這样的事情并不少,男孩子们都长期生活在一起,严格管制让他们只能如此在同性身上发泄着青春过剩的精力,韩旭并不习惯那样,每当心情抑郁,他习惯骑着自行车一遍一遍地驰骋在北宁的郊外大街,心中默默隐语着躁动和不安,可没有人告诉他们该怎么排解這份无奈的青春躁动,跳水队里严格禁止恋爱,男女生之间互不来往,男生之间产生的暧昧情感司空见惯,但韩旭觉得自己不是這样的人,他讨厌毒蛇一样的女孩,但也并不喜欢男孩。
可大芳总是来找他,在没人的时刻吻他,在更衣室里拥抱他,在水池里抚摸他,韩旭逐渐对此感到了恶心,却又不愿意彻底脱离這种关系。因为没有比這更好的选择。由此他越发想要逃离跳水队,也越发变得沉默寡言。
“你别走好么,小旭,除了你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爱我,他们所有人都只是嘲笑我。”“你走了我就活不了了,我们不做那种事,你就让我抱抱你好么?”“我很喜欢你……小旭,你别离开我。”
在医院的日子里,大芳常来看他,他问韩旭想要什么。韩旭随口説我想看看书。大芳立刻拿来了一整套初三的课本让韩旭看。韩旭没事的时候就在床上翻,翻着翻着韩旭觉得自己竟然能看懂。
那个冬天的一切因为這场事故而变得温暖起来,韩旭拿到了一笔跳水队发的春节慰问金,因为這次伤病而加倍的补助,还有市长为了表示对运动员的关心而特别给韩旭付的医疗费,韩旭把這些钱都交给了母亲,他是不知道如何花钱的。但這一切物质的温暖对韩旭而言并不算什么,真正让韩旭年少却异常冰凉的内心温暖起来的是梨子的笑容。韩旭常常在漫长的黑夜里回忆起那个温暖纯真的笑容,在刷得干净的跳水馆内,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仰起脸来对着他微笑着,韩旭第一次发觉女孩是這么美丽的,是灰暗的馆内唯一的光亮。而在白天醒来的时刻,韩旭却只能面对着大芳那张难以令人感到喜悦的脸。
春节过后的某天清晨,韩旭头上的纱布终于拆了,只在后脑勺包扎了一下,他起床以后在床上翻着数学课本,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谁?”韩旭问道。
没人答话。
“是谁啊,进来吧?”韩旭不耐烦地问道,心里想着应该是跳水队那帮混小子,“偷偷摸摸的真没种。”门外的人是梨子。
梨子穿着棕色的小靴子,一条可爱的黑色呢子连衣裙,头发披散着,她终于鼓起勇气走进来了,脸上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梨子局促地説:“你还记得我吗,我早想来看看你,但是春节事情太多,家里不让出来。”韩旭却因为惊喜过度而霎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习惯性地摸着脑门傻笑着:“记得,当然记得。”“很疼吗?”梨子指着他后脑勺的纱布説,“一定很疼吧?”“还好了,不知道怎么的就磕到了。”“你还在看书吗?”梨子随意地打量了一下病房,看到放在床头的几个课本,“原来你這么用功。”“不是,我都没怎么认真念过书,就当作是休闲时间看看。”“你能看懂么,不懂的我可以找老师教你,我有几个家庭教师的。”“不用了。”韩旭客气地説,可是梨子已经在打电话,她掏出一个精巧的手机,摁了几下就説:“张老师么,你下午能不能到市医院住院部里来上课,我让妈妈给你报销路费好了,可以么?……噢,好的,那就這么定了,你过来吧。”“搞定了?”“嗯。”梨子点点头,语气相当的轻松,“我成绩很糟的,可能还不如你。”在那天下午,梨子的家庭教师张老师开始来到病房里,韩旭开始了他几乎中断了数年的学业。那个假期梨子常常来探望他,令韩旭意想不到的是她给他送来了很多书,韩旭从未知道自己是如此喜欢阅读的人,他读《围城》,《人间词话》,《霍乱时期的爱情》,《樱花树下》……他沉浸在历史或小説营造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在阅读里韩旭的世界逐渐改变,他开始瞭望到水池以外的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精神和思想在召唤着他,但更多的感受是自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那种自由,更是人性的自由,韩旭发觉他从未感受过那种可贵的感觉。而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不过是个粗鲁的没文化的运动员罢了。梨子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她喜欢淡然地微笑,那种微笑里暗藏着万语千言,韩旭觉得自己能懂。
梨子的家教很多,每一科都有不同的辅导老师,而且都是北宁市顶尖的特级教师,韩旭最初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他跟张老师説自己這样白蹭课是不是有点太厚脸皮了,张老师却万分诧异地説不会啊,這是宁家人同意了的。
“你家里人真善良。”韩旭感激地对梨子説。也是在那时候,韩旭发觉他的世界里不再只有黑暗和彷徨,他发觉抬起头看到的天不再阴霾而变得辽阔、湛蓝,人与人之间的一切开始变得温情,他回家之后会主动地对父母説点什么,甚至见到了跳水队的那帮混小子,韩旭会扬起手来跟他们説嗨,韩旭发觉内心逐渐变得温暖,以前在他眼里丑陋不堪的社会似乎有了颜色。他甚至不可抑制地盼望着梨子每一天尽快出现在病房里,甚至他永远都不要好起来,永远地待在這医院里。
梨子喜欢跟他説她喜欢的画家,譬如讲起梵高就滔滔不绝。韩旭不懂看画,拿过梵高的画册只是觉得像是幼稚孩童的笔迹罢了。可是梨子喜欢這些画,“梵高只是个孩子,一个对這个世界持着太多与世人不同观点的单纯的任性的善良的孩子。”梨子説。
“可我是个俗人,我看不出那么多深奥的东西来。”韩旭回答。但這并不影响韩旭和梨子感情的突飞猛进,他不可抑制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冲动,是向往着知识改变命运的冲动,更有着隐约的爱情冲动。每个夜晚,韩旭都默默地躺在床上回忆着白天的一切,都是甜的,他想保持這份甜却只是感觉手足无措。
在此期间,梨子的母亲来看过他一次,准确地説是来看梨子的,她母亲是个漂亮的女人,像是油画里特别贵气的妇女。但她始终没正眼看韩旭一眼,倒是对着病房里一张简易桌子两个板凳的学习状况有些怨言,“改天让人给你们换个大桌子吧。”梨子母亲説。
“谢谢妈。”梨子头也没抬,眼睛仍盯着书本,指着一个单词问老师什么意思。
倒是韩旭不好意思起来,“不用了,我过两天就出院了。”梨子母亲微笑了一下没説什么,倒是临走前,韩旭出门送她们,梨子母亲低声道了一句:“我从没见过她這么用功读书,她在家都不碰课本。现在买个桌子又算什么,只要她肯读书就行了。”韩旭不太明白梨子母亲這些话的意思,但梨子是最好的女孩,韩旭十五岁那一年一直這么想,漂亮,善良,纯洁。她有一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韩旭常常在半夜梦到梨子的眼睛,他总是轻易地梦到他从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有时候就是十米高台,有时候是大厦的顶端,有时候是悬崖峭壁,有时候是南湖大桥……在那些坠落的黑暗中,梨子的眼睛就像是黑暗中的光明一般,每当想起梨子温柔的眼睛,韩旭就会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孤独的孩子,而感到一丝的温暖。
可梨子眼中似乎总有着彷徨、恐惧、摸索、迷惑的神情。韩旭无法理解梨子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她安静下来的时刻总是让人觉得她异常的孤独,韩旭看过梨子的油画,她喜欢画睡莲花,喜欢画一些冷色调的东西,可梨子説她的卧室里却挂满了充满生机的画,像是莫奈的《日出印象》,梵高的《向日葵》……韩旭丝毫不能明白梨子的感觉,她拥有完整幸福的家,拥有财富,没有人看不起她,她为何还会如此忧伤。
于是韩旭再也没有去探求过梨子目光中的疑惑,只是梨子的眼里一直带着那种神情,像是黑夜里独自一人迷失在又寒又冷的城市森林中。
“你出院以后还会见我吗?”梨子陪着他在医院的草坪上晒太阳时问他,“你还会跟我這么好吗?”“会。当然会。”“那你到松山一中来上学吧,我们做同学好吗?”梨子説,“再过几个月就要中考了,你考上来跟我做同学吧。”“我考不上的,重点中学多难考。”韩旭摇头。
“能考上的,我打听过了,有体育特长生的名额。”梨子认真地説,“我把老师都借给你用,你一定要考上来跟我做同学好吗,然后好多年以后你来看我的画展好吗?”“嗯。去看你的画展。”韩旭点头。
出院以后,韩旭把自己想去上学的想法跟李教练説了,他胆怯地在李教练的办公室里説“我想去上高中”。那一天李教练的办公室里有另一个人,正巧松山一中的体育老师来体工大队“借人”参加全省中学生运动会。
松山一中的确是北宁市的重点高中,升学率每年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是运动项目总是很糟糕,那些用功的学生们体育当然好不到哪儿去,但松山一中却总喜欢标榜自己是重点中学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而這个“体”则是每年从体工大队各个项目里“借”来的人,反正荣誉是学校的,学籍怎么查也不会严格。
“他跳水成绩怎么样,能放他到我们那儿比赛吗?”“中学生运动会绰绰有余,你要的话就挑走好了。”李教练説。
韩旭就這么去了,代表松山一中参加全市中学生运动会,在跳水项目上拿了冠军,后来参加了松山一中的体育特长生选拔考试,顺利通过了。接下来的大半年的时间,韩旭每天闷在体工大队的办公室里学习,真的很苦,偶尔他会去梨子的家庭教师家中寻找老师帮助,大芳在那些时间里总是给他很多的鼓励。中考那天所有的记忆韩旭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他只记得头顶有个风扇一直在转悠着,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
“如果你真的能考上跟我做同学就好了。”等待分数的日子里,梨子总是這样感慨地説,双手合十状祈求上天,“真是那样该有多幸福。”韩旭逐渐发觉,梨子的话语总是跟别的女孩不同,她过分的单纯,把一切她认为美好的东西看得非常重要,其中包括对韩旭的感情。韩旭更是发觉,梨子在都市狭小的人与人之间的空间和关系里显得非常的机械,她甚至没有与别人接触的**,她埋头在自己的绘画里,随时随地准备着一根铅笔,在任何可以画画的地方描绘,梨子画她想画的未来,那些线条无人能懂,就连韩旭也不懂。
梨子的父母总是不断地庇护着她,跟梨子在一起的时间里她的手机总是不断地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像是一个无形的保护罩,梨子对此反感。
“可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幸福。”韩旭説,“你家人对你這么好。”梨子的眼里再次流露出伤感的表情:“我才不幸福,我从未感到自己幸福。”韩旭笑起来:“你知道吗,有一天,小猪问妈妈:妈妈,幸福在哪里啊?妈妈回答它:幸福在我们的尾巴上。小猪又问:可为什么我总是抓不住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当然了呀,猪怎么能抓到自己的尾巴呢。”梨子説。
“猪妈妈便回答到:可是只要你一直往前走,幸福就会一直跟着你!”韩旭説,“梨子,你在害怕什么呢?”“没什么,幸福是需要比较的。”梨子是个孤独的孩子,她的家世让她脱离了一般的友谊,她的精神世界和她喜爱的颜料一样冰冷和苍白。其实梨子是个自闭症患者,她无法彻底与人交流,但韩旭对此一无所知。中考结束,韩旭考了个刚好能上普通中学的分数,由此进了松山一中,成了一个不是以上大学为目的,而是以为松山一中参加各项比赛为主的高中生。
进入高中以后,韩旭常常觉得自己过去跳水队的生活非常可笑,只有成为高中生以后的日子才是正常的。韩旭白天跟同学们一起上课,下午有三个小时要去游泳馆里训练,晚上本来不用上晚自习,但韩旭总是坚持去上晚自习然后再回去跳两个小时。我想变成正常的学生,韩旭想。他竭力地让自己的高中生活变得与所有人一致。因此他很想彻底与体工大队脱离联系。
松山一中是一个寄宿制的重点中学,寄宿甚至可以使他离开那个窄小破败的小家,离开父母。韩旭感到了莫名的轻松,他再也不需要每天搀扶着父亲出来吃饭,不需要替父亲打扫他因为看不清楚而拉到便池外面的粪便,不需要整日听见那嘈杂的半导体的声音……
但韩旭想得实在是太天真,他可以摆脱过去的一切,但是大芳不行。韩旭每周五总会遇到在校门口等他的大芳,大芳已经二十一岁了,仍然什么也没有,没有钱没有朋友,甚至不敢回家,他只有韩旭。
“别缠着我吧,我们不可能的。”韩旭説,“我要上高中,我想考大学。”“你撒谎,你是不是爱上别的人了。”“对,我喜欢上她了,我真的很喜欢她。”韩旭説,话音刚落,大芳的眼泪水龙头状地哗地就流了下来,韩旭很同情他,但他知道這不是爱情,“对不起,我很喜欢她,她真的很好。”“但是我帮过你,你难道没有感觉么,你考高中的时候谁在你身边,你被跳水队的人欺负的时候谁帮你的忙,谁带你去吃好吃的……”“对,谢谢你,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该説什么,大芳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不,我走不了。你如果要离开我,我就去告诉她。”大芳説,“那个长得像洁白的雪梨一样可爱的女孩,你猜她听到我们俩在水池里接吻的事情以后会有什么感觉?”“你敢?!”韩旭握紧了拳头,“你敢我就杀了你。”“我为什么不敢,你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大芳冷笑着説,“韩旭,我爱你你是知道的。”“可我不爱你……”“我给你时间考虑。”大芳凑到他耳边説。
“考虑什么……”“我们在一起大半年了,我还没有完全拥有你,你让我上一次,我就彻底走开……”韩旭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上带着的所有表情都曾经让韩旭深深同情过,但這一次韩旭对他完全只剩下厌恶,他推开他道了一句:“人妖,人渣,滚吧你!滚。”滚……韩旭记得自己是多么咬牙切齿地説出這个字的,对一个爱自己的人口出恶语原来是一件這么简单的事情,多年以后他在无论经历多少蝇营狗苟低声下气却再也没有敢喊出這个字。人总是越活越胆怯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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