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薨。/Www。QВ⑤。cOm\\我听到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绘制花样,手一抖,一大摊墨汁溅在了宣纸上,迅速晕染开去,即将完工的莲花刹那风姿不再。不过七八日前听説身子不舒服,请了太医,怎么转眼间就去了呢?
朝堂上一切正按自己预料发展,不可谓不顺心得意,额娘却突然辞世,突闻噩耗的八阿哥肯定万分悲痛,人生喜悲总难预料!我发了会呆,抽出签纸,提笔欲写,笔锋刚触纸面,却又顿住,握着笔,只是默默出神,从阳光满室一直静坐到屋子全黑,心思几经转折,最终长叹口气,搁下笔,将签纸揉成一团,随手丢了。
待得一切冷落,宫中的人不再议论此事时,已经是一个月后。我這才敢来良妃娘娘宫前。茫茫然地立在良妃宫外,看着深锁的院门还是觉得一切那么不真实,這就人去宫空了?目注着夕阳余辉下的殷红宫门,脑中却是一树洁白梨花,不禁喃喃诵道"……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材卓犖,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忽听得皇帝经过清道的鞭响,忙退到墙根跪爬在地上。不大会,一队太监侍卫环绕着康熙从主路上过,康熙身后跟着太子爷和十四阿哥。经过良妃宫前时,康熙忽地脚步一顿遥遥目注向這边,身前身后的人都赶忙随他停下来,可众人脚步还未停稳,康熙又已举步而行,众人又赶忙提步,呼拉拉地一时颇为凌乱。
原来這就是帝王之爱,不过是一瞬间的回眸!或是他们肩头担负太多东西,因而必须有常人难及的坚强,一瞬间于他们而言已代表很多?
我正打算爬起来时,一个太监快跑着过来,一面请安一面道:"万岁爷要见姑娘!"我忙随他追赶而去,叹道,被看到了!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家伙説的!
随着康熙一路进了暖阁,玉檀奉完茶后,康熙才看着我説:"太子説跪在侧墙根的是你,还真是你!"
我忙跪下回道:"往年曾去良妃娘娘宫中帮忙绘制过花样,良妃娘娘对奴婢所绘制的花样满口称赞,今日恰巧路过,就忍不住驻足磕个头,也不枉娘娘当年的一番错爱。"
康熙默了一下,説:"起来吧!"我忙站起,恭立在一旁。康熙对太子爷和十四阿哥説:"朕有些累了,你们跪安吧!"
太子爷和十四阿哥忙站起行礼,康熙吩咐道:"胤祯,得空多去看看胤禩,劝劝他固然是伤心,也要顾全自个身子。"十四阿哥忙应"是".太子爷却是脸色难看。狠盯了十四阿哥一眼,率先退出。
李德全打了手势,我们都迅速地退出来。我正往回走,忽见十四阿哥等在路边,心里不禁有些可笑,這人对我已经大半个月神色冷淡,怎么今日又有话説了?上前给他请安,他叹道:"説你无心吧,你却在良妃娘娘宫前踯躅,説你有心吧,八哥自娘娘薨后,就一直悲痛难抑,缀朝在家。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更是脚疾突发,行走都困难,就是其他不相干的人都知道致哀劝慰,你却面色淡漠,彷若不知,一句问候也无!你就一点也不顾念八哥平日对你的照顾?远的不説,就最近的這一次,若非八哥,你现在只怕已在太子府了!若曦,你可知道八哥有多寒心?"
我默默出了会子神説:"十四阿哥,你可曾尝过相思滋味?那是心头的一根刺,纵然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却总是心暗伤、意难平!如今我是不可能跟他的,以前只是自己的原因,现在却是形势不由人。娘娘薨前,我曾问过他"如今可愿意娶我",他回説要再看,其实他虽没明説,可心中早就明白,他如今不可能娶我的。既然两人已经不可能,何必再做那些欲放不放的缠绵姿态撩拨他,让他心中一直酸痛。如今他越寒心,却越可以遗忘!我宁愿让他一次狠痛过后,忘得干干净净,从此后了无牵挂!"
他喃喃説:"心头刺?"低头默了一会,道:"道是无情却有情!如果你愿意等,还是有可能的。"
等?等着他当太子吗?我苦笑着问:"是我愿意如何就可以的吗?万岁爷能让我一直等吗?説句真心话,我真愿意谁都不嫁,就一个人待着呢!可万岁爷能准吗?"
十四阿哥静了半晌,问:"你能忘了八哥吗?"我淡淡説:"已经忘了!"
十四阿哥苦笑几声道:"原来這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倒是我痴了!罢!罢!罢!今日既已説清,从此后我也算搁下一桩心事!"
他肃容道:"日后究竟什么个情形,我也拿不准。从现在起,一定要谨慎小心,凡事能避就避!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间可小可大。再不可出现今日這种被人揪住错处的事情了!人被逼入穷巷,反扑起来慌不择人的。万一被波及到,我们也不见得能护你周全!"
我认真地点点头:"听明白了!"他挥挥手説:"回去吧!"説完转身自去了。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心里满是迷茫,将来我嫁给四阿哥后,该如何面对他们呢?十三阿哥试探我,也只是用九阿哥,如果换成十阿哥、十四阿哥,我还能利落地説出又打又罚的观点吗?想到十三阿哥,就又想起他被监禁十年的命运,即使知道最终结局是好的,仍然心情沉重!再过几日就是新年,却只是满满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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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其他宫女喜气洋洋地过节,我却无法投入,知道前面风波迭起,一直小心翼翼。内心深处又一直在恐惧康熙给我指婚,好多次都从结婚拜堂的噩梦中惊醒,梦里有时是太子爷,有时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猥琐男子,醒来时就赶忙庆幸原来只是梦,可接着却是满心的悲哀和恐惧,大睁双眼直至天亮。我如今是疲惫不堪。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怎么在雪地里发呆?"不知何时到我身后的四阿哥问。我头未回,随意説:"哪有发呆?我是在赏梅!"他道:"原来梅花都长到地上去了,要低着头赏的!"
我笑着侧头看他。他问:"琢磨什么呢?"我愁眉苦脸,可怜巴巴地説:"琢磨着王爷究竟什么时候肯娶奴婢。"他道:"説這些话,脸都不红,真是没见过脸皮這么厚的女子!以前不肯嫁,现在却如此急着嫁!"我接道:"以前是以为有别的盼头。现在宫里日子越发难过,又要怕這个,又要怕那个,所以想着索性找个小院子赶紧把自个圈起来,岂不比宫里安全省事?"
四阿哥目光冷冷地看着我,我心里有些畏惧,试探地问:"奴婢説错什么了吗?"他撇开目光説:"不是人人都喜欢听真话的。"我想了想,真心地説:"女人天生都会演戏的,假话奴婢也会説,王爷若想让奴婢扮柔情万种,我愿意演這场戏。可我觉得王爷是宁可听真话的,即使它会伤人。"
他听完嘴角逸出丝笑,眼中清冷俱散,柔柔凝注着我,微微摇了下头,忽地伸手从我头上抚落了几瓣梅花。我看着他难得一现的温暖,心神有些恍惚,定定站着,由着他的手抚过我的头发,又缓缓落在了脸颊上。
"簪子呢?"他一面轻弄着我耳旁的碎发,一面问。我這才回过神来,侧头避开他的手道:"会被看见的!在屋子里呢!"
他收回了手:"今年的耳坠子也在屋里躺着?白费了我心思!"猜到你迟早会问,早有预备。我扫了眼四周,从领子里拽出链子,向他晃了晃,又赶忙塞回去,道:"戴着這个呢!"
他唇角含笑地看了会我,问:"若曦,你真明白自己的心吗?太多畏惧,太多顾忌,整天忙于权衡利弊,瞻前顾后,会不会让你根本看不分明自己的心呢?"
我"啊"了一声,蒙蒙地看着他。他看了我一小会,猛地伸手在我额头上重重弹了一记"爆栗",我"哦"了一声,忙捂着额头,敢言不敢怒地看着他,委屈地叫道:"很疼的!干吗打我?"
他"噗哧"一笑,摆摆手説:"赶紧回屋子,守着暖炉发呆去吧!"説完,提步而去,走了几步,回头看还呆愣在原地的我喝道:"还不走?"
我忙匆匆向他俯了俯身子,转身向屋子跑去。
回了屋子,坐在暖炉旁,抱着个垫子,开始发呆。问自己,我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我的心思是什么?他难道能看明白我的心思?其实我需要看明白自己心吗?我更需要的是如何在這个风波迭起的宫廷中保全自己。
眼光低垂时,瞥到腕上的镯子,心里蓦然阵阵酸楚,已经两个多月未曾见过,他的哀恸可少一点?发了半晌呆,忽地扔掉垫子,开始掳镯子。人心本就难懂,我不能看得分明,但是决定我却是一定要做的。這个倒是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手弄得只是疼,却仍旧摘不下来,忽想起玉檀説过,用油抹腕,会容易取下镯子。忙走到桌边,倒了桂花油出来,折腾半天,皮肤被掳得发红,一碰就痛时,镯子终于被我摘了下来。原来割舍也是如此不易,会疼痛!
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腕,再看看桌上孤零零的镯子,更是心痛,原来生命中有太多东西都终会随着时间而流逝。忍不住狠狠掐着自己的左手,阵阵疼痛传来,脸上却是一个恍惚的笑。
不管多么不舍,多么疼痛,从此后我却必须放弃得一干二净!否则将来是害自己更是害他!一个皇位已经足够,不需要我再去增加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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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前,就把镯子揣在了身上,可直到元宵节过完好久,眼看着已经要四月。八阿哥却仍然缀朝在家。自个暗自琢磨了会,想他如此做,心情和身体的原因固然居重,但应还有其它因由。一则为了避嫌,毕竟一废太子时,他深受其祸,這次精心布局二废太子,他为了避免一招不慎又招祸患,不如索性缀朝在家,避开一切。二则,大清以孝治天下,八阿哥此举也未尝不是为自己博取贤名,以获得读书人的好感。
既是如此,只怕他短时间内仍然不会进宫的。想了想,只好劳烦十四阿哥了。一日留心看只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起,忙急急追了过去请安。
请完安后,三人一面笑谈,我一面给十四打手势,示意他让十阿哥先走,十四却朝我直皱眉头,表示帮不上忙,让我自个想办法。我只好讨好地看着十阿哥,陪笑道:"你可不可以自个先出宫去,我有话和十四阿哥説。"十阿哥气道:"用着我的时候,就和我有话説,用不着我的时候,就急着赶我走。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説着怒瞪向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忙道:"和我无关!我自个都不知道她要説什么。要瞪就瞪她去。"十阿哥向我瞪过来,谁怕谁?我瞪着他道:"元宵节前,我远远地看着你和十福晋,还未及上前请安,你就带着福晋溜掉了,你説,你为什么要躲着我?要算帐,那就一笔笔算个清楚!"
十阿哥脸色讪讪,泄气道:"我不和你混説,反正总是説不过你!你们爱説什么就説什么去!"一面説着,一面转身快走了。
我看着他背影不禁笑起来。十四阿哥笑问:"远远看到十福晋,不躲还要特意上前请安?"我笑道:"唬他的!当时我正想避开的,没想到十阿哥也看到我了,忙挡着十福晋的视线,两人走开了。"
十四笑着摇摇头説:"不知道十福晋的心结何时能解开?你我都已经明白十哥的心思,可他们自己却还是看不懂!"我叹道:"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不过时候到了,总会明白的。"
我默默站了一会,从怀里掏出包好的镯子递给他,十四接过后,随手一摸,问道:"好象是个镯子。什么意思?"
我道:"帮我还给他,不过也不急,你瞅个他心情好些的时候再给他!"十四静了一会,道:"干吗让我做這不讨好的差事?自己还去!"説着把镯子递回来,我忙跳开两步,哀求道:"自从去年娘娘薨后,他一直抱病在家,我自个到哪还去?再説,又不用你説什么,他看到镯子,自然会明白一切的。"
他面带犹豫地静静想着,忽地脸露笑容,看着我身后低声道:"四哥和十三哥来了!"我嗔道:"别玩了!這招对我不管用的!"十四收起镯子,俯身请安道:"四哥吉祥,十三哥吉祥!"
我這才惊觉不对,忙回身急急请安。十三似笑非笑地挑眉看着我和十四,四阿哥説:"起吧!"十四阿哥和我起身后,我心下不安,只是低头立着。十四笑看着四阿哥问:"出宫吗?"
四阿哥道:"要晚一些,还要去给额娘请安。"十四笑説:"那我就先行了!"説完向四阿哥和十三行礼,又低低对我笑説了声:"却之不恭,多谢!"然后离去。
我心中哀叹,十四啊十四,走就走,为何还故做如此姿态,把误会往实处落呢?
他一走,立即冷场,十三敛了笑意,转身走开。我踌躇了会,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打量他的神色,面色淡淡,一如往常,眼光随意地看着远处。
我复低了头想,怎么説呢?正在踌躇,他问:"没有解释吗?"我犹豫了会,一横心道:"王爷信也好,不信也好,奴婢只撂一句话,绝对不是王爷所想的。"
他嘲弄道:"我还没审,你就如此痛快的招了,原来你还真和十四弟有私。"我惊的"啊"了一声,他接着道:"我本想着,你和十弟,十四弟一直要好,彼此之间互送东西也正常,可你却断然否决了我的想法。如此坦白利落,真正少见!"
我又气又笑,嗔道:"怎么老是戏弄我呢?刚才十四阿哥説你们来了,我还不相信,以为他也骗我呢!"
四阿哥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十四弟的心思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们相互往来,送东西都随你。不过我不想再看到以前那种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的场面。"
這个要求很正常。我努了努嘴説:"知道了!"
两人沉默了会,我向他躬身行礼,问:"还有吩咐吗?没有我可走了!"他挥手説:"去吧!"
转身走远了,叹口气想,他倒是比我想象地大方许多!没有説不许這样,不许那样!又想起十四阿哥,不禁恨恨地,他究竟想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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