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子营
这天下率兵打仗的,有一个算一个,最害怕的事情,其实远不是敌人的强大。
而是自己正打算死战,结果上官投了降。
这就很尴尬了!
特别是到了明末这个时期,天下百姓也算是过了一百多年太平日子,口味都养得刁了,开始起了民智。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小命和自己的财产一样,是属于自己的私产,是不容别人随意处置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凡社会丰饶一点,软骨头总是会额外多一些。自古便是如此。
也无法说这种想法是好是坏,但是在外敌入侵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便会自然而然地养育出许多‘聪明’的人出来。
聪明的人多了,那些坚贞不屈矢志报国的人物,自然也会跟着多想一点。
之前被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坑过的人不要太少,最近的姜瓖、吴三桂、刘泽清上官,也都是前车之鉴。
以堵胤锡的本事,自然能看得出何腾蛟一直以来犹豫不决,到底是想干嘛!
说白了,只要朝廷给的价码合适,这何腾蛟说降也就降了。
到时候,他堵胤锡也就两头不是人——这还是轻的。
要是这位上官想要更利落,直接摘了他堵胤锡的人头去请罪,也完全有可能!
堵胤锡心头这念头一起,顿时便不可遏制。
手底的下的学生们,个个都说:“惟老师之命是从!”
换做以前,堵胤锡还觉得这都是忠贞耿介之士,能够为了大局不顾私利。
到了如今这局面,被江面的冷风一吹,打了一个冷颤,心底油然生气一股凉意。
就如同他如今站在这城楼上一般,学生们看似个个都与他站在一起,但却又离他有一段距离。
他心底是越想越心惊!
君子营!
好一个君子营!
这些往常连县试都没资格的读书人,如今个个能以他堵胤锡的学生自居。
拿着他的名刺,漫天下挥洒。
日常训练粗糙应付,有空就聚在一起谈论用兵方略,这个说能将十万兵马平推辽东,那个说可借道蒙古奇袭盛京,还有人说可以与倭寇联合登陆朝鲜……
自己还觉得大家都是读书人,心中一腔热血,忠勇可嘉。训练粗疏一点倒也无妨,临战时能鼓起士气,与敌死战也就够了。
可是如今细细思量,要靠他们去打硬仗,怕是尚未接战,便战略转移了。
前日守住九江城那一战,这君子营中泰半都没上城墙。
守城的绝大多数,是那些领了一个黑馍就敢卖命的流民。
也只是鼓噪了几下,那高杰的大军便即退了。
胜得莫名其妙,连堵胤锡的刀上都未沾上血。
在外间盛传,说是他堵胤锡如何能用兵,以三千君子,力敌高杰二十万大军,双方奇招迭出,斗智斗勇,九江城下,厮杀连天,流血漂橹。
可是堵胤锡事后回想,不过是两只菜鸡隔空比划了一下而已。
“汉青,你找人去问问城下那些人,愿意投降不?”堵胤锡静立了半响,吩咐到。
城下那些人,无论如何还是收拢的好。
不然等这些散去,湖广的山林河泽间,不知道又多了多少打家劫舍的勾当。
堵胤锡此人,说到底,还是心存良善。
能看透别人的脏,自己的心底,却还不至于太脏。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便为此所累,为了连接天下反清力量东奔西走,疲于奔命,最后累到吐血而亡。
……
不久之后,那位名叫‘汉青’的学生回来禀报,说那些人不愿意降。
“为何?”堵胤锡奇到。
难不成这些人还想攻城不成?就靠他们手上的叉棍?
“他们说,除非咱们给钱?”汉青回答到。
“给钱?”堵胤锡一怒,给你们活路你不要,还想讹我不成?“他们居然还想要钱?”
不过此时他心中已经另有了定计,却是转眼间,哑然笑了一声,说到:“好,好,好,给钱!汉青,你去告诉他们,就说将旗帜铁器都一并缴上来,我给他们每人一百文!”
堵胤锡心中却是有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方法,若能得了这些降兵,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不由颇有些得意。
不过,却见那位学生迟疑着,并没有立即去传令。
“汉青,怎还不快去?”堵胤锡问到。
“老师,”他的这位学生迟疑着问到:“咱们的钱本来就不多,如果都分给这些降兵了,咱们这些学生怎么办?”
“唔……”
堵胤锡此时,终于发挥了他70分左右的政治能力,将头转过去,做沉思状。
堵家家世显贵,资财颇丰。其祖上曾任过南京兵马指挥使副使,虽然说到了他这里,家道已经开始败落,但是烂船也有三斤钉,凑巴凑巴养一支三千人的私军还是养得起的。
只是,以今日这情状看来,这三千‘君子’却是将他的私财都看做了君子营的公产。
这就奇妙了!
“汉青,我有一计,可使我等立于不败之地!”堵胤锡转头过来,说到。
“学生惟老师之命是从!”
“你听着,去将那些降兵的旗号都收集过来。咱们跟着那高杰的后面,相机而动!”堵胤锡说到。
他的这位学生皱了皱眉,“还请老师明示?”
“你去做就行了!”堵胤锡说到,“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在长沙还有一笔款子,这几日就该到了!定短不了各位君子的!”
“好吧!”学生答应了下来,便下去安排了。
堵胤锡心中存了心思。
若是照他以往的初衷,的确是对这些学生推心置腹,冀图以自己一颗赤心暖化坚冰,异日北上,真能如那三千越甲一般,打出一片威风出来。
说是他不够聪明,也的确是小瞧了他。
只是他之前一直被自己这一颗赤心所蒙蔽着,为了北上,他宁愿相信,这些人真的愿意和他一起赴死。
这就是他的执念。
只是如今这天下大势变得有些诡异,金陵那边,一忽而弱得可怕,一忽而又强的离谱。说不得,这驱逐鞑虏的重任,还真得落在金陵的肩上!
白日里他也是在起了心思之后,忽然便有了这个认识的。
如今,既然起了心思,便突然将一切都看破了。仿佛自己心头之前的灵光都被遮蔽了,突然便撕破了那一层膜障一般。
一窍通,百窍通。
常言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这三千秀才造反,怕不是要九千年才能成事!
吃我的,穿我的,如今还想着坑我?
真当我堵胤锡是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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