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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天下事,少年心


  “来人,传令!甲字第九营夺城!”

  随着阎应元一声令下,身后传令兵急忙打马跑开了。

  阎应元的军中有甲、乙二字营。

  枪兵和炮兵为核心,地位自然是超然的,由阎应元亲管。

  甲字营为使用刀枪等冷兵器的精锐士兵,训练有素,来源都是新募的青壮,  忠心和士气都较有保障。以阎应元看来,在后方有强援的情况下,甲字营是可以与半数的清军一战的。

  乙字营也同样使用的是冷兵器,但是来源就五花八门了。有从流寇那边投过来的老兵油子,也有走投无路只得来从军求一口饭吃的流民,有沿途上归拢来的‘义军’,  还有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实际上却眼高手低的江南纨绔。在阎应元的眼中,属于有十分力只敢用它五分的兵种。

  打个顺风仗,追亡逐北,用乙字营是可以的,但是,攻坚、断后这等大事,阎应元是断然不敢用乙字营上的。

  眼下要速破燕京城,最犀利的当然还是步枪兵。

  但是,阎应元还是舍不得。

  统共就二千人,折损了一个,他的心里都会痛得滴血,哪里会如此浪费在攻城上?

  “传令!甲字第一营到甲字第八营,在第九营破城而入之后,立即跟上!”

  “传令!所有乙字营,兵线压前到离城500米内!”

  “炮兵营!等待热气球传来新的情报后,随时准备做第二轮射击!”

  “步兵营!前进!”

  这一连串命令,从阎应元的口中脱口而出,  就像是酝酿了好久一样。

  要么不上,要上就毫无保留地上!

  什么留三分余力,什么未虑胜先虑败,  统统都不用再管!

  该思考的,  早就思考过了。

  如果到了现在还犹犹豫豫,说不定反倒是给了敌人机会!

  阎应元起初只是个武夫,或许于军略上算得上颇有些天赋,可是在此之前,全无领兵十万作战的经验。

  尽管这一段时间也读过了许多兵书,但是,不管什么的兵法韬略,到了他这里,不由自主地便都会想着武功刀法上面靠。

  就跟勤奋的老农,无论学什么都会想象成种庄稼一样。

  阎应元同样认为,所谓兵法,同使刀也没什么两样。

  刀,不可轻出。

  一旦出了,那就一定要尽全力!

  是以,当他决定要破城的时候,顷刻之间,便是毫无保留的全军出击!

  无论前面是什么挡着,  就如同那位新的兵部尚书所说的那样,“你和清军,  必死一个!”

  若没有这般气魄和决心,拿什么来赢?

  阎应元令亲卫擎着帅旗,自己就站在帅旗下,带着步枪营,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向着城墙压了过去。

  那城墙,在榴弹炮的轰击之后,此时已经不能再叫做城墙了。

  充其量,只能叫做一个土丘。

  第九营的士兵们大声嘶喊着,如潮水一般蔓延过那土丘。

  士兵们悍不畏死,奋勇争先。

  对于他们而言,能第一个冲进京城,那将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荣耀!

  光复大明,对于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或者还有利益与得失的考量。然而,对于这些底层的士兵而言,那就只有最朴素的忠勇。

  热爱这个大明,永远不是那些公子哥或者读书人的专享。

  事实恰恰相反,越是大明底层的百姓,反而越是热爱这个曾经给他们造成了无数伤害的大明国。

  越是生活优渥的读书人,却常常做了这个国家的叛徒。

  谁不知道生命可贵?

  只是有些人对这片土地爱得更深!

  没有那么多利益权衡,也没有那么多患得患失。如今京师就在眼前,哪里还有不冲锋的道理?

  阎应元预料中,城墙后面,应该突然响起惨烈的厮杀声。

  破损的城墙上面,会有滚石擂木,甚至还会有红夷大炮的怒吼。

  至不济,也会有箭雨倾泻在密密麻麻冲锋的明军身上。

  ——然而,没有!

  红夷大炮仿佛变哑了一半,清军仿佛都消失了一般,箭雨也没有丝毫踪迹!

  零星的几声枪响,就像是滚滚大潮中的几片小枝叶一般,转眼就被淹没了。

  明军们呐喊着冲入城内。

  第九营的旗帜顺利地插上了城墙!

  紧接着,第一营、第二营……一直到第八营!

  阎应元的步兵营都走到城下,却依然没有等到清军的到来。

  连几个都没有!

  第九营的冲锋声在城内远处响起,越来越远,他们好像已经冲透了这座城一样。

  没过多久,北面的煤山上亮起一道光柱,那是第九营已经占领了煤山的信号。

  阎应元几乎不敢相信,竟然会这么顺利?

  这一场大明用尽了全力,清军也誓死必争的战斗,就这样轻易地结束了?

  不是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吗?

  不是说满清志在天下,所向披靡吗?

  不是说多尔衮文韬武略,满清誓死不退吗?

  怎么才一轮炮击,这北京城就陷落了?

  如此轻易的拿下了北京城,几乎让阎应元都不敢相信。

  随着他也踏上了那个土丘,待看到了城墙后面那一地几成齑粉的砖石,以及破碎的尸首血块,心头的疑惑才稍稍得以缓解!

  原来,不是留守的清军不敢战,而是再也没法战了!

  他的帅旗依旧在前进,他也跟着队伍,照着原来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前行。

  从永定门到午门,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越是前行,他心头越是沉重。

  胜利的喜悦只在一开始的时候让他激动,但是随即,便反而在心头被笼罩上了一层浓浓的悲哀。

  偌大的一座京师,只见自己麾下的士兵来来回穿梭,大叫着发泄心头的怒吼。

  竟然没有一个活着的百姓!

  百姓都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或许……他们都还活着,只是逃离了这里?

  这一座历经大明三百年岁月,代表着汉人最璀璨的文明,中原王朝的至高至圣之地,如今,空空荡荡!

  及至过了午门,到了皇极殿前,才有士兵押来一个老太监。

  老太监傻笑着,见了阎应元便跪下,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阎应元一个侧身避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禀陛下!”那老太监跪子啊地上,说:“我叫王之心,乃是大明司礼监太监,大顺尚宝居太监,大清尚书监太监啊!”

  “城中的清军呢?”阎应元问。

  “清军?”王之心仰着头想了一想,嘻嘻地笑了两声,口中一大块哈喇子垂落下来,却是只顾着笑,笑了一阵,又说:“我叫王之心,乃是大明司礼监太监……”

  原来是疯了!

  在阎应元的身后,王承恩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王承恩的眼中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手扶着一个小太监的臂膀,慢慢地踩上了皇极殿的台阶,一步一步朝上登去。

  王之心愣了一下,看着王承恩的背影,然后疯了一般去拽王承恩的双腿。

  口中朝着阎应元说到:“陛下,我捉住了逆臣王承恩!我捉住了逆臣王承恩……”

  王承恩一脚将他从台阶上咕咚咚踢了下去。

  时值甲申年十月二十,京师光复。

  距李自成攻破北京,正好九个月整。

  阎应元只觉恍然如梦。

  犹记得少年时,曾应许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从今往后,当立身、立言、立德!

  当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

  “捷报!捷报!”

  “京师光复!”

  “阎应元拿下了北京城!”

  “北伐大捷!”

  一行骑队从顺天府出发,疾驰南下。

  沿途大叫着,甭管有人没人,一路大喊不休。

  见着巍巍高山也喊,见着滚滚黄河也喊。

  一路喊到了长江边上。

  一行十余人的骑队,如今便只剩下了两人。

  登上了前来接应的船只,朝着长江上来来往往的渡船,也高声喊。

  那嘶哑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喜气洋洋。

  他们身上的衣裳早已经湿透,浑身都是泥土。

  这一路下来,烈日不曾阻拦他们,风雨也无法阻拦他们。忍着饥饿,抱着干渴,不管不顾地喊过了大明江北的三千里地山河!

  身上被人批上了五颜六色的彩带,那是一路上迎接他们的百姓披挂在他们身上的。

  平生从未有过这样的荣耀!

  江上有一艘小船正在风浪里里起伏,船头站着一个年轻人,大声地问:“可是京师已经光复了?”

  这样的问话,骑士一路上早被问过无数次了。

  “京师光复了!”骑士依然朝着四面八方大喊道。

  一声喊罢,却是再也支持不住,仰头朝后倒了下去。

  可惜,他这一倒,便错了一双粗粝地大手搭在他的肩头。

  那是一个满头白发、身躯魁梧的中年人。

  脸上遍是泪痕,胸口还带着油污。

  四面八方的所有人看见了他,都纷纷称他为‘陛下!’

  ……

  一声捷报,以飞一般的速度传遍江南。

  金陵张灯结彩,欢庆三日夜。

  紫禁城中宴饮不绝,连一向持身自律的朱由检,都醉得一塌糊涂。

  先是祭拜了天地坛,又亲自去孝陵祭告。

  令缇骑将大捷喜讯传遍四方八面,又委托朱聿键去凤阳祭告,甚至连西安都派了使者去,向李自成宣告这一喜讯。

  到了第三日,又颁下诏令来,从今往后,天下再无匠户、军户、乐户等诸般贱业,天下人皆可出仕,可为官,一体等同!

  一大堆封赏自然是泼洒一般赐下,阎应元因功受封为兴北候,郑森受封为伏波候,黄得功受封为兴南候……朝中众臣,俱有封赏。

  天下事,一顺百顺。

  金陵欢庆正浓,江南制造厂便又传来了子弹终于试制成功的喜讯!

  不久,黄得功又从南边传来捷报,最后一股匪患已经剿灭,南征大军已至缅甸边境,缅甸国王不久将谴使北上朝贡。

  姜瓖的降表到了南京……

  “哈哈!”

  朱由检连日大笑不绝,生平从未有此快意。

  秋高气爽。

  亲自于翰林院与众位大学士论诗唱和,君臣相得。

  既然诸事顺意,这天下又哪有什么昏君和庸臣?

  众人皆赞朱由检为中兴之主,远迈光武,功追尧舜!

  朱由检也称众臣为中兴之臣,不输卫霍,直比周公!

  ***

  是日夜间,朱由检于后苑送徐胜回大夏,依然喜不自胜。

  “陛下!”徐胜对他说:“白日间有一位翰林写过一首诗,陛下可还记得?”

  白天的时候,写诗的人太多了,朱由检自然也记不住那么多,笑问到:“可是那首‘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

  “不是!”徐胜说到。

  白日间李渔做词,放浪形骸,被众人誉为‘风流第一’。徐胜听了这词,还专门悄悄誊写了下来,乐不可支。

  是以如今被朱由检拿来取笑。

  “那是哪一首?”朱由检问到。

  于是徐胜便拿出一张纸来,只见上面写着:

  “斜月横,疏星炯。不道秋宵真永。声缓缓,滴泠泠。双眸未易扃。”

  “霜叶坠,幽虫絮,薄酒何曾得醉。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

  这一首《更漏子》乃是王夫之所做,其情凝肃,与白日间那一众欢词喜曲迥然相异。

  朱由检看罢,眉色一肃。说到:“白日间见你左拥右抱好不快活,怎么心底偏偏记住了这首?”

  “玩归玩,闹归闹,你见我来大明以来,露水姻缘也不知有多少。秦淮河上的姐儿们,大半都拿过我的赏钱。可是,我来大明一场,难道就是为了当个什么大官,耍几个姐儿吗?”

  “自然不是!”

  “陛下如今诸事顺遂,喜气洋洋。可是,我却不能!”

  “怎么了?”

  “陛下,我来自大夏!虽身在大明,但,如今大夏的局势……不太好……”

  朱由检凝神问到,“怎了?”

  “我需要天然气、需要石油、需要橡胶、需要铁矿、需要粮食……我需要支援!”徐胜说到。

  “哈哈!”朱由检大手一挥,“小事!南洋的橡胶、南美的铁矿、西亚的石油、西伯利亚的天然气……待朕饮完这一杯,便去为你取来!”

  “不是为我,”徐胜说到:“是为我们!”

  ……

  无论大夏还是大明,当俱为一体!

  这是二人于济南城外汶水边,一起夜观星斗时,便结下的誓言。

  二人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个天下。

  而是,让大夏和大明共成一体,同赴星辰大海。

  虽跨越不知多少个时空宇宙,亦能相互扶持,永续千秋!

  如此,才不负徐胜穿越一场!

  也不枉朱由检重生一回!

  天下事,少年心!

  如此伟业,舍我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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