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一直在

“我爸是个工程师，我妈是厨师。听我妈说，她当初怀我的时候，我爸就满心期盼着是个男孩子，我出生的时候他心都凉了凉。我长大到三四岁，他工作越来越忙，越来越没时间照顾家里，才死了再生个男孩的心。双休日家里也没个人照顾我，我爸加班，我妈也加班，所以经常把我丢给我姑姑看着。”

“当时我姑姑也才刚研究生毕业吧，带着我总被认为是母女……她在我们那个小镇上教书，学艺术的，教国际探戈，也带着我一起。当时跟着她学舞的有个是我同学，一个男孩子。他一直没有舞伴，我有时看他一个人练舞步挺可怜的，想让别人跟他搭一下，可是其他人都和避瘟疫一样避他。”

“后来我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就难产死了，而他本来有个双胞胎兄弟，也没活下来。他父亲在他出生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失了业，一直到他三四岁时才又重新稳定下来。大家都说他命硬，克死了母亲和兄弟，把他父亲的事业也克没了。”

“可是我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同，甚至觉得他是成熟的可怕。他什么都知道，我在恳请别人和他搭档许多次无果后，他竟然跑过来和我说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算了，没人愿意和我搭档就没人吧，大家都不喜欢我的。’”

“我在那个时候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转身就和我姑姑说，我要学，和他搭档。他们两个都惊呆了，看着我，很久之后姑姑才反应过来，答应了我。其实她挺喜欢他的，而且姑姑也不相信什么命硬不硬之类的，只不过大家都这样相信着不肯和他搭档，她也没有办法。”

“我们俩这才熟起来。后来逐渐的跳舞跳的越来越好，我们俩关系也好了起来。他平时话不多，但是一到黑我的时候永远是一把好手……但是说到底，那是个很有趣的男孩子。”

“后来钢琴的老师说我手指很长，她自己的小孩又是在我姑姑那里学跳舞没收钱，就把我拉了去无偿教我。时间却和舞蹈课冲突了，他倒是没说什么，改了个时间。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候去学提琴了。”

“再长大一点，上小学，我们很巧的进了同一个班。我们还是在周末一起学舞，我那时候长得比他快，身高一下子就高过他了，天天嘲讽他……再后来，我姑姑成了他继母。”

叶寒晨听到这一句愕然抬头，却见女孩抱着膝盖团成一小只坐在床沿，仰头看着顶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所以我们就算是兄妹了。虽然没有血缘，但是我还是和他亲近，一没事就往他家跑——虽然姑姑一看到我们一起出现就逼着我们练舞。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跳得很好了，在省级的比赛里也拿过奖，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后来是我姑姑的研究生导师教我们，我们十二岁的时候，拿了全国第一。“

“如果我们俩一直这么跳下去，大概现在就是专业的舞蹈演员了吧……但是，但是后来……”穆初然的声音哽咽的越来越厉害，“我……”

叶寒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床边，轻轻的拍着穆初然的背：“好了，不想回忆就算了……”

穆初然吸吸鼻子，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有事，继续道：“后来是我出了问题。”

“那个时候我爸很忙，根本没时间管家里。我那段时间忙着比赛练舞，没什么时间学习。可是那时候正好我在小升初，我们那里只有一所重点，如果考不进就只能读很差的学校了。我很累，我妈也很紧张。”

“我爸刚好出差回来，工作不顺心吧，反正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我妈多唠叨了几句，什么‘女儿也不管，在外面也不关心关心家里’之类的，我爸就火了。当时他拍桌子，和我妈吵了起来。我从来没看见过他们吵架吵成那个样子，怕得不行，哭着去拉他们。我爸忽然来了一句‘你看你生个女儿，吵架都帮不了你’。”

“他其实平时很疼我，很多别人没有的小玩意儿他都会从各地带回来给我玩，从没有在我面前露出过我不是男孩子的失望。当时我就愣住了，我妈也哭了，吼了我爸‘你不就是埋怨我没生个儿子吗，行啊你去找个能给你生儿子的好了’，就摔门走了。”

“我反应过来哭着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穆初然哽咽着，从满是水雾的模糊的视线里似乎又看到了那时弱小无助的用尽全力奔跑在巷子里，想要追上前面的母亲的那个小小女孩。那是她记忆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她最不愿意回忆起的那一段往事。那一天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只知道当她终于没了力气，看着自己一路追逐的那辆车渐行渐远直至不见的时候，她的家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她一路向前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那天夜里的雨很大，她被淋的透湿，却远远不及心里的凉意。当她终于听到身边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时，一回头，是那个男孩子焦急的眼神。

她跟着他回家，高烧，一直都是姑姑和他照顾着自己。等她终于恢复的时候，男孩却吞吞吐吐的开了口，让她去S市，跟着她的舅舅生活。

她拉着他，门口就是舅舅在等待的身影，可是她还是满怀希冀的看着这个男孩：“你不想和我一起上学了吗？你不想和我一起跳舞了？你……”

“你该走了。”男孩还是打断了她的话，拎起了他帮忙整理的行李，“我送你出门。”

就这样，她没有了家，甚至也离开了故乡。

妈妈的离开，他的决绝，都给了她心灵不小的创伤。为什么呢？穆初然总是在这么问着自己，是我不好吗，他们才要这么一个一个的离开我？

“不……”叶寒晨放柔了声音，轻轻抚摸着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的发，“他们是爱你的，你也没有错。或许还是，缘分不够吧……”

穆初然紧紧的环抱着叶寒晨的腰，他的温度终于让已经陷在回忆的冰冷里的她不再颤抖。叶寒晨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怀里情绪过于激动的女孩：“你还有我呢……我不会走的，你放心……”

那晚穆初然很晚才睡，叶寒晨把她哄睡着，坐在她床边。看着心爱的小姑娘犹带泪痕的脸，轻轻摩挲着她的手，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初然，无论如何，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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