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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境中之境


年幼的晁澈坐在地上抱着断弦的筝,  仰着头怔愣地看着楮语。

        怔愣地看着这个突然凭空闪现在乐坊教习室内、凭空取出丹丸喂自己吃、凭空变出天上的星斗、在星斗的光芒下如星斗般闪闪发光的“阿姊”。

        可好像阿姊这个人,也是今日凭空出现的……

        “铮——”

        似有什么弦在晁澈的脑中断开。疑惑乍然生起。

        自己……

        有阿姊吗?

        晁澈的瞳孔瞬间缩了一下,本就瞪大了的双眼不受控制地瞪得更大了些。

        脑中的弦断声之后,  骤然响起了无数听不清的声音充斥她的耳,  叫她瞬觉头痛欲裂。

        楮语发现了晁澈的异常,  立时又唤了声:“阿澈?”

        然而下一瞬,她便看见晁澈双眼一闭,整个人失力地向一侧歪倒去。

        楮语忙丢下被自己洗心术控制的小童,俯身去扶住晁澈。

        却撞上了同样扑过来欲扶住晁澈的邭沉。

        她伸出的右手手掌撞到邭沉的手臂上,晁澈倒在邭沉臂弯中,从晁澈怀中松落的旧筝倒在楮语臂弯中。

        邭沉另一只手立即弃剑,  欲再虚扶楮语一把。

        楮语却已自行稳住身形,右手将筝一揽,收了回来。

        邭沉便也忙将手收回。

        楮语扶好旧筝,神色自如地看他一眼,  温声道:“多谢。”

        邭沉却似有些怔地看了她一瞬,而后才回神看向臂弯中被他接住的突然晕倒的晁澈,疑惑道:“她这是?”

        楮语亦看向晁澈。年幼的女童闭着眼,稚嫩的脸上一对浅眉似皱着。

        楮语未答。她心中亦有疑惑。

        晁澈若是因手伤痛晕,  怎么都不至于到现在才晕。

        思及手伤,  楮语又垂眸将视线下移,  落到了晁澈的手上。

        默了一息,  她低声道:“稍待我片刻。”

        不待邭沉回应,  楮语便又起了身。

        她看向瑟瑟缩着身子的十一位稚童,  神色平淡。

        回忆着晁澈所指,楮语再次抬手结印施展洗心术。

        凡人稚童无心防,以她现在的修为可以勉强用洗心术第二重的“控心”同时控制二人。

        晁澈虽晕过去,  但受的伤不可不还。

        若现在放过这些恶童,那在这偌大的金陵城不知是否还能再寻到他们。

        如此,便在现下以洗心术控这些恶童让他们自毁其筝、互相踩折其指罢。

        恶即是恶,她无半分宽慈之心。

        -

        丹药这等境外之物对晁澈无用,楮语目前所会的法术中只有张宿见术在镜君手书中提到过或可以见伤势症结。

        然而楮语施展见术之后只能勉强看见晁澈双手指节的损伤内象,却也看不出她为何会晕。

        邭沉拜入昆仑雁回峰,乃是剑修,比楮语更不会什么医修法术。

        于是二人找了一间金陵城的医馆。

        邭沉说过,境外的灵石无法在金陵城中使用,因此楮语交付与医馆的是自那些小童用来割断晁澈筝弦的那把短匕手柄上抠下来的几颗宝珠。

        医馆的大夫在为晁澈治伤,楮语与邭沉候在外堂。

        楮语这才有空回顾邭沉与她说的关于金陵小境的事。

        邭沉与她道,此金陵城或许并非原本的金陵小境。

        此行试炼,昆仑八峰的练气弟子一同进入金陵小境,但入境之后他们却并未全在一起。

        与邭沉出现在同一处的是北斗峰的闻人语,二人入境后位于一片密林之中。密林中有妖兽出没,修为不低,二人临时结伴斩杀了几头妖兽,用了约莫一个时辰走出密林,而后在不远处见到了金陵城门。

        一入金陵城,二人忽然便发现自己的修为降低至刚刚学会引气入体时的境界,连练气一层都没有。

        二人当即以为是城内有什么禁制,便再出城。但修为却仍没有恢复。

        二人只好决定先进城打探些消息。

        金陵城极大,是一座修士与凡人共居的城市,且修士与凡人的数量相差无几。但城中修士基本都堪堪练气,甚少出现修为更高者。

        不过几乎每日都会有不少外来修士入城。

        金陵城虽算是富庶繁华,但城外密林中妖兽的皮毛、兽骨内丹等在城内皆属于颇有价值的物品。

        城内有所需求的凡人便会在城主府附近的那些告示牌上张贴悬赏。而城中也有不少兽行会雇佣修士出城猎妖兽。

        许多修士便以此谋生。

        邭沉与闻人语本皆欲独行,打算入城后分别。但忽然失去修为,又令他们决定暂时继续同行。

        于是找了间客栈欲先落脚,却又发现境外之物都不可与境内之人交易,比如十四洲的灵石便无法在金陵城中使用。

        幸好邭沉在密林斩杀妖兽后留心顺手装了一只妖鹿的尸体进储物袋,二人拿着妖鹿去兽行换了些金陵城的灵石,才得以勉强寻了间客栈下房入住。

        此后二人便一边重新修炼,一边参与兽行的雇佣、与其他修士结队出城猎兽。并在途中打探消息。

        于是还得知,传闻金陵城中有隐世大能与秘宝,那些外来修士基本都是因此而来。虽似乎未曾听说有人得到大能传承或寻到秘宝,但还是有众多修士抱着这飘渺的传闻久居金陵。

        邭沉与闻人语便又在修炼、出城猎兽赚钱期间寻隙寻找传闻中的大能与秘宝。

        金陵小境内不知为何无法传讯,二人因此难以联络同门。但虽未重遇昆仑同门,倒渐渐有与同来秘境中历练的其他门派的弟子相遇。

        约莫过了半个月左右,忽然传出了有修为高深的魔修潜入金陵城的消息。一时城中气氛紧张,城主府大发告示招收修士搜寻城中魔修踪迹。

        于是几乎全城修士都参与了搜寻,邭沉等参与试炼的弟子自然也不例外。但金陵城极大,城民众多,短时并未追查到任何魔修踪迹。

        不料几日后深夜,魔修忽然现身城主府大开杀戒。邭沉等人赶到时,城主府已血流成河。

        血海中,一座金色法光与玄色法光交织闪烁的巨大阵法忽然在城主府中升起并迅速扩展开来,几息间便将整座金陵城笼罩。

        邭沉还未见到那屠府的魔修面貌,便在巨阵法光下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后便是今日清晨,他孤身一人处在一间小宅院中,与他一并赶到城主府中的人皆不见了。

        邭沉走出宅院上街,发现自己仍在金陵城中。但他本因入城而失去的修为却突然全部恢复了。

        他决定先去城主府一趟。却在路上见到了楮语看见的那位身着玉鈫蓝道袍的北斗峰弟子,正欲追上去查探,而后便不慎撞到了楮语。

        回顾完毕,楮语抓取到了其中关键。

        各宗练气弟子初入秘境时应当和邭沉一样,分散落在了秘境中的各处,有的在金陵城外,有的在金陵城内。

        城外是大片密林,林中有与练气修士修为算是相当的妖兽出没。入城后试炼的弟子们便会失去修为,跌到刚刚引气入体的境界。

        此外,城内有猎兽的悬赏、隐世大能与秘宝的传闻,后来还出现了魔修。

        据此推测,金陵小境的试炼内容应当便是重新修炼、击杀密林妖兽、寻找城中隐世大能与秘宝、查探魔修踪迹。

        而邭沉他们此次入境试炼的弟子中却无人提前找到魔修踪迹,于是便引发了城主府惨案。

        若未出意外,最后应当需要各宗弟子联手斩杀那位屠戮城主府的魔修。

        然而偏偏,出了意外。

        魔修屠杀之夜,城主府忽现大阵,使得邭沉再一睁眼,来到了今日清晨。

        失去的修为全部恢复,还遇到了早已筑基并未曾参与金陵小境试炼的楮语。

        在证实了楮语是真实的楮语而非秘境幻象之后,他生出了一个猜测:此金陵城或许并非原本的金陵小境。

        “境中之境。”楮语低声道出。

        楮语的思路太清晰、判断太快,使得邭沉怔了一瞬,而后他旋即点头,且不由地绽出一个笑来,语气是不加掩饰的惊赞:“道友所言确是我所以为。”

        楮语回视他,见到他含笑看向她的眼睛极亮。

        她半垂了眼睑,低声道:“如此说来,那城主府中忽现的阵法乃金陵小境的‘变数’,应当就是它使你、或许是使所有人陷入了现在这‘境中之境’。”

        “正是。”邭沉的语气似有些激动,接道,“道友在境外所知的金陵小境生变之时,应当便是我等试炼弟子在境内城主府看见那阵法出现之时。”

        楮语却默了默,她平静地眨了眨眼,而后再抬眸看他,问道:“你可知我是在金陵小境生变几日之后入的秘境?”

        邭沉闻言怔了一怔,脸上的笑意忽的溃散,眼中浮上惊诧之色,声音沉了下去:“莫非……”

        楮语心中也如邭沉般惊诧,语气依然平静,道:“我是在金陵小境生变第五日入的秘境。”

        她顿了顿,接道,“而今日却是你被阵法卷入现下这境中之境的第一日。”

        楮语的声音清冷平静,一语却如石破天惊,在二人心中俱激起了无际的浪。

        邭沉就这么看着楮语,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似才找回他的声音般,道:“阵法出现之前,我在秘境内度过了十九日。金陵小境生变之日……”

        楮语接道:“我在秘境外亦度过了十九日。”

        邭沉又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下,道:“因此秘境外与秘境内的时间是相同的。”

        楮语静静看着他,不言。

        邭沉又默了半晌,才似收拾好情绪,看向楮语的目光已尽是清醒与冷静:“那阵法生效之后,我若非沉睡了四日,便是——经历了好几个‘今日’!”

        楮语看着他,亦有些为他这身为局中人却堪称清晰冷静的判断与极快的接受能力生起微微佩意。

        楮语颔首,继续道出她的猜测:“那阵法应当就是金陵小境‘生变’的因,但却不是金陵小境之‘变’的因。”

        邭沉立时接道:“道友先前告知我,金陵小境之‘变’乃是‘境内之人不可出,境外之人不可入’。如此,我所可能重复经历的‘今日’,才是这金陵小境之‘变’的因。”

        邭沉这般能与她于这等颇有些绕人的问题十分顺畅地进行探讨的模样,令楮语确有些心觉惊喜。

        她不由扬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弧,一时都没注意到自己抛却了“道友”的称呼,道:“于我看来,我更认为你不是沉睡了四日,而是这境中之境的‘今日’确实重复了。”

        换作他人,发现自己的这般处境之时,应当少不了会生出惊慌与不可置信之色。

        邭沉却似乎都没有。

        他只是依然在很认真地与楮语探讨着,甚至与楮语一般对能够如此顺畅地探讨而显得有些欣喜。

        他看着楮语,十分认真地道:“若非你入秘境,我可能将一直被困在这境中之境的‘今日’之中毫无所察。”

        他顿了顿,又接道,“不止我,或许与我一同参与此次试炼的十四洲所有练气弟子,都将日复一日被困在这金陵!”

        他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有些不可抑制地拔高了些声音,但话音甫一落下,二人便忽然齐齐陷入了沉默。

        方才因探讨而生起的那一点欣喜之情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心中后生的微微冷意。

        他们可能会永困于这境中之境……

        楮语垂眸,思索起此间其余种种令自己生疑、且尚未得到答案之事。

        邭沉亦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良久,邭沉打破沉默。

        “楮语道友。”楮语听得他唤她,声音似有些沉,与他那澄澈的声色显得有些不相合,“你为何能入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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