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人在口中,就是囚
《馒头与拳头》
“小组里面刚刚吃好了肉包子,现在又事情一大堆!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我不想多讲!你们知道现在人民政府是怎么想的吗?我在这里可以告诉大家!人民政府现在普遍认为,大家现在是被肉包子吃坏掉了!好好的肉馒头不要吃,想要吃拳头!哎?这就是馒头跟拳头的关系!在改造单位,这个现象表现的更为明显一点,要么吃馒头,不吃馒头,那就得请你吃拳头!关键靠大家!大家现在都是别着番号卡穿着铁杠衣裳的人,希望大家要能拎得清!吃馒头还是吃拳头,关键是看大家的付出!我这个人就很能拎得清!我不会亏欠人家的情义!当然,这是现在,以前,我也有些想不通!别的不谈,就谈我老婆。我老婆给我寄钱,大帐上面放一万块要收一千块的手续费,搞什么?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离婚,哎!我是你老公哎?至少当时是你法律上的老公吧?现在想想我老婆还是讲点游戏规则的,至少她是在给我放了一万块的前提下收了我一千块的手续费,我老婆是给了我馒头然后才给我吃了只拳头,至少她吃了我的馒头为我做了事情。还有的人吃了我的馒头,事情还没做就跑掉了,我想想还是算了!做人,斤斤计较没有意思!不过我们做人,讲究有付出才有回报,只想着回报不肯付出,这个事情肯定长久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老婆虽然讲游戏规则,但是这样的老婆我还是要跟她离婚!哎!你搞什么?我是你老公哎?当然,她再婚我送她一份大礼!”
周日生检会上,伴随着大家由衷的拥护眼神,老狐狸喝下一口茶,继续着他与老婆的传奇。
“还讲我老婆!开庭的时候,她来了,她还送了一句话给我:‘康定雄,一人做事一人当!’后来法警问她跟我什么关系,我讲她是我老婆。法警看不懂了,开玩笑说她是你老婆啊?我还以为她是你的承办检查官呢!没错!我也以为她是我检查官!可惜她不是,她是我老婆!法律上的老婆!所以这种老婆,我一定要坚决离婚离掉她!”
“进来之前,我喜欢坐在希尔顿酒店靠近窗户的座位喝咖啡,一个人。我看到就对面的一家小馄饨店里,三块钱一碗的馄饨,一家三口吃的其乐融融。”
“人跟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感情!人是动物变过来的,感情是最重要的!其它的,包括金钱,都是空的!我跟我老婆金钱上的东西样样不缺,但是唯独缺少感情!结婚这么多年,讲句不好听的,除了养出个小孩,在一个房间共同生活的时间少到可怜,她有她的事业,我有我的追求。我们每个人跟父母之间的感情,是最真挚的,这个天然的血缘关系,永远割舍不断,哪怕是像我们现在这样进来吃官司,父母还是会牵挂着我们!”
“我在看守所的时候,六月份进去,到了十二月份,我母亲托人给我送来一件棉衣,这件棉衣我穿在身上,感觉老暖的!当时没注意,后来我把衣服的袖子不小心给拎了出来,就在针脚缝里看到一张小布条,我抽出来,上面写着:‘不知道你在里面怎么样,给你送件棉衣,希望你能保重身体。’布条的最后,是四个字:‘我很痛苦。’外头的人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后来我把这个布条拿给管教看,他讲这个内容直接可以请管教转告,没什么不好见人的。这四个字,就像我们大烫组的熨斗一样,在我心头上烫到了现在!每当我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我总是想想当年这个时候,现在总比当时要好多了!”
“当时我看到这个布条心里是什么感觉?我39岁进来!当时的钱让一般的人家用上几辈子也用不完了,人还是不知足,还想赚更多的钱。一百万有了想要一千万,一千万有了想要一个亿,一个亿有了想要十个亿,当时的想法是赚够十个亿以后就出国移民。好了!十个亿没到人也进来了!我从来不回避说自己有钱,的确,我是有钱!就是现在,恐怕奈河桥的大多数人钱也不一定有我多,但是,这又能怎样呢?我在这里,现在每个月也只能开450块的大帐,以前是500块,现在只有450块,多了一分也不好开!我现在不是愁着没钱,而是愁着钱用不掉!这怎么办?”
“讲到这里,可能有人又要讲了,你康定雄噶许多钞票不好帮我们一点?我讲我给你钱,那我也会犯错误。这一点,以前我也走过弯路,以前认为只要用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都可以解决!其实不然。人民政府已经交代过我,这种事情不好做!我也没办法。你们这里有不少人在两中队有朋友的,你们可以去问问,以前我是怎么做的?老早我在两中队当事务犯,那时候额度没现在这么死,当时中队里为了给我摆大帐,专门腾出一个房间来!整个中队加班,没加班菜,怎么办?我一个人发给大家!两百多人!十几箱方便面一枪头发给大家!你猜怎么样?大家是开心了,中队里面领导把我叫进去,跟我讲康定雄我要是不给你面子今天马上就让你蹲下来!这里是监狱,不是我不想帮你,有些事情我不好去做!”
“对于他们队长,我分的老清爽,在这个地方,你是队长,我是犯人。等到将来出去了,你是监狱景查,我也是自由公民!我出去以后不会跟这里的队长有啥瓜葛的,这句话我今天可以讲在这里!”
“我在看守所的时候,那个时候人处在思想波动最为剧烈的时期,我在一所里想了很多,以前整天忙忙碌碌,倒把这人生的很多重要东西给忘了!当时忙的厉害,没时间去想这么多!所以很多人认为我这种性格出去以后肯定还会想东山再起,我讲不会!自由,对我来说,就是可以拥有。等我出去,只想太太平平过点正常人的日子,正常人的生活,就可以了!我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等到出去,五十也过了,我三十九岁进来,一个男人一生中最为辉煌的十几年,我交给了奈河桥!所以很多事情我也想明白了,出去以后好好享受人生,享受亲情。以我目前这种条件,出去以后只要不是特别高的要求,一般情况也可以满足。”
《“囚”》
袁队长的肉包子吃出来一大堆违规违纪,高高在上的操作流程图,倾注了袁队长和老狐狸苦心经营的心血,如今都成了摆设,老狐狸也很无奈。
“小黎,这里面的犯人,真的有点怪,没什么客气好讲的,就看你能不能搞得定!搞得定,人家服你,或者讲怕你,事情就好做;否则,像我们吴大云一样,他们的翅膀都要翘起来唻!一点点的小事也要跟你搞七搞八。同样的事你让东方芮去叫,或者我去叫,人家都肯做,让吴大云去叫,就不行了!就要跟你搞搞清爽了,凭啥叫我不叫他啊?一碗水端平我讲不难的,但要是一碗水滴滴都要一样,不要讲你吴大云,就是换成我们,也办不到!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的,做事情又不能一刀切,有后果的!但是大家不管,是你吴大云搞不定,我凭什么听你的?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啦?所以来讲,这就是人性!”
“尹弘平出去以后,给我写了一封信回来,讲他现在在外面学电脑,一个月工资两千多。我讲可以的!尹弘平跟了我三年,我也没帮他什么,主要还是靠他自己,小黎你也一样。”
“谢谢您,老康,您是个热心肠的人。”
“这个地方,光心肠热没用。肖克利其实人也不坏的,你看他做组长的时候,天天担心有没有人算计他!我讲他这样还是很累的!现在解放下来,我讲从道理上讲,人至少是轻松了。小黎我跟你讲,大队领导怎么跟我讲的你知道吗?他讲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去兼什么学席组长!我已经跟政府正式提出来了,等奥运会开好我就辞掉这个学席组长劳役,我就发发辅料,好处一点不少,不是也挺好?”
“现在中队里面关系复杂。小黎你不知道,我让你抄写‘十知道’卡,步指导把我叫过去怎么说?大发雷霆!说你怎么能让他写这种东西?其实你说大家同犯,吃喝拉撒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都在一起,有哪些东西能瞒得了大家?他这么要事情,也无非就是想往上面爬一爬。我看他脑子也不清爽,喜欢翻筐里的东西,平时大队领导不在你翻翻就翻翻了,现在大队领导都在边上,你还去要事情,真要是筐里头翻出什么违禁品出来,你自己也要兜进!脑子不清爽,册那!”
“小黎,你看这是什么字?”
老狐狸忽有所悟,指着工场间大门上面的“整包组人员流动去向牌”问我。
“这不是个‘人’字吗?”
“我知道是个‘人’字,你再看看还是个啥字?”
“还真看不出。”
“我看是个‘囚’字。不同的是‘囚’字的人,外面的框框看的见的,就跟这窗户上面有24的钢筋一样,从里往外看天空都是用铁杠给框起来的,我们现在就是这个‘囚’字里面的人。他们社会上的人不太一样,他们是被无形的框框束缚着,但人只要活着,都有各种看得见看不见的条条框框束缚着,所以讲人活着永远是痛苦的,痛苦永远逃避不掉!你想要自由,那就只有精神上的自由,精神上的自由在它还只是一种精神而没有被挥发出去的时候,应该是件好东西!只要它不伤害别人,不要用对错去评价它,对错本身也是在不断变化的。”
“还讲这个‘囚’字,你是大学生,也喜欢点文学,你看看这个‘囚’字,人在口中,那是什么意思?我们在这吃官司,身家性命可能就在人家一张嘴里,嘴巴一张,舌头一动,可以影响到我们的命运甚至生命!所以在这个地方吃官司,讲话自己一定要注意。”
“这次我朋友来看我,还带来了法院的朋友,问我,侬哪能会的判的噶重啦?朋友在基层法院,很少碰到诈骗会判无期的案子。我现在讲话,上次我母亲来的时候就说我,你怎么现在人好像变了,讲话都吞吞吐吐的。我讲不是我吞吞吐吐,是我讲到一半发现这个话题不好再讲下去了。改造单位就是这样,人变得特别谨小慎微,尤其是讲话。一句话讲不好,可能就会给自己找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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