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顾珩背对月色而立,望向那叶小舟。
月光渡在湖面上掀起粼粼波光,那小蓬船孤零零地停在岸边。
顾珩似乎嗅到了一种“阴谋”的味道。
他将目光缓缓移向身旁的秦观月。
岛上的莲船要停在那里等待,一时不会回来,秦观月像是料定了顾珩只能与她乘这一只蓬船。
她抬起那双水盈盈的鹿眸望着他,与往日的娇怯不同,这一次,她的眼中毫不遮掩的藏着一丝狡黠与欢喜。
“还请丞相扶我上船。”
她从袖中伸出如玉脂般细润的手,落在空中,等待顾珩握住。
顾珩沉着脸,站在原地不动,苍青的袍角被风吹动,如青鸟展翅。
他的脊背挺直如松,深幽的眸子紧紧眯起,冷冷地扫过秦观月那张流丽的面孔,声音似乎带着些嘲讽。
“贵妃如今真是本事大了,都算计到本相的身上了。”
顾珩不快时,便喜欢自称本相。
落在秦观月耳朵里,却更能挑起她背弃君臣之德的快乐。
“我不过是想与丞相一起。”
顾珩再望向她时,秦观月已恹恹地收回了手。眼中原先如星子般的雀跃被失望掩盖,她的鼻尖微微泛起了红,像是受了委屈。
她语气渐渐低落下去,藏着无尽的酸涩,像是被人误解的孩子般,垂下了头。
“好了。”顾珩见不得她这般模样,赏画宴在即,他不愿与秦观月再多僵持。
秦观月感到手腕上倏地覆上冰凉,她低头去望,顾珩握住她的腕骨,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向蓬船上去。
“走吧,别站在这儿,叫人看见不好。”
秦观月很识相地跟着他走。
顾珩立于岸边,等秦观月扶着他的手稳稳地迈上了蓬船,他才随后掀开船帘,俯身走了进去。
蓬船是给宫人用的,自不比莲船华贵,空间狭小,只有一排靠座勉强能够落脚。
两人前后上了船,船夫向船内嘱咐道:“两位贵人,起船咯——”
明月悬于中天,浮光掠影,船桨缓缓划开涟波,小船在飘满青荇的湖面中悠悠前行,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荷香。
顾珩仰头望着乌蓬顶的那一盏风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这蓬船,似乎比往日摇晃许多。
秦观月在灯下看向顾珩。
顾珩坐在长座的最末端,离她远远的,刻意在与她保持距离。
秦观月近日穿了一袭时兴的纱裙,轻薄如蝉翼的料子贴覆着她丰致的曲线,隐约可以窥见其下皙白润嫩的肌肤。
来前,她特地沐浴洗漱,将那香膏抹在脖颈、手腕、胸前,不似往日那般香气馥郁,却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勾人滋味。
她将领口的衣又往下扯了扯,一道刺眼的雪白深壑显露在灯下。
秦观月的手扶住身/下粗糙的褐色长座,顺着长座一点点地挪近顾珩身旁。
即便秦观月已经尽力放轻动作,但小船仍不住地微微摇晃起来,顾珩也察觉到了船的异状,向秦观月望去。
小船船身极短,船头与船舱只有薄薄的一层青帘相隔,微风拂起船帘时,顾珩甚至能隐约看见船夫的背影。
顾珩的目光不凑巧地落在了秦观月胸前那抹雪白的艳色上。
他怕船夫听见,只能压下声音警告:“娘娘要做什么。”
为时已晚,秦观月已经坐到了他身边,根本没将他的话当一回事。
“丞相,我不会水,从小便害怕坐船。”
她雾气朦胧的眼底藏着别样的旖旎,女子身上的体香离他越来越近,几乎要与他融合在一起。
他只要稍一垂眸,就能看见那绵软似雪的玉峰。
太过冒犯。
顾珩感到一种不详的预兆,想要离她坐远一些,可他的右手边就是船壁,他已坐在了长座的尽头,退无可退。
他正想着该如何脱身,身边女子温软的娇躯便紧紧贴覆了上来,她伸出玉藕般莹润双臂,牢牢地圈住他的脖颈。
秦观月虽往日举止轻浮,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大胆而直接地将他抱住。
她怎敢这样对他。
头顶的风灯随着船只摇曳,为秦观月的纱裙渡上了一层温柔的昏黄,她像朦胧的妖魅贴覆着他,俏丽的眸子似乎沾染了湖上的湿风,潮湿而直白地盯着顾珩的唇。
这次她甚至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角。
顾珩无比震惊,脑中仿佛轰一声惊雷炸开,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船只摇晃起来,却被她抱得更紧。
船夫似乎察觉了船只的晃动,好心嘱咐道:“两位贵人,可要坐稳了。”
顾珩不愿被别人看见他的窘态,只得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他紧紧地攥着拂尘,她凑近了他的耳边,清冷的发丝伴着湿热的风拂动,有意无意地刮蹭着他的脸颊。
“丞相,是想被旁人看见吗。”
她挑起含媚的眼尾,向船夫的身位望去。
秦观月的舌尖犹如一只小蛇,轻轻地爬过顾珩的耳垂,留下冰凉黏湿的痕迹。
蠢蠢欲动的燥意顿时如潮水涌来,在胸腔内肆意闯荡。
顾珩的声音低哑,似是强忍着身下躁动的心火,从齿间艰难地磨出几个字。
“别离我那么近。”
她微侧过脸,长而密的羽睫几乎可以碰到他的脸颊。她感受着怀中人的僵硬,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拇指上因常年握笔而留下的薄茧。
“丞相,这船好晃。”
蓬船载着两人冲破藻荇而行,在浮彩艳发的星河上宕动出暧昧的波痕。
“行宫果然比燕宫有趣多了,丞相觉得呢?”
顾珩始终薄唇紧抿,不予理睬。这已非秦观月第一次轻薄他。
自她入宫以来,她总是不停地试探他的底线,起初,他只觉得无比的羞愤,可不知为何,渐渐地,他居然习惯了这样的感受,并从中品出一些奇妙的滋味。
他能与贺风剖析地头头是道,秦观月是艳鬼的化身,是会吞噬男人理智的精魅,可是每当与她同处一室之时,似乎她总能挑起他心底深藏多年的欲念,那些感受被他封尘已久,不甘地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他该怎么办。
分明知晓她这样的女人,对自己不过是利用,绝无半点真情可言,分明轻易便能看穿她的心思,却还是忍不住要往火坑里跳。
顾珩对自己感到不齿,断绝人/欲多年,每日修道念经,却还心生摇荡,有这样的龌龊心思。
或许他真如高显所言,是个道貌岸然的假君子。
突然脖颈侧传来一阵刺痛,顾珩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
秦观月的红唇缓慢地从他的脖颈上离开,还带起一缕牵连的银丝。
蓬船慢悠悠地停靠在岛边,船夫的声音隔着轿帘响起。
“船到了,两位贵人,下船仔细脚下。”
秦观月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缓缓地松开了环抱在顾珩腰间的手。
“我先去雨花阁中等着丞相。”
秦观月起身便向船外走去,行动间纱裙如羽毛般轻拂过顾珩的手背。
她如一只蹁跹展翅的蝶,飞出了狭小的蓬船,徒留顾珩一人坐在蓬船间迟迟不曾起身。
船夫等了一会,没忍住隔帘问道:“贵人不下船吗?”
顾珩阴沉着脸,低头看了眼下腹间被秦观月挑起,尚未消退的欲念,冷声道:“再围着湖心岛多绕两圈。”
——
大燕民风开放,不设宵禁。
彼时的燕都正处于一天间最热闹的时候,百姓结束了整天的奔走忙碌,此时终于能够享受片刻的欢娱闲暇。
商贩挑担沿街叫卖,不时有歌舞艺人沿街表演杂耍演出,就连勾栏春风楼里的姑娘,也浅靠在栏杆上向街下行人频频示好,招摇着手中五颜六色的锦绣帕。
平康茶馆位于北街,却是这繁华街道中唯一的静谧所在。
原因无他,平康茶馆是传闻是京中某隐贵的私产,掷金百两而造,富丽而不失典雅,非寻常百姓能入,能来此议事者,非权即贵。
一座低调的轿子停落在平康茶馆前,秦国公踩在小厮的背上从轿内走了下来。
很快,平康茶馆便有侍者将秦国公一路领到二楼的青庐私间内。
甫一推开门,秦国公便看见一面与内室齐高的纱制屏风,上面绘着梅花落雪山的图案。
烛光将一个濯如春柳的男子身影投落在屏风上。
男子不急不慢地执起案上茶盏,滚烫的水浇入杯中,升腾起氤氲的热气。
秦国公不敢出声,只静静跪坐在屏风前,等待着屏风后的贵人开口。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声音犹如温润春水,却令人不寒而栗。
“国公,坐。”
秦国公抬袖拭了拭额角的细汗:“先前光州之事,是我太过草率,未能助您除掉顾珩,反倒让您损失了高大人这员大将……在下实难心安,如今顾珩正与燕帝在行宫中度暑,行宫戒备松懈,不失为一个下手的好时机。”
“噢?”男子缓缓放下茶盏,“国公觉得此事是你太过草率致使颓败的吗?”
“我……”秦国公将声音放低:“实在是顾珩深得燕帝信赖,无法离间。”
男子似乎来了兴趣,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光州一事,死了多少人?”
秦国公心中估量一会,道:“约有三五十青年学子。”
“不够。这三五十人的血,显然吹不到燕都里来。若燕都内部有反,他顾珩还能隔岸观火吗?”
——
秦观月来到雨花阁时,燕帝与众妃御已早来齐了。
传闻雨花阁是先帝为德妃特意造就,德妃来自江南,故雨花阁也处处依照江南特色造建。
就连今日设宴所赏的画作,也大都出自江南画手之笔。
先帝情深,燕帝倒是没遗传到半点;附庸风雅,倒是不点则通。
此刻淑妃与兰贵人陪在他身侧,穿着轻薄,令殿内侍奉的内侍都不敢多看一眼。
秦观月迈进雨花阁内,适才与顾珩在舟中调弄风月的娇媚神色一扫而空,眼内只存留几分克谨。
在一次次试探之后,顾珩对她的抗拒已不似最初那般强烈,若是换做以前,只怕他就算是跳入湖中,也绝不与她这般暧昧。
想起顾珩适才在船内欲发又止的模样,她便觉得有趣。顾珩这样的端方君子,她只是简单地撩/拨几下,他便不可抑制地情动。
秦观月不禁为他担忧起来,她往日在秦国公府学会的那些奇巧秘术,她可一件都没用上,也不知往后若是在顾珩身上一一尝试,他会是什么反应?
秦观月忍不住轻笑出声,引得阁内众人向她投来目光。
她只得屈身作礼:“妾见过陛下。”
燕帝望见贵妃身穿纱裙而来,喜不自胜,他垂涎贵妃已久,只待这顾珩口中的“一月之期”过去,他便要立即召贵妃侍寝。
燕帝放开淑妃,三步并两步地迎到秦观月身前,握住她的手。
“贵妃,快,快到朕身边来。”
适才上船前,顾珩也握住了秦观月的手腕。只是燕帝的手肥厚油腻,与顾珩清冷修长的手有天壤之别。
秦观月轻蹙了蹙眉,并未看见身后淑妃几欲将她撕碎的目光。
“陛下,贵妃娘娘是咱们这帮姐妹中身世最好的,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妨让娘娘讲给咱们姐妹听听,也好让妾们长长见识。”兰贵人娇倚在燕帝怀中,似笑非笑地望着秦观月。
秦观月眸光一滞,她从未学过这些,哪里看得懂这些画作。
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兰贵人,从上次骊台宴上,兰贵人便有意给她难堪,这次亦是如此。
“陛下面前,妾不敢班门弄斧。”顾珩不在,她只能将求助的眼光投向燕帝。
燕帝却未能会意,只当秦观月是作谦辞:“哎,爱妃可是秦国公的女儿,怎会是班门弄斧呢!此处并无外人,爱妃想到什么直说便是!”
燕帝喜怒无常,此刻似是兴趣正浓,秦观月不敢再多推拒,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那些画前。
那些画各有千秋,只是落在秦观月眼中,便是千篇一律。
她正想着该如何胡诌应付,突然看见一幅似曾相识的画作。
秦观月走近前去,仔细辨认了一番那友松图,不禁脱口而出。
“这幅画,恐是伪作。”
一时间众人缄默,淑妃却反应激烈:“贵妃娘娘慎言!这画是我重金从江南一士者手中求得,特意献给陛下的。娘娘说此画是伪作,可有依据?”
这副友松图,秦观月曾在国公府见过。正是这画师本人亲赠予秦国公作为贺礼,秦观月入宫前,这画还在秦国公书房挂着,又怎会落到什么江南士者的手中?
但她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恨适才不该嘴快,如此倒让自己进退两难了。
“陛下。”
顾珩的声音在门外夜色中响起,秦观月像是将溺毙之人抓住了木板,欣喜地望向门外。
只见顾珩一袭青衫被风卷动,飘若游云之态,缓步迈进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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