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秦观月受召赶到燕帝居处时,看见殿外几位妃嫔围在门外,低垂着头,俱不敢入内。
殿内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鞭子声,伴随着一男一女连绵而起的惨叫声,响彻这片寂静的行宫。
深夜,燕帝突然命侍卫将兰贵人与那狂徒绑到了殿上,又急召行宫妃嫔到场,只为让她们每一个人都亲眼看到兰贵人受刑的场面。
秦观月站在人群中,不经意望见了殿中的情景,这匆匆的一瞥,让她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
兰贵人与那狂徒皆被剥个精光,背贴着背的被捆在一起,高吊在大殿中央。
两人身上早已被燕帝手中的长鞭抽得皮开肉绽,全身没有一块好肉,鲜血浸满了地面上的白玉砖。
燕帝的身子早已被酒色摧垮,这一顿鞭子使下来,他疲惫不堪,只能气喘吁吁地扶着腰坐在一旁梨木椅上。
燕帝气得浑身颤抖,指向兰贵人,涨红着脸怒斥道:“朕近日囿于天象灾殃,只是几日未曾临幸你,没想到你这贱妇竟这样耐不住寂寞,”
兰贵人气若游丝,如一片将凋零的落叶在空中旋转:“陛……陛下,妾有冤啊……”
“还敢说你有冤?”燕帝猛地站起身,又是一鞭抽了下去,“明日朕便让你全族上下为你这贱妇陪葬!”
他怎能不气?燕帝也知道,因他妃嫔众多,总有些女人耐不住寂寞,对于此,他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轻的时候,他才不会在意这些女人的背叛。
可如今年纪渐老,他愈发在意每一个女人的真心。
他拖着那具即将枯老颓败的身体,却更想着在娇龄女子美好的兰体上觅得些许的帝王尊严、贫瘠的快慰。
他恨恨地望向兰贵人,其间怨恨交杂,难以言明。
他可是天子啊,世间还有谁能比他尊贵?可是他给了兰贵人想要的一切,给予她万般宠爱、荣华富贵,为何她还如此不知好歹?
她真该死。
兰贵人像一只暴晒在日光下的鱼,渐渐地停止了挣扎,似乎已断了气。
众人看向兰贵人的目光,夹杂着悲悯与惧怕,甚至有些胆小的妃嫔忍不住低泣出声。
“陛下消消气吧,您不值当为这贱妇气坏了身子。”
淑妃的声音响起,秦观月这才注意到,淑妃外袍下还穿着单薄的寝衣。
燕帝今夜是宿在淑妃处的,他原已决定赐兰贵人自尽,想必若不是淑妃从中挑唆,燕帝也不会突然改了主意,要将兰贵人置于此处受辱。
秦观月冷眼望着神态悠闲的淑妃,几乎想要冷笑出声。
淑妃倒也舍得下颜面,竟为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帝王,不惜使出这般残忍的手段。
今晚的赏画宴上,兰贵人还娇笑着倚在燕帝怀中,眼中满是骄纵。
她虽有罪,但似乎罪不至此。
“爱妃,来朕怀中。”燕帝看着淑妃,面色似乎温和了些。
兰贵人的残身还在殿上悬着,燕帝却视若无睹般将淑妃揽进了怀中,捏着她精巧的下巴便是一吻。
淑妃也不避讳众人目光,大大方方地将双臂挽上燕帝的脖子,极富热情地与他回应。
在尸首之下,二人咂嘴弄唇,口液交互,淑妃还不时传出令人脸红的的低吟。
夏夜潮热,殿内已有些腥臭的气味。后妃人群里,传出了不合时宜的作呕声。
“是谁?”
燕帝几乎是瞬间抬起了头,他那刚被兰贵人折碎的可怜自尊心,让他变得异常敏感,如同一只断了牙的鬣狗。
在后妃的尖叫声中,秦观月看见吴嫔被两个侍卫架了出来,衣裙上还沾染着些秽物,青丝混着泣涕黏在面上,模样狼狈不堪。
吴嫔跪地求饶,直道自己是因为晚膳食多了油腻之物,身体不适。
燕帝不信,反而大怒,以为吴嫔是悲悯那二人,便扬言要处死吴嫔以示众。
他的龙袍上还沾着血,在殿内来回踱步:“你既是可怜他们,便随这二人一起去了!”
侍卫说着就要将吴嫔拖下去,吴嫔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陛下。”
墨隐没能拦住秦观月,只得面露忧色地看着她走上前去。
燕帝正在气头上,她怕秦观月因此而受牵连。
秦观月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贵妃要说什么?”燕帝望着俪贵妃,不悦地眯了眯眼。
“陛下,兰贵人私通罪无可恕,可陛下尚在清修之期,不宜再见血气,吴嫔妹妹也是受了惊吓,还望陛下看在妾的面子上,饶吴嫔妹妹一次。”
秦观月的掌心沁出了薄汗。
“清修”二字一出,燕帝烦躁地抛下了手中的鞭子。
顾珩所言不假,这一月的确有灾殃,若不然,怎会有兰贵人这事?
他在心中思忖一番,还是不敢触犯忌讳,最终摆了摆手。
“罢了,就依贵妃所言吧。把吴嫔压下去,在屋里禁足思过半月——一月,期间不得食肉糜,不得出阁门半步,以示惩戒。”
“天尊在上,定会记住陛下今日恩德。”秦观月楚楚一礼,露出皙白的脖颈。
燕帝的目光在秦观月的身上逡巡了半刻。
若论及姿色,后宫众人的确没有一人能与贵妃媲美,就是不知若论榻上风情……
说到此处,燕帝又想起顾珩与他说的一月内不能行周公之礼,只觉心下无端烦闷。
“罢了,今日就到这吧。”
燕帝转身回屋,抛下一种妃嫔留在殿外。
而淑妃站在燕帝身后,脸色最是难看,满目怨怒地死死盯着秦观月,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好一个俪贵妃,一次又一次地坏了她的好事。恐是这厮还不知道,她的把柄已钻在自己手中了。
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个娼妇,死的比兰贵人还要惨。
已近丑时了,者一场闹剧才堪堪结束。
秦观月与墨隐走在回燕来居的路上,墨隐问她为何要冒险救吴嫔。
其实秦观月也没有想到,今夜会是她第一个站了出来。
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吴嫔为人一贯谨小慎微,又或许是吴嫔的眉眼有些像她的妹妹,让她生了一丝怜悯。
若是她的妹妹当年没被人抢走,也该有吴嫔这般大了。
燕帝的喜怒无常,敏感多疑,今夜她才切实地体会到了。没有顾珩在旁制衡,燕帝就像是没了锁链的疯犬,令人惧怕。
她怎敢与这样的疯君同榻共眠。
秦观月又想起了顾珩。
依顾珩的能力声名,若想取代燕帝,并非难事,可他为何要纵容这样一个疯子?
她看不明白他,但在眼下,她需要他。
“丞相的玉珠珞子,可拿来了?”
“从贺大人那里拿来了。”
墨隐从怀中掏出一串玉珠珞子,递到秦观月手中。
借着檐下风灯,秦观月举起那枚玉珠珞子。
她轻轻解开那层颜色已破旧的粗线珞子,拿出了里面包着的玉珠坠子。
那枚青白玉珠约有樱/珠般大小,玉质纯净,宛如羊脂。
“墨隐,还要麻烦你帮顾相重新打个珞子。”
“娘娘想要打什么样式的?”
“随便。”
她不在乎墨隐的珞子要用什么颜色的线、打什么样式,今日的珞子不过是与那日的香囊一般,都只是一个相会的借口。
有了借口,才好与他相会。
她真正要留用的,是这枚精巧的玉珠坠子。
——
翌日晨起,刚上了早膳,贺风便将燕宫递来的账册子交予顾珩查看。
顾珩正拿着湿帕子净手,随口道:“你替我看吧。你做事,我一贯放心。”
贺风不再多言,将账簿收了起来。
顾珩拿起银著,正想夹一块青笋,突然想到了什么。
“昨夜燕帝那边又起了事?”
宫中的风吹草动,总会有专人传到顾珩的耳中。贺风将昨夜发生的事说给顾珩听,当听到秦观月出手救吴嫔时,顾珩挑了挑眉。
她这样自私谨慎的女人,竟会为了一个没有任何交情的宫妃冒险?
然未待顾珩开口,贺风又道:“贵妃娘娘说,玉珠珞子已给您打好了,请丞相用完膳去玉莲池亲取。”
顾珩放下手中银著。
“为何不直接送来?”
贺风摇摇头:“贵妃娘娘的意思,属下猜不透。”
也不能怪贺风。
毕竟秦观月的心思多变,就连顾珩有时也猜不透。
——
玉莲池位于行宫西侧一隅,毗邻秦观月所住的燕来居,但只是寻常的一方泉池。
玉莲池一如其名,以满池芙蕖闻名。但此时已入暑月,相较于玉泉的广顷莲花之壮阔,玉莲池显得小气许多。
行宫众人多去玉泉游船赏莲,玉莲池便稍显空寂了。
前往玉莲池的路上,一路未见有人,顾珩只觉得心中百味陈杂。
想到那夜在蓬船上秦观月的轻薄之举,顾珩便觉胸中衍起一团闷火,激烈地灼烧着他的身体。
并非是他避讳所谓的君臣伦道,这么多年,他从未将燕帝放在眼中。
比起这些凡体的亲密贴碰,更让他感到懊恼的是心绪失控的感受。
最终他宽慰自己,或许他只是喜欢看她费尽心思地讨好自己的模样,喜欢以此取乐。
绝无半分真挚的情意。
如此和解之后,顾珩的心绪一下子便明朗了,踩在青石路上的步子也变得松快了些。
然而玉莲池边的晚亭中,却并没有秦观月的身影。
顾珩感到无端烦躁,他的屋中尚有成山的案牍亟待批阅,并没有闲情与她闺房之趣。
顾珩转身欲走,行动间雪衣蹁跹,步态生风,转入拐弯处,却听见莲池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娇唤。
“丞相。”
顾珩停住脚步,循声向莲池望去。
碧翠的莲叶接天,汪洋成一片连绵的绿洲,伴随着点点粉白的芙蕖。岸边汀兰相生,温热的夏风拂动,满池芙蕖低垂下柔软的腰肢。
一池渠莲之间,秦观月乘着一叶轻舟,船夫站在船头,船桨拨动涟漪,在莲叶开出的小道中,缓缓而来。
小舟渐渐停靠岸边,船夫独自上岸离去,只留下秦观月一人斜躺轻舟间。
“丞相,我已在此处等你多时,还请丞相上船一叙。”
船上盛满了新摘的翠绿莲叶,而秦观月穿着一袭浅粉的裙,包裹着婀娜有致的身姿,如同盛绽的清丽莲花,眼波流转间又是别样的柔媚。
眼为情苗,在两人视线交汇之时,顾珩已感到心间某处微不可察地一动。
他吐息良久,强按下心中妄念,几乎每一个字都用尽了极大的忍耐。
“屋里还有折子要批,便不上船了,把东西给我吧。”
顾珩的雪衣倒影映衬在湖面上,他垂下眸,刻意移开视线,余光却不自觉地被一抹刺眼的雪白吸引。
秦观月未着罗袜,雪白的玉足如同新生的玉笋般润嫩,小脚轻搭在船尾的莲叶之上,更衬得肌肤盛白。
她纤细的脚踝不盈一握,上面系着一根红绳小铃,微微一动便发出清脆的声响,惹人生出无限遐思。
“丞相,东西在这儿。”
秦观月向顾珩伸出手,纤长的指尖上挂着那枚新打的青色珞子,在空中勾人般地一摇一晃,勾魂动魄。
顾珩试图伸出手去拿,秦观月却突然将手向后一松,珞子掉落在船上。
“哎呀——”
顾珩险些掉入湖中,还好他稳住了脚步。站稳之后,他当即感到一种被她调/戏的愤怒。
“你要做什么?”
顾珩只觉一股邪火冲上头脑,他欲转身离开,却觉脚下沉重。
他不该来的。
他再一次后悔今日赴约的冲动。
“为给丞相打这珞子,我整整一夜没睡,丞相怎还待我如此冷淡?”
秦观月美在眉眼,艳在肌骨,白润含香的柔躯下里似乎蛰伏着一头小兽,贯会调弄男人心中的春波。
她抬起露气朦胧的眸子,望着他。
顾珩怔了良久,最终似是妥协地软了语气:“罢了。你若执意要这般玩弄我,那坠子便算给了你。”
只要不与秦观月接触,世间万般学说,他都能随心所欲地掌控,即便是再玄奥的妙理,只需钻研贯通,也总有控制的办法。
他能够清醒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控,明白他应当彻底断绝与秦观月的往来,在陷入泥淖之前及时脱身。
顾珩转身便走,这一次似乎心志决绝。
才走出几步,他便听见秦观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丞相,我不会水。”
顾珩皱了皱眉,正想问她此话何意,刚回过头去,他便看见一抹粉色的身影投入了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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