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合一)
寝屋内阒静了半刻,直到烛芯噼啪一声炸开,秦观月才蓦地回了神。
她望着顾珩,恍惚间甚至怀疑是自己错听。
“什么?”
顾珩很有耐心地,一字一字又重复了一遍:“求、我。”
秦观月在袖底攥起了拳,又羞又恼的感受顿时涌覆心头。
这一刻起,在她对顾珩的刻板印象里,又多添上了一条——
睚眦必报。
但秦观月向来擅于忍耐,只要能够拿到她想要的。
那小像不能留在顾珩手里,她与顾珩日后究竟如何,谁都说不准。
倘若往后她想离开顾珩,却被这张小像困住,岂非因小失大。
秦观月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抬眼时,俏生生的眼里反而多了几分温柔。
她勾着顾珩的胳膊,晃了晃:“好郎君,求你。”
半晌后,她听见顾珩似是极愉悦地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慢悠悠地拿起那帕子,继续为秦观月擦拭湿发,动作慢条斯理。
“已经焚了。”
秦观月唇角的笑意骤然便僵住了,她反应了一下,将才平息不久的怒火又如桌上的烛火般,摇晃而起,愈燃愈烈。
焚了?那他便是存心报复,非要让她也求求他。
秦观月颇带些怨恼地望着顾珩,这神色落在顾珩眼中,反倒觉得有些可爱。
“别板着脸了。”他捏了捏秦观月的肩,“我没记错,下月该是你的生辰了,要什么贺礼?”
“珩郎还记着我的生辰?”说起贺礼,秦观月先前的郁结一扫而空,杏眸流彩,很是惊喜地站起身来。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那点儿贪和俗,她早就摸明白了,顾珩这般清贵矜冷的人,看似不喜尘俗,实则最容易被尘俗所诱。
就像他当初那般克制禁己,还不是受不住她的厮缠,沦陷至今,都与她同榻共枕了。
秦观月弯起杏眼,倚在顾珩怀里:“有呀,京郊的大宅子。”
顾珩摇首笑了:“就这么喜欢宅子?”
秦观月看着顾珩不解的模样,心中泛起说不清的滋味。
她料想顾珩这般人物,应是生来就住在锦绣宅子里头,自然不会明白她为何偏对宅子有这般执念。
她也不愿费心思与他多说,只信手拈来哄人的蜜语。
“哪里是喜欢宅子,我只是希望这燕都之中能有一隅之地,是独属于我和珩郎的。”
顾珩仍然不解地拧了眉:“清平观不算吗?”
“清平观在宫里,自然不算。”
顾珩沉默了,略略忖思了一番,直截了当地回答。
“宅子,现在还不行。”
顾珩在这些知情知趣的事情上到底愚钝,秦观月颇不满地睇了他一眼。
她本来也没指望顾珩真能给她买个宅子,就算顾珩真购置了,她也舍不下这贵妃每年足金足两的俸禄,和宫中的锦衣玉食,与他搬到郊外居住。
秦观月莞尔一笑,也不为难他。
“说着玩的,只要是珩郎送的,我都喜欢。”
顾珩低嗯了一声,将秦观月颊上的碎发拢到耳后。
“这几日我可能有些忙,你若觉得在这无聊,便去找墨隐来陪陪你。”
秦观月起了兴致,想要打探仔细些:“珩郎近日要忙什么?什么时候回?我也好替珩郎备好膳食。”
“不必了,你照看好自己就好。”顾珩将湿帕子晾回架上,边道,“过段时日,漠察的使臣要进京朝见。”
漠察?
秦观月对这个远在大燕北边的部落了解甚少,只是往日在秦国公府时,她曾听秦国公愤愤斥骂过几句。
秦国公鲜少在下人面前发火,那次他气愤填膺的模样,让秦观月记忆尤甚,也因此记住了这个地方。
漠察,苍凉的漠地、凶恶的鹰鸮、好战的蛮族。
在顾珩官拜相位之前,漠察屡屡来犯,扰得边关百姓苦不堪言。漠察人手段阴毒,且擅于鏖战,大燕的精兵在漠察手下吃了数不尽的亏。
直到顾珩入仕之后,以互通商贸为条件,与漠察帐中议和。
无人知晓那日顾珩究竟与漠察议了什么,但至少那日以后,漠察才稍作收敛,退回了摩河以北。
论起来,漠察归顺大燕也不过三年,但仍不可小觑,可谓是大燕最为忌惮的邦国。
每一年漠察来访,总要提出些荒唐的条件,搞得大燕众臣人心惶惶。
而今年燕帝身体如此,岂非更要在漠察使臣面前露怯?
“可是陛下尚在病中,恐怕这个时候不宜接待使臣吧。”
顾珩笑了笑,似乎觉得与秦观月深谈这些朝事没有意义。
“时候不早了,今夜早些就寝吧。”
秦观月似乎还想问些什么,然顾珩已转身走向榻边,她也只得吹熄了灯,借着榻前的豆光摸去。
一阵夏雨过后,天陡然凉了几日,顾珩也因夜里贪政有些着凉发咳,他又是个倔脾气,说什么饱暖易懒,不肯加衣。
秦观月从若云那儿得了些银耳,又摘得了些新鲜的梨子,原意是想去膳房给顾珩煮些银耳雪梨羹润肺,但却被若云扯住了衣角。
“娘子,您会吗,我在宫外时,也见过落魄富户家的女儿下厨,险些把膳房烧了。”若云眼睛一眨。
小丫头似觉得自己说的哪里有些不对,连忙摆手:“呀,娘子,我并不是说您是落魄的小姐,只是,您和丞相一般,都是这样锦衣玉食的人……”
若云哪里会知道,秦观月真正的身份并不体面。但她也说的没错,秦观月只是偶尔侍奉些茶水稀粥,庖厨之事,算不上深谙。
秦观月轻笑着回复:“不过是熬些汤水来吃吃,倒叫你说的骇人了。”
但若云未见过秦观月下厨,只一味的抿着嘴,不肯做声。
秦观月无奈,也只好摇了摇头,若云和墨隐不同,若云返朴,墨隐善“藏”。
“好罢,便带你同去,如何?”
若云一听这话眉目传喜,登时便捧了两个梨子自顾自的往前走。
“娘子,您别介意,只是若是出些差错,丞相怪罪不说,贺大人亦要斥责我的。”
“怎么,贺大人对你也如此严厉吗?”
两人行至中途,若云突然停住,努了努嘴道:“不是严厉,就是像家兄一样,爱讲道理,爱说大话!”
往昔,秦观月只觉得这些侍从是皓月旁的些许缀星,从不觉其真实血肉存在,在清平观小住的这段时间,她倒觉得这些人的容貌逐渐清晰起来。
“好了娘子,烧柴的活儿我来做,您别脏手了。”
二人来到膳房,若云便有一派当家的模样,又开始续道:“您就把梨子洗洗,待会儿我来切。”
秦观月便如依从小妹一般,开始冲洗食材。
不得不说,若云干起活计来当真是一把好手,原先秦观月只觉得这小丫头机灵古怪,不是奴籍的她平添了几分率真。而此刻看她劈柴烧火,倒让秦观月心生悲悯起来,那饥荒几年,她该过的很不容易罢。
“娘子,您别出神了,我这火都生起来了!”
若云边说边要接手秦观月手头的东西,却被脚下东西绊住。
“呀——谁在灶边养了只兔子啊,也不怕被火烧了。”若云被兔子吸引了目光,便蹲下身来逗弄着。
秦观月循声看去,笑说:“是贺大人养的,前几日在门口放着呢,不知怎么被挪动到了灶边。”
若云一听“贺大人”三个字,登时来了兴致,原本只是用手戳兔子,但觉无聊,便信手拿了跟小木棍逗弄着。
欺负贺大人不行,欺负他兔子总可以吧!
“娘娘,我能放出来玩玩嘛?”
秦观月此时正拿帕擦了手,预备切梨,因而无空管她,应付道:“没事,放出来就行。”
若云得允,忙不迭的将那兔子放了出来,一开始还在怀里逗弄着,但那兔子逐渐不安分起来,随着灶内烧火的一记火爆声,那兔子仿似受了激,一个大跳便从若云怀中跳脱了出去。
若云来不及反应,那兔子便“夺门而出”了。
“诶呀呀,娘子,这可怎么办,贺大人要是知道了,定要骂死我的。”若云看着灶上烹的热水,又看了眼门口,急的在原地跺脚。
秦观月听到声响这才发觉若云急得眼眶都发红了,于是安抚道。
“你先别急,将灶火看好,那兔子跑不远的,我去看看。”
秦观月将挽的袖放了下来,交代了几句便出了门。
她从未涉及过膳房再后的那片地界,她原本以为这连排的房廊后是一堵石墙,但因追那兔子,秦观月竟误入了这一片竹林。
竹林极密,起初还能过人,再后便促狭至极,秦观月不忍见那兔子就此逃走,于是硬着头挤进了这片密林,大约二三十步,眼前开阔。
竟不知这是那片花园的后苑,此时秦观月仍身处一片密林中,目光逡巡之下,那白兔就在十步之外啃食着落叶。
秦观月刚要抬脚,却听远处石子路上传来一阵嬉笑。
“你听说了吗,陛下裁撤了顾相修陵之职,反而让他去修观了。这意思啊,还不够明显吗?”其中一个为首的宫女冲身边二人眉飞色舞的描述着。
“好姐姐,你说话就说个明白,咱们能听懂个什么意思。”
“你个木头脑袋,难怪不得掌司疼惜呢,你仔细想啊,陛下这话的意思就是,他顾相再位高,终究是个外臣,说到底,不过是个道士出身。”
另一个宫女似乎顿悟了些什么,立时开口补充:“我还听说,修陵一是原本是秦国公上表的,说什么意指顾相贪财贪权,陛下明面上不说什么,但是上次先是去了职,这次又削了权,啧啧——”
“你这话儿准不准啊,别到头来再巴结错了人。”中间的宫女发问。
“迎鸢的伴儿是陛下身边伺候笔墨的内侍,他嘴里的话儿还有跑吗?”
方才不做声的宫女暗暗开口:“你们是说,顾相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也要——”
“你懂什么,咱们陛下不管这些的,想来是顾相一手遮天,遮了他人的云彩,有人不忿了。”
中间的宫女头头是道的分析了一通,便昂头朝前走去,留下身后两个宫女连声道:“好姐姐,你快教教咱们,现在该侍奉哪位主子呢?”
一行人声音渐远,秦观月却扶着身侧一根青竹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她对顾珩的长久图谋刚步入良景,若真如她们所言,顾珩又倾颓权败之兆,岂非天绝她谋。
秦观月只觉眼皮沉的厉害,毫无心虚再去管那只逃脱的兔子,一路跌跄堪堪回了膳房。
“嗨呀,娘子,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甫一入门,秦观月便闻到了那股属于香梨的清甜,但此时,她只觉得反胃。
若云见秦观月不做声,便向她身后看去,一时间竟有些许哭腔:“完了,我就知道兔子找不到了,贺大人定要骂死我了。”
“无妨,就说是我丢的。”
这一夜,鸣虫难得的缄静,然而秦观月还是睡得极浅。
自白天不小心在竹林听见宫女谈话,秦观月整日心中所想,都是顾珩前些日子权柄被削的事儿。
哪怕顾珩晚上回来,她都打不起什么精神,只蔫蔫地问了几句。
好在顾珩今夜有折子要忙,只关心了她几句便没再多问,秦观月这才免了与他周旋。
到了夜里,她又怕顾珩要与她行事。但顾珩似乎不知道女子葵水会来多久,这几夜也不曾过问,秦观月便也默契地不提这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珩在她身边躺着,她怕露了馅,想翻身也不敢,只得就这一个姿势僵硬躺着。
直到清晨天光泛起鱼肚白,秦观月将才起身,只觉身上疲懒不堪。
一睁眼,她便瞧见顾珩捧着书坐在榻上,背后枕着个灰鼠靠背。
思来想去,秦观月尤觉心中不安,非要亲口问明顾珩原由才好。
她正想着如何开口,顾珩低哑的声音便在边上响起:“醒了?”
秦观月朦胧睁眼,轻轻嗯了一声,撒娇似的圈上他的腰:“珩郎身子不舒服,还起的这样早。”
顾珩拍了拍秦观月的手背:“我不像你这样有福气。每天若不早些起,事情就要做不完了。”
“珩郎是怪我整日偷懒吗?”她才睡醒,声音比往日还要甜软。
顾珩不禁哑然失笑:“我何尝这样说了?”
顾珩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在她的唇角留下浅浅的一吻。
“能睡得安心是件好事,月娘,没人会怪你。”
这是顾珩第一次主动吻她,秦观月没反应过来,眸中还沾着几分惺忪,唇微微张着,像清晨沾着露水的花瓣,令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顾珩一时意动,又俯下了身,温柔地撬开了那道香软的城防,先是悱恻的牵缠,尝到甜头之后,逐渐沉浸其中,变为强势的掠夺。
秦观月只觉身上阵阵发软,她怕再这样下去,顾珩要掠夺的就不只是这一寸之地了。
她睁开湿润的眸,试着推开他,却被顾珩扣住了脑后。
“顾珩……”
好在门外响起清脆的叩门声,打断了顾珩的失控。
若云在门外道,燕帝处来了人,说是有什么东西要亲自交到丞相手中。
秦观月如获救兵般地推了推顾珩:“珩郎快去吧。”
顾珩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情愿地起了身。
清平观外,青雁捧着一墨色托盘,忍不住偷偷向内探望。
上次在行宫,她故意泼茶在顾珩身上,本想引起他的注意,谁知被顾珩冷冷地斥了一顿,害得她成了宫女之间的笑柄。
自那之后,她对顾珩的情意便复杂了些,似乎越是被他瞧不起,便越想证明些什么。
即便她知道,顾相那样的人物本就是她难以高攀的,但总是有些不甘心,她还想再试一试。
今日青雁特地换了身水绿色的衣裳,不着珠钗,反而显得格外清丽。
顾珩着白袍缓缓向她走来时,她还是不争气地紧张了起来,只觉呼吸紧促,脸耳发热。
他停在她身前,刻意远了一段距离,声音一如既往的淡薄:“陛下何事交待?”
青雁有些失望地垂了眸子,恹恹地将托盘向前一递。
“陛下说,要看着丞相亲手接下此物。”
顾珩将玉拂尘微微一挥,拿过那托盘上的盒子。
“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顾珩转身要走时,清平观前起了一阵清风,拂动顾珩白袍如云飘渺。
在那瞬间,青雁闻见顾相身上的一阵淡淡香气。
那香气不像是清平观中的香火味,反而沾染着女人的甜香,若有似无地勾着人的鼻息。
顾珩的身影渐渐淡去在青雁的眸海中,但她仍然怔愣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顾珩离去的地方。
这香味,她似乎在哪闻见过……
烈日似火,禾稻半枯,随着一阵穿耳的鼓鸣锣阵,漠察一行使团自长步道入宫门。
恰逢燕帝病愈,秦观月也以此为由,从清平观搬了出来。
顾珩被燕帝遣派为接见使立于高楼上,瞩目远观。
多年前,漠察为顾珩带来的第一个功勋。
彼时燕国与漠察边界多有袭扰,军民不安,燕帝委派众将军前去平乱均败阵而归,随时日渐久,漠察大有侵占边州之意。
顾珩那时并未拜相,身着羽衣立于丹陛之前,口称有治敌之策,虽燕帝百般质询,但顾珩坚称此事不可宣口,只说若不能平乱,愿以死谢恩。
没有人知道顾珩宽松的道袍下,包藏着怎样的乾坤。
顾珩未负所托,不损一卒,不失一粟,漠察甘愿退兵,并固守边界。但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也一并隐于了他的袍下。
“丞相,你看那个女子是谁?”贺风并指指去,打断了顾珩的神游。
顾珩循着看去,则淡淡开口:“漠察王的独女,默别,先前曾有遥遥一见之缘。”
“两国使臣相会,带她来做什么?”
“勿说嘴了,随我下楼接见,今夜陛下初愈,设宴款待,不可延误。”
骊台之上,天河高悬,星月灿烂,燕帝病愈后,便重修了骊台,以天为盖,取家国天下之意。
此时器乐齐鸣,水雾蒸腾,大有神虚幻境之意。
使臣在左侧偏殿候着,正席上,宫妃贵戚正接连入场,却不见顾珩和秦观月。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
骊台的长阶下,秦观月搭着墨隐的小臂,盛装而来。
而在她右手不远处,顾珩与贺风也缓步走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并未有片刻的缠黏,秦观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垂眸望着脚下长阶,缓步而上。
秦观月逶迤的裙摆似一朵绽开的蝶翼,轻若流风般划过长阶。
顾珩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了长阶上,若有所思。
今日的秦观月,没有娇笑着跑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与他亲密低语。
甚至没有一丝缱绻多情的回顾。
她的脚步甚至比往常还要急促,像是要刻意避开与他的会面。
作者有话说:
月月的作死之路要开始了!以后会尽量二合一或者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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