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那张泛黄的纸上,写着娘亲的名姓户籍,是奴籍变卖的凭证。
当年她那个不成事的赌鬼爹爹,将所剩无几的家产变卖光后,又将算盘打到了她母女二人身上。
天下居然真有这样的夫君,真有这样的爹爹,会为了几贯钱,将她母女二人充奴卖给人牙子。
只是这她与娘亲的奴籍应当在秦国公府中才是。
秦观月强忍着心头的诧异,又多翻了两张,果不其然,在那叠信纸中,又看见了自己的身契。
一时间,巨大的震惊和被欺瞒的愤怒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陆起戎大败,缘于秦国公的突然倒戈。原先秦观月还想不明白,眼下看见这两份身契,便什么都懂了。
难怪顾珩迟迟不提娘亲的下落,原来他早与秦国公做了交易。
震惊的余潮退去后,秦观月恢复了清醒。眼下陆起戎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而顾珩手中又拿捏着她与娘亲的身契。
她不能再像往日一般做些无妄的期盼,她需得认清这一切,再做决断。
讨好与攀附,都不能让顾珩高看她一眼,惟有让顾珩有求于她,她才有与顾珩平等交换的可能。
秦观月微颤着双手,将那几张纸尽可能地依照原样放回柜屉中。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金铐,小臂上淡淡的青紫淤痕,不禁觉得又一次感到被命运戏弄。
兜来绕去,一切又回到了原先的模样。
顾珩往燕宸殿去时,心中总有些不宁静,或许是对近日事务连番的烦扰,让他有些断续的耳鸣。
内侍们见顾珩来了,皆颔首作揖,一个年纪稍长模样的掌事装束的内侍趁顾珩入殿前拉住他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说襄阳王陆起章那边有意安排人手入燕宸殿伺候。
顾珩听闻后,只摆了摆手道:“你只需同他说,陛下病中,服侍的人都是由本相合过命数的,择了些不冲撞的才入殿侍奉,若他再问,便这样说。”
那奴心中有了定数,这才一展愁容,吩咐两个小厮为顾珩启了高门。
燕宸殿中一如既往的沉寂,偶有几声轻咳从内室传出,顾珩正了正衣襟,便向里迈入。
“陛下。”
“丞相来了。”燕帝的话中听不出喜怒,只是在此刻,对于眼前这位国宰,燕帝少了份之前的忌惮,多了份寄托。
顾珩落座于一侧的檀木椅,直截了当地开口:“陛下有事要与臣说。”
“丞相觉得朕还能再活多久?”
这话似乎太过尖锐,顾珩有些意外地抬起了眼。
他的确希望燕帝倾颓至死,但对于接下来未知的一切,也有一丝担忧。
燕帝躺在龙榻上,似乎并未发觉顾珩的沉默,而是自顾自地说:“顾卿是哪里人?家在何处?似乎从未听你提起过。”
话甫出口,燕帝倏地笑开:“朕话多了,为人父母,总是替孩子思虑多些。”
顾珩身后藏的那桩血海深仇,已发芽攀结,燕帝的一席话,隐隐烧灼着顾珩的伤痛。
顾珩藏了些语言中带的愠怒,只避开不提:“陛下今日要同臣说什么。”
他还意外燕帝就如此隐忍下陆起戎之事,他先时只觉燕帝昏聩,今日切实感到他将为人父,所顾虑的已与先前不同。
而燕帝似乎窥测到他的心思,先一步开口:“阿戎的事朕知道了,无论缘由起因如何,有丞相与朝臣,想来自有法度和分寸。”
虽顾及顾珩体面,但燕帝终究在为陆起戎留后路。
顾珩并未回应,而是偏折话锋:“吴嫔娘娘的事,臣听说了,陛下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朕老了,唯一担忧的就是这江山无主,现如今吴嫔怀有身孕,虽不知男女,但朕要你保他平安出生,若是男郎,则要辅——”燕帝有些情急,扶将着床榻急于起身交代。
顾珩并未搀扶,而是径直打断了燕帝的话:“陛下放心不过襄阳王。”
棋行至此处,燕帝也无计可施,朝中顾党几乎笼络了士族与文臣,唯有在此时让顾珩与陆起章形成牵制,才能留出时间让这个孩子出生。
燕帝长叹一句:“朝中纷杂,朕只是恐怕这不知男女的胎儿未见朝阳,便死于腹中了。”
二人再续几句话后,顾珩便起身离了,得见青天,顾珩同在殿门处侍奉的掌事说道:“陛下这一阵子的丹药,且停了吧。”
青天之下,顾珩出口的话,不是对于这位帝王的怜悯,而是权柄纠葛时的筹码。
秦观月本想等顾珩回来后,与他好好“交谈”一番,因此刻意施了薄妆。
谁知沐浴后,夜色已沉,但顾珩仍然未归。
秦观月随意从顾珩的书架上取了本书,先在榻上捧了看。
谁知拿到的是□□经释义,通篇晦涩堪比天书,秦观月没看了两页便睡意昏沉,索性放到了一边。
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秦观月又亟亟拿来那本书,阖上了眼。
顾珩推开门,看见秦观月躺在榻上,走近瞧了一眼。
当看见秦观月和衣枕在榻上,睡容娇俏,漆密的长睫乖巧地折落一片阴影。
本该是清丽但看见她的手掌下居然还抵着本书,顾珩不免觉得好笑。
不知她是突然犯了什么兴致,想起拿书来看。
顾珩褪了外裳,刻意放轻了动作欲将秦观月掌下的书抽走,谁知还是惊醒了她。
秦观月算好了时候,佯装睡眼惺忪地靠在他的怀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你回来了。”
自陆起戎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以后,秦观月显少这样主动的亲近,顾珩感到心底如一汪泉水般渐渐软开。
顾珩将那本书放在枕边,顺势回抱住她的后背,坐在了榻边。
秦观月轻声开口,话音里听不出埋怨:“怎么去了这么久?”
“朝中有些事耽搁了。”
秦观月轻轻哦了一声,从他的怀中挣开,坐在榻边,脚尖寻找着软履,一边说道:“猜到你回来的晚,我让膳房给留了些吃食。”
顾珩握住她的胳膊,眼底似有一道久违的光亮闪过:“不必麻烦了,我在燕宸殿已经用过晚膳了。”
秦观月今日有些反常,前几日还浑身带刺的,还如今不仅温言软语,还主动给他留了夜膳。
顾珩含带思忖的目光落在秦观月的脸上。
秦观月没有别开脸,反而唇角噙笑地也望向他:“珩郎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本以为在书室让你还了贺礼,你会生我的气。”顾珩垂下眸,替她解开手腕上的金铐。
这几日夜里,顾珩都会为她松去腕铐,以便安寝。
其实即便没有这些东西,秦观月也不会再逃。
这宫里如今遍布着顾珩的眼线,陆起戎亦被囚于牢中,连只鸟儿飞出燕宫,都要受尽询问,何况是她。
她自然生顾珩的气,但眼下娘亲在顾珩手中,她不会再和顾珩逞一时之快。
谁是真正可以倚靠之人,秦观月心里分得清。
手腕上没了束缚,更便于动作。
秦观月揽上顾珩的颈,红着耳廓嗔道:“珩郎还说呢,别人手脚不方便动作,你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对于秦观月鲜有的示好,顾珩心里存有怀疑,但不愿搅坏气氛。
“怎么想起看书?”
“随手拿的。”秦观月如实相告,一边挽着顾珩的胳膊娇声道,“我要珩郎讲给我听。”
顾珩接过书,轻笑了一声:“好。”
顾珩掀开被衾,躺了进去,一手揽抱着秦观月,另一手支着那本道经释义。
他的声音缓慢而无起伏,秦观月听了一会儿更觉得困意袭涌,不禁轻轻打了个呵欠,好在顾珩并未在意,依旧为她讲解着经义。
秦观月受不得再听这样的乏味之音,抱着顾珩仰起头问:“珩郎,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顾珩将书放下,反扣在被衾上:“你说。”
“你往日说的话,还算数吗?”
“哪些话?”
秦观月不知顾珩是真忘了还是故意套她的话,杏眼盯了他半晌,察觉他是真记不清了,才埋头在他怀中。
“先前我错了,被陆起戎的花言巧语蒙骗了,如今我才明白,这世上只有你是真心待我。”
秦观月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却是少见的诚恳:“珩郎,若我诚心悔过,愿意乖乖待在你的身边,你会好好待我吗?”
她本以为会得到顾珩肯定的回覆,谁知顾珩沉默了半晌,平静的声音缓缓在她头顶响起:“为何突然如此?”
顾珩心里的确一动,但想起秦观月往日种种狡猾的背叛,还是不免多问了一句。
秦观月气得在被衾下攥紧了手,借势推开他背过身去。
“珩郎不愿就算了。”
明明顾珩什么也没说,但好像又成了他的错。
顾珩凝望着秦观月微微起伏的肩头,听见了些许低微的啜泣声。
顾珩叹了口气,将她肩头揽过来,抱在怀里:“你只要不再骗我,我当然会好好待你。”
他的唇落在秦观月的额角,带着几分爱怜与无可奈何。
秦观月的啜泣声渐渐低微了些。
见顾珩上钩,她才将内心真正所想缓缓道来:“我自然会好好陪着珩郎的。只是如今陛下龙体渐微,朝中的情况我多少也听了些风声。”
“珩郎身为一朝宰辅,想必十分不易,我也想做些什么,好为珩郎分担一二。”
顾珩抚着她的脸,缓缓开口:“月娘这样聪慧的人,若是想要为我分担,为何今日才说?”
秦观月料到顾珩不会轻易相信,索性与他交待些许真心:“整日在这清平观困着,我便如笼中鸟一般无趣……”
她直白地告诉他自己的心思,她想要一些自由。
毕竟若是没有任何索求,反倒会令他起疑。何况如今顾珩事忙,若是她能有出清平观的机会,许多事会方便很多。
顾珩果然没有当即拒绝,反而令人意外地沉吟了一会。
“若是如此,我的确有一件事需要月娘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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