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十年前
根据柳大壮的叙述，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当时的柳大壮还是生长在昙河岸边的一株垂柳。昙河是昙城的母亲河，影响着全城的水源供给和水路交通，因此人气旺盛，是修炼化形的理想之地。长期受到昙河水源的滋养，这棵垂柳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能够辨音、识人，也有了自己的情感，只是还没有行动能力，不能化形。他日日立在那里，看蓝天中飘过的白云，看一掠而过的飞鸟，看缓缓驶过的商船货船，享受着阳光雨露的沐浴，也忍受着暴风雷霆的摧残。
经常有人叽叽喳喳结伴而过，这时，他便试着去捕捉那些声音，想要听懂他们在讲什么，但在他还没有听清楚之前，这些人就已经远去，留给他的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没有一双脚会为一棵柳树停留。但是他不在乎，他开心的很，自在的很，至少在遇到她之前，他是这么认为的。
有一天，阳光明媚，照的他懒洋洋的，于是乎小憩了一会儿。突然一阵浓郁的香气飘来，将他从朦胧状态中唤醒。他摆了摆枝条，想分辨出香气的来源，但随即就有一片红色飘进了他的视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身着橙红色衣服的女子，身材颀长，乌发飘逸，不染尘埃。当女子走近时，香气愈加浓郁，清新怡人，仿佛眼前出现了大片花海，每朵花都在阳光下恣意的盛放，跳着，笑着，奔跑着。本以为女子会继续往前走，但她却停下了。
她转过身，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棵树。看着看着就笑了，嘴角向上弯曲，露出珍珠白的牙齿，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不知是不是阳光明媚的缘故，那一刻，柳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竟有如此好闻的香味，竟有如此绚丽的颜色。
柳树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抽出新绿的枝条在风中不停地摇摆，发出沙沙的响声。
“哎呀，你这棵树可真好看，就像会发光的绿色瀑布。”
“不，你才好看，你最好看。”柳树内心暗暗的赞道。
“嘻嘻，我正好在这休息一会，他们肯定找不到我。”说着，女子在树根旁边倚靠着坐下来，橙红色的长裙散在周围，姿态极美。柳树尽量让自己一动不动，担心吓走了女子，甚至都摒住呼吸，担心连呼吸也能让她融化。
不一会儿，女子唱起歌来，小声的哼唱着，唱完之后，说，“我唱的好听吗，柳树？这可是我新谱的一首曲子，叫‘凌霄曲’，对了，凌霄就是我的名字，木凌霄。柳树你呢？哦，我猜你肯定没有名字，我帮你取一个吧，这样，我就能把你和其他的树区别开来。嗯......看你长得这么高大，就叫大壮吧，柳大壮，怎么样，可还喜欢这个名字？”女子更像是自言自语，但是柳树是真的听到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这么准确的捕捉到人们的话语。
他在心里回答说：“好的，凌霄姑娘，我以后就叫柳大壮，永远都叫柳大壮。”
从此以后，凌霄几乎每日都要来到这树下坐一会儿，有时候自言自语的说话，有时候就一言不发的坐着，眺望远方，或闭目养神。这个时候的柳树突然好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化为人形，悄悄的走到她的身旁，笑眯眯地对她说，“姑娘你好，我是柳大壮。”
可是，柳树终归是没有来得及在她出嫁之前，以人的形态和她见面。
那天，和往常一样，凌霄来到了柳树这里，她靠着树干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柳树以为她要离去，心中暗暗的不舍。可她又转过身来了，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柳树，看着看着就笑了，嘴角向上弯曲，露出珍珠白的牙齿，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正如第一天见面时一样。她说：
“大壮树兄，明天我就不能来看你了，因为——”
什么什么？柳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听到“不能来看你”这几个字，本能地支棱起耳朵，等待着后面的话。
“因为，我就要出嫁了，嘻嘻。”
哦，出嫁。啊？出嫁？柳树在内心默想道，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意思吧，那你的有情人是谁呀？柳树用别人看不见的眼睛看着凌霄，看见了她眯着的笑眼中亮晶晶的星星。一阵风吹来，一根根垂下来的枝条舞动起来，发出相互碰撞的轻微声响。
“什么，你问我嫁给谁？”凌霄姑娘自问自答道，“蒲府的蒲厉公子啊。我很喜欢他，他待我也很好。所以，祝福我吧，树兄。”凌霄依然笑着。
蒲府，蒲厉。柳树默念着这个名字，好像能够想起来他是谁似的，但最后发现，他根本就不认识他。
你为何不等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化成人形，柳树楠楠道，可是转念又一想，即使我化成人形又能怎么样呢，我还能阻止她嫁给蒲厉么，我又凭什么阻止呢？
“那我走啦，再见。你要在这好好的啊，千万别让人给砍了，小心河流涨水，也要当心那些蚂蚁虫子之类的。我有机会再来看你。”说罢，对着柳树挥了挥手，转身婀娜离去。
柳树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有几片柳叶被风吹落，摇摇晃晃地飘落在了昙河河水中，顺着水流，去了远方。
他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方式，看蓝天，看白云，看飞鸟，只是他不再觉得开心自在了。他开始觉得，那深植于地下的根如同无数的手，紧紧抓着他，使他动弹不得，逃脱不得，只能立在这里，浪费光阴。
一年后。
从昙河岸边的一棵怀抱粗的柳树后，走出了一位身长玉立的青年男子，青衣乌发，麦色面庞，浓眉大眼。一开始的几步走的还不稳，摇摇晃晃的，但很快便很稳当了，甚至有了矫健之态。他举起双臂，好好的伸了个懒腰。没错，这就是柳大壮。
化形之后的柳大壮，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人们打听蒲府在哪里。他站在自己的柳树下，等着看有没有行人经过。终于，迎面走来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胳膊上挎着个竹篮，用布盖着。柳大壮赶忙迎上去，作了个揖，说道：
“大姐，打扰了，可否向您打听点消息？”
这位妇人被突然的搭话吓了一跳，不禁打了个趔趄，将篮子挎得更紧了。待到看见这个年轻人彬彬有礼的态度，便有些放松下来，说道：“蒲府？你找蒲府干什么？”
柳大壮依然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快速想了一下，回答说：
“噢，我早听闻蒲府家大势大，是昙城的名门望族，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去瞻仰瞻仰，今天正好有机会出来，就想去看一看。”不知为何，柳大壮觉得还是不要说去找人的比较好。
“听你这么说，也难怪，像你这样的乡野毛头小子不知道蒲府也正常。”
柳大壮没有在意这个妇人脸上颇显得意的神色，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这么着吧，你顺着我来的这条路往前走，大概走个八里的样子，你会看到一个集镇，到那儿之后你再问问其他人吧，应该没有人不知道的。不过我得提醒你，就在外面看看就行，可别想着偷溜进去，不然被扔出来的时候可是会很惨的哟。”说完，这个妇人就砸吧着嘴，哂笑着准备离开。
柳大壮对着她转身的背影又作了个揖，道：“多谢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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